第41章 第41章

谢疏寒面无表情地看着坐在上方的赵则，赵则同样在打量他。

        一身玉色长袍，整个人更是宛如精雕细琢的产物，在这阴暗森冷的地宫中依然散发着盈盈光辉。

        赵则沙哑的声音响起：“见到朕竟然不跪。”

        谢疏寒语气平平：“你是谁？”

        马公公立于一旁大喝一声：“放肆！皇祖在此，你好大的胆子，敢直视天颜！”

        谢疏寒语带讥诮：“南朝开国皇帝赵则早于百年前殡天，不知何人如此大胆，敢冒充开国皇帝。”

        “咳咳咳……”赵则听见“殡天”两字，当即面色大变，他苟活至今，越来越害怕听见死亡的召唤，岂能容忍有人当面说出他已死的事情。

        马公公忙伏跪在地：“皇祖万不可动怒啊，地宫已无祭品了。”

        赵则混沌的眸子锁定在谢疏寒身上，神色不明：“不是还有个谢氏小儿。”

        马公公不敢言语，他清楚谢疏寒是不符合祭品的条件的，但皇祖这般说定是要恐吓那人，于是他换上狰狞神色，朝着谢疏寒缓缓靠近，手上不知何时拿了把锃光瓦亮的匕首，做出一副要杀谢疏寒取心的样子。

        谢疏寒动也不动，不知是太过无知，还是太过自信。

        马公公靠近他的一瞬间，从谢疏寒身上忽然爆出一阵强烈的红光，将马公公整个人重重弹开。

        马公公多年居于地下身体极为不好，如何能经得起这一摔，当即便觉得浑身骨头散架，如何都动不了。

        赵则猛地站了起来，一字一句极为缓慢地说出几个字：“凤，凰，右，眼。”

        谢疏寒这才意识到凤凰右眼在他身上是一件多大的保护罩，于是他莫名多了几分底气，正对上赵则发红的眼睛，问出了深埋心底的疑惑：

        “十四年前我父亲身亡，是你做的？”

        赵则听见他的问题，“嗬嗬”笑出了声，惨白的脸上不复端庄自持神色：“你父亲啊，空有忠君爱国之名，却无忠君爱国之心，朕有难，想借他心脏一用，他居然敢跟朕提条件！上了祭台，不为朕求长生不灭，反倒要求朕不得伤你性命……嗬嗬嗬嗬……”

        他桀桀怪笑着，宛如恶鬼：“朕动不了你，只能送你娘去和他团聚，免得谢氏子孙在地下孤单。”

        谢疏寒面色一沉。

        赵则又继续说道：“当年和朕一起动了凤凰左眼的人都被诅咒了，子孙后代必须献祭心脏才能阻止凤凰左眼对朕的反噬，他们都很自觉，不等朕动手就献上了自己的心脏，为了保全自己的后代……多么感人啊。”

        “哦，你知道朕是这么处理他的尸体吗？”赵则神色癫狂：“朕挖了他的心脏献祭给凤凰以后，其他部位的血肉皆成了朕的血肉……”

        谢疏寒依然站在原地，但微微颤抖的身躯却暴露了他此刻的心绪波动

        赵则犹在喋喋不休：

        “朕生吞了其心脏，生啖其骨肉，你看看朕这一身□□凡胎，不也是活到了现在！可见人和神并无分别，只要朕想，朕就能永生不灭！什么九黎什么凤凰，都得为朕铺路！”

        忽然，赵则整个人暴起，一跃到了谢疏寒身边，一手直攻他双眼，令一手朝他手中凤凰右眼抢去，在他心口处，凤凰左眼光辉明亮，两颗珠子时隔百年再次靠近，交相辉映。

        眼看赵则就要碰到谢疏寒的身体，一把长剑划过黑暗，铮鸣声伴随着漆黑的剑身穿过赵则的心脏，归铭剑穿过他身体露出半截漆黑的剑身，却没有带出丝毫鲜血。

        赵则下意识低头望向自己的心口。

        在他身后，黎照影雪白的脸上满是嫌弃神色：“活死人，也妄敢自比神明。”

        说罢她冲谢疏寒挑了挑眉：“怎么样，没吓到吧。这人居然在寒冰床上设有结界，我不好动手，多亏你机智引他下来。”

        谢疏寒露了点微笑的弧度：“真及时。”语气却不大真诚，黎照影怀疑他是怪自己害他在危险面前走了一遭。

        赵则只觉心口一凉，凤凰左眼已经离体。他整个人好像漏了气的皮球，苍白似鬼的身体瞬间干瘪下去，露出下面狰狞的骨架，脸上好似只有一层枯皮包裹着，腐败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开来。

        黎照影拔出归铭剑，取出凤凰左眼她便不想再这里继续停留，打算带着谢疏寒离开这里。

        马公公却挣扎着靠近赵则，此时的赵则只剩下最后一口气，马公公老泪纵横：“皇祖……”剩下半口气卡在喉咙里，赵则竟然用那双骷髅似的手生生穿透了马公公的身体，挖出一颗鲜红的心脏塞到自己嘴里咽了下去。

        面对着马公公死不瞑目的眼睛，赵则毫无惧意：“马氏一族的诅咒，至此也可破了。”说罢他将马公公的尸体推到一边，整个身体又重新开始丰腴起来，好似重新获得了片刻生机，只是不复先前。

        他站起身，朝着背对着他的黎照影伸出手：“黎照影，百年前你是我手下败将，百年后，你也休想阻我！”

        黎照影推开谢疏寒：“躲起来。”

        下一瞬间归铭剑与赵则指节对上，发出刺耳的相撞声，赵则宛如回光返照一样，力量和骨节硬度都达到了极端的情况。

        他与凤凰左眼融合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黎照影纵使拿着凤凰左眼也不能阻止他的进攻。

        赵则与黎照影打了几招无果，眼看吞了马公公的心脏得到的力量就要被耗干，他焦急之下转身，看到了站在另一端的谢疏寒，瞳孔发红：“右眼！”他不顾黎照影的长剑袭来，直迎着归铭剑锋，单手捅伤黎照影的肩膀，自己的脖子也险些被归铭剑削断，挂着一半的皮肉朝谢疏寒而去。

        他已经不是活人了，自然不会被□□的生死禁锢，只是要保存□□的完整维持人身行动。

        黎照影闷哼出声，被赵则朝后推了一步，肩膀上鲜血淋漓。

        谢疏寒本就畏寒，在这样的环境里根本无法躲开赵则拼尽全力的一击。

        “阿若！”黎照影下意识便喊道。

        谢疏寒猛地抬眼，正对上赵则发狂的神情，整个头挂在脖颈上似掉非掉。

        熟悉的记忆一幕幕浮现：黎照影被凤凰抓着生死不明，冷剑穿心而过时的冰冷刺骨，还有那冲天而起的大火……

        他忽然愣在了原地，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与此同时，一声尖锐的凤鸣冲天而起，直要将整个地宫掀开。

        谢疏寒看到黎照影的背后一双火红耀眼的翅膀生长、展露、猛然展开，一瞬间华光四溢夺目耀眼，华丽的尾羽好似宝石黄金铺就。她目光冰冷，黑眸沉沉丝毫无光，瞳孔好似个无底洞，直将全部的情绪思绪都收纳其中，只展露出无尽的压抑和冷漠。

        像神的眼睛。

        黎照影缓缓抬手，归铭剑的虚影下，是一只凤凰怒而冲天的形状，长剑似鸟爪，尖端带火，直冲赵则而去，顷刻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啊——”

        纵使身躯感觉不到疼痛，凤凰的报复依然如此可怖，灼烧的痛苦刻进了灵魂，赵则痛喊出声。

        黎照影的声音无限平静，却不是她的语气，更为冰冷刺骨：

        “人族赵则，剜我神目，伤我子民，今日伏诛。”

        赵则重重砸在了地上，整个人彻底没了生机，死气从他身上弥散开来，好像百年停滞的时间加速从他身上流转而过，一股尸臭味漂浮在空气中，很快地上就只剩下一副骨架。

        黎照影神色一滞：

        “最后一个祭品，赵氏赵则。”

        说完这句话，她便再没了力气，骤然倒地。

        坦达退军后，南朝朝廷一改往日作风，行事间多了几分杀伐果断之势，先是大刀阔斧重建镇北军，训练有素很快便有了成效，再是拨款修筑边关军事设施，派大臣南下赈灾……

        一时间南朝太监执政的乌烟瘴气散了不少。

        皇宫里也有了不小的变动，赵至在地宫里见到了满地的鲜血和一副骷髅骨架后，惊惧之下居然做起了甩手掌柜，终日窝在贵妃宫殿中不肯再出，一应事件交给了宰相陈明。

        陈明正直无私，既没有借此机会夺权，更没有作威作福，反倒带着一众大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政治运作。

        众人这才发现，没有了皇帝和太监的干扰，他们同样可以正常工作，于是再没有人愿意请皇帝理政。

        涅槃神教忽然销声匿迹，许多原本是神教的人融入普通人中，涅槃神教好像不曾出现过一样，在陈明的推动下，很快便从南朝的历史上划过了。只剩下一些人记得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九黎族灭族一事，但新鲜事层出不穷，又没有人因为九黎族受过实打实的伤害，故而渐渐便也没人再提起了。

        民间流传：几年前皇宫的那场大火中有凤凰冲天而起，那是九黎族的神明报了仇，带着她的族人离开了。

        定安候谢疏寒以养病为由离京，甚至带走了府中大多数财物，看起来是不再会回来了。

        有人说曾在常州见过他的身影，身边还有个极为漂亮的小姑娘，常常穿了身青色的裙子，拿着把漆黑的剑，神仙似的两人偏偏躲在街边的小吃摊里吃馄饨。

        大多时候是那小姑娘吃个不停，谢疏寒坐在一边看着，时不时递个水端个茶，像极了兢兢业业的丫鬟。

        便有人疑心是看错了，毕竟那可是定安候啊，有洁癖的他怎么可能坐在街边小摊里，又怎么会给别人端茶倒水？

        但是甫一靠近便会有个颇为俊俏的少年挡住他的路，似乎是定安候身边的侍卫无味。

        “不才在哪啊？”一个轻灵的女声响起，嘴里还鼓鼓地塞着糖葫芦，一面左右寻找，“你的侍卫可太会藏了，这么长时间我一直当你只有无味一个侍卫。”

        她身边那长身玉立的男子不疾不徐地跟着，手上还提着一盒糕点，空着的手随意指了指街边一棵大树，树杈中间坐着个抱着弓箭的少年。

        那少年身下的大树旁支着个算命摊，百事通重操旧业，立了个“有问必答，不真不要钱”的牌子，摇着扇子等生意。

        黎照影只觉得大祭司那模样辣眼睛，索性不再看，拉着谢疏寒去寻顾不思特意派小灰灰送信来安利的汤面铺子，听闻这是万剑宗的师弟这几年朝姚姨偷师学来的厨艺，下山转行后开了这间铺子。

        她身后，谢疏寒朝着大祭司的方向微微点头，大祭司懒得理他，眯着绿豆眼心想：

        在人间混日子，似乎倒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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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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