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溯回

时值正午，浩浩湘江水奔腾不休，楚溯寒一行人站在岸边，能看到清澈的水面上映出他们神色迥异的脸。

        楚溯寒侧侧头，看向一旁看上去有点担忧的陆兆渊：“能下么？”

        陆兆渊有点尴尬地笑了下：“呃……不是很敢。”

        严烬衡道：“那就在这里等我们。”

        他们排查了一圈，湘江水岸并没有楚溯寒魂魄的痕迹，那么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在水底——正巧他们也要解决这里的水祟，下去探探情况，一举两得，救人救己。

        陆兆渊的模样看上去是一个极其想下去却又不敢的样子，毕竟多一个人多一分把握，万一真遇上什么厉害角色，也能相互有个照应。

        常懿笑道：“没事，你在岸上给师兄们望风，有什么情况立刻引剑气入水，我们就出来。”

        陆兆渊抱紧了他的长剑：“好好好……好的！”

        他们分了三个方向。

        甫一入水，楚溯寒就被这刺骨江水冰了一个激灵，幸亏有鬼气护体，以至于不会太过于手忙脚乱。更重要的是……他在入水的那一瞬间，那颗很久不跳动的心脏狠狠地跳了一下，就好像活了过来。

        不过只有那么一下，随即又归于寂静。

        他定定神，眼瞧着严烬衡和常懿的身影渐渐在水中消失不见，就在他眨眼的瞬间，严烬衡忽然顿了顿，然后回头看了他一眼。

        水中他们没办法开口说话，严烬衡略略停了下，然后抬手点上太阳穴，青蓝色的灵力蜿蜒过来，像是一条丝带，在楚溯寒的指尖轻轻一勾。

        楚溯寒连忙抬手接收他的灵力。

        “还不舒服么？”

        “还好。”

        “那就好，不行的话就上去。”

        “没事儿，真当我有那么娇气？如今已经九月中旬了，现在身体好使得很。”

        严烬衡顿了下，然后默默地放下了手，抬起了那只右手冲他晃了晃。

        那是被他用长鞭划伤过的那只手。

        仿佛在迎合他说的话——确实，挺好。

        楚溯寒不屑地撇撇嘴，也不搭理他了，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湘江水又宽又深，和见水河完全不是一个级别，楚溯寒游了半个时辰，才勉勉强强看到一处能落脚的地方。

        “这样下去得找到猴年马月……”他暗自腹诽，轻盈地落下去，双手结起一个复杂的印记。

        印记结好的同时，有鬼气自那印记中央发出，暗红色的灵力一丝一缕冒出，仿佛是一条条红绸般，顺着江水奔腾的方向飘去。

        这是他和严烬衡之前商量的最底线的方法，鬼气在这里可以有两个用途，一是若真有散落的魂魄在水中，便可以循着同源的灵力找来；二是水祟嗅到同为鬼的气息，一般情况下也会主动找来。

        之所以不用，是因为……太被动。

        魂魄不知会于何时于何处来，水祟也不知会从哪里冒出头，这要是开场便处于劣势，在这方陌生的水域里，想要反击可太难了。

        可没办法，真的找不见什么。

        楚溯寒在印记结成后便阖了眼，细细感知周遭情况，只听见细细密密地气泡声在他耳边响起，他整个人好像都在飘荡，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不对！他猛地睁眼。

        不是他晃！是整个河底在晃！

        一开始只是轻微的小震动，后来愈发严重，他落脚处的石头都开始分崩离析，方才那气泡声便是石头碎裂带来的动静！

        忽然，不知哪里传来了一股莫名的极大的吸力，产生的瞬间便将他猛地一扯，连带着身旁的游鱼都被悉数卷了过去。

        这什么情况……

        楚溯寒赶紧用力抓住一块巨石，分神沿着漩涡方向望过去，顿时心里凉了一半。

        那是严烬衡的方向！

        那一刻的动作比他反应的要快，指尖骤然松开，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冲那边飞了过去，在这过程中，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解咒印、念咒语，准备在看见严烬衡的瞬间就从这里脱身出去。

        近了、近了。

        巨大的漩涡在湘江水中结成，看不清那里的状况，隐隐约约能看到有个人影站在漩涡之中，只那么一眼，便又散开，与此同时他感知到了一缕熟悉的灵力，正从他的周遭落进来。

        “上去。”是严烬衡。

        “你在哪。”楚溯寒顶住巨大的石块，片刻都不敢耽误，“我带你上去。”

        “你先上去。”

        “别废话……”

        “这里有你碰不了的东西。”严烬衡的语气不容置喙，“上去。”

        与此同时，常懿的声音也钻了进来。

        “楚湘！你放心，我们俩在一块儿！你上去！快走！在岸上结好结界！这漩涡怕是要引起洪水！”

        岸边的陆兆渊这是第二次看见他师兄从水底下蹦出来了。

        陆兆渊：“楚……”

        他一个招呼没打完，就看楚溯寒面色不善地双手结印，拉开的一瞬间，筑起了几乎百丈高的绯色结界，将陆兆渊和身后的村庄通通护了起来。

        陆兆渊一路小跑：“怎怎怎……怎么了！？”

        “护法会吧？”楚溯寒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他只扫了陆兆渊一眼，那股初见的窒息感又涌了上来，陆兆渊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般，只能疯狂点头。

        “给我护住。”话音未落，楚溯寒双手又飞速结了个印记，瞬间又加深加厚了一层结界。

        村民们听到动静纷纷跑了出来，在震惊声中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

        嗡嗡的背景音落不进楚溯寒的耳朵，他现在心里乱的很——是水祟？还是魂魄？怎么他就碰不了了？底下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就在此时，湘江水面骤然拔高几十丈，在众人惊呼声中，一白一紫两道身影从水中蹦出，身后是江水汇成的大鸟，长长的喙追着两人的衣摆，几乎下一刻就要咬上！

        空中传来常懿的怒吼：“百姓退开！陆兆渊让开！！！”

        下一刻，严烬衡伸手一抛，有什么东西穿透了楚溯寒绯色的结界，打着旋儿落了下来，陆兆渊忙不迭躲开，只见那东西带了一道极其诡异的灵力自天而降，咣地一声震出骇人玄光。

        陆兆渊直直被逼出了一口血。

        楚溯寒也没好过哪里去，只是那大鸟看上去实在骇人，身后就是湘江水畔的十里人家，他不能退、也不可以退。

        他忍了忍，咽下喉头一口血，双手再翻，足足又填厚了四五层结界！

        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没有很苍老，但是很厚重，听上去中气十足，连带着一丝丝的欣慰与安心。

        “鸟雀环绕千机阁，上苍佑我千机阁！”

        “我千机阁一向奉湘江水为神水，此子便叫楚湘吧。”

        “此子自小祥瑞，被我们寄予厚望，希望引渡门掌门能收他为徒，守护天机星盘，造福一方。”

        楚溯寒微微抬头，只见那江水汇成的大鸟放弃了追着严烬衡与常懿，而是低下头，就这么盯着此时此刻正在苦苦支撑结界的楚溯寒。

        一人一鸟，隔着绯红色的百丈高的结界，就这么静静对视，仿佛时间在此刻定格。

        许久，楚溯寒只觉得手背上滴了什么东西。

        他目光落下，是一颗水珠。

        来自那大鸟的眼瞳。

        又进结界了。

        这次进结界与之前几次都不相同，楚溯寒睁眼的时候，正端坐在一个干净整洁的房屋内，屋内点了清淡的檀香，他正一手支颐，仿佛只是这么打了个盹儿，然后又慢悠悠地醒过来而已。

        屋内没有其他人。

        他猛地站起来，走到一旁的铜镜前，只见镜中人一身白衣、墨发半披半束，绯色的发冠漂亮又精致，目光渐渐落下去，腰间有一枚与严烬衡一模一样的玉佩，此刻正随着他之前的剧烈动作而轻轻摇晃。

        这……这是……

        他惊魂未定地打量了一会儿，然后敏感地捕捉到了，那轻微的、却有力的动静。

        左侧的胸膛里，那颗心脏正在用力的跳动。

        他不是楚溯寒，或者说，他不只是楚溯寒了。

        他变成了当年的楚湘。

        这是溯回结界，与那些其他结界不同的是，因为它溯回的是与楚溯寒息息相关的过往，在这里，他变成了结界中当年的自己。

        当年的楚湘，封号绯月仙君，千机阁二公子，何等风光。

        楚溯寒缓了片刻，终于接受了他又“活”了的这个设定。

        手心温暖的热度已经久违，他压下百感交集，决定先出去转转——起码要知道是他自己进来了，还是他们都一起进来了。

        以及，这到底是哪年。

        他刚刚打开房门，忽然想起……

        他好像不认路。

        能确定的是这里应该是他在引渡门的卧房，只消看那房间清一水的白色与冷色，看上去一本正经又不近人情，和之前千机阁里他那又阔又豪的卧房简直是天壤之别。

        楚溯寒望着这里的重楼叠嶂，犯了难。

        要命，他还没回过引渡门，这么大，他可怎么走。

        “楚湘！！！”

        常懿那声又清亮又欢快的嗓子在此时此刻显得是格外的亲切。

        楚溯寒放下按着额角的手，又不敢胡乱答应，只能看着他一路蹦过来，这里的常懿面相比现世里还要稚嫩得多，少年气十足。

        楚溯寒：“……常懿？”

        他是哪儿的人……

        常懿就这么看了他半天，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哎哟哎哟，你这表情太好笑了，我不逗你了，我知道，你现在是楚溯寒，我们现在都进了这个溯回结界。”

        楚溯寒长舒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对了，严烬衡呢？”

        常懿忽然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你猜？”

        楚溯寒顿时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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