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祁钰在杭家教蓝儿习字之时，他的父亲也就是当朝皇帝朱瞻基，已经坐在朱门大院仙鹤桥旁的凉亭里，听祁钰的母亲吴贤妃弹琴了。

        这个情形本是很日常的，可今日的气氛却好像空气凝结了一样，分外紧张。因为今天坐在主位上的并不是当朝皇帝，而是皇帝他亲娘——太后张氏。

        一曲终了，皇上了看了看自己的母亲，转而对吴氏说到：“怜卿啊，还有半月就是咱们祁钰的诞辰了，宫里自然是开始着手准备了，可这府里竟没有半点动静呢？”

        吴氏收了琴音，说到：“回皇上，祁钰还小，上有祖母、父亲和嫡母，平辈的还有兄长和姐姐，过个小小的诞辰按礼制就可以了，无需大张旗鼓的操办。”

        太后听了吴氏的话，略有几分不高兴的说到：“这话哀家可就不爱听了！面上听着是简朴、不事张扬；可是哀家活到这把年纪，就这么两个孙儿，且小皇孙跟着你久居宫外，也就逢年过节或是我们这些长辈做寿，他才能有机会入宫跟着我们大伙热闹热闹。哀家年年也就只有逢他诞辰的时候，才能名正言顺、大张旗鼓的好好疼疼他。你倒好，这么一句话就想断了我这当祖母的疼爱孙子的心！”

        皇上听见自己的亲娘对自己的爱妃，依然秉承鸡蛋里面挑骨头的态度，眉头略微一紧，刚想有话要说，却被身边的吴氏看出了神情里的异样。

        于是吴氏便抢在皇上开口前，先行跪在了太后面前，向太后行了大礼后说到：“是臣妾错了，未能理解太后疼爱孙儿的心。祁钰的寿辰该如何操办，本就应该听太后和皇上的安排，是臣妾多嘴了，还望太后见谅。”

        太后听了吴氏的这番话，肃穆的神情才算是略微缓和了些，但依然冷言冷语的对跪在地上的吴贤妃说到：“又没人责罚你，跪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快起来，免得一会儿我的钰儿回来，还以为是我这个不讲理的老太婆在苛责他母亲！”

        贤妃听了太后的训话后随即起身，默默的立于一侧，虽略微低了头不再讲话，却也不卑不亢。与皇上四目相对时，神情依然是温柔恬淡、沉静如水。

        皇家本是很讲究颜面的，张太后又是极识大体、顾大局的人，可偏偏对贤妃吴氏很是苛刻。这是因为吴氏本是仁宗在位时的皇权劲敌——汉王朱高煦府邸的乐师。说是乐师，可吴氏生的如此花容月貌，至于有没有行侍妾之实大概就只有自己这个傻儿子知道了。

        当今圣上朱瞻基，在平定汉王之乱时，不知怎么，竟能对惊鸿一瞥的吴氏一见钟情。不仅将她偷偷带回北京，还在宫外为其建了宅子。

        虽然因为祁钰的出生，皇上早已下昭告知天下给了她贤妃的名份，但因其是罪臣府邸里的家奴，却一直未被太后张氏所认可，所以即便是获封了妃号也并未被允许进宫。

        自从有了吴氏伴于身侧，皇上朱瞻基就再未纳妃。就连自小与他青梅竹马、生了皇长子被立为皇后的孙氏都黯然失色。且自打祁钰出生后，皇上便再无所出，所以这专房之宠导致皇上子嗣稀少的帐，自然也是要记在吴氏的身上。

        在这么一段前提之下，想必太后对吴贤妃的态度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改观的。好在贤妃这些年一直是恬淡安静、不争不抢，且尽心尽力的把祁钰教养的很是出色，这才勉勉强强的在太后面前能说上几句话了。

        太后见吴氏乖巧的立于一侧，并不敢恃宠而骄，便态度略有缓和的说到：“今日教皇子们读书的先生又因病告假了，他那哪是告假，分明是转着弯的请辞。想必咱们皇上又得费番周折，给孩子们再寻个更合适的先生了。”

        皇上心里很明白：又一位先生告了长假，这功劳自然是太子祁镇的。太子生性活泼、虽聪慧敏捷却贪玩至极，什么窗外飞过一只鸟、毛毛虫爬上窗户纸，没一样不能吸引他的。

        昨日，他又在课堂里放养横冲直撞的小螃蟹，还在先生的后衣襟上贴了小纸人，当场就气的先生心绞痛，直接告假回家了。

        太子如此顽劣，多半是太后过于宠溺的原因。平日在宫里，就是皇上严厉训斥太子几句，也常被太后苛责，因此日子久了便没有人愿意接太子教习先生的这份差事了。

        于是皇上打趣道：“给皇子们找教习先生这事儿，还真是不容易。怕是咱们这大明王朝的皇子们竟要自学成才喽！”

        太后一听这话，便立刻呈现出祖母护犊子的架势，对皇上说到：“我这两个孙儿，一个虽顽皮却十分聪明通透；另一个则乖巧沉静，无论是读书还是做事样样得体周全。这两个人品、样貌都是全天下一等一的好孩子，怎么就不容易找到教习先生了？”

        皇上发现自己这历经三朝，辅佐了两代君王的尊贵母亲，疼起自己的孙子来竟同寻常百姓家的祖母一样，那可是容不得任何人说出半个“不”字来的。

        于是只好笑着说到：“平日里国事繁忙，孩子们课业也不轻松，我们父子竟终年也不能相处于一处。不如趁先生告假的这段时日，朕与他们轻松愉悦在这府里相处几日，也好将朕这几十年的所学和所长一一教与他们。”

        太后一听这话，面露笑意的对皇上说到：“哀家也正有此意。眼看着就到祁钰的寿辰了，这府里也没做什么准备；再者临近中秋节，就算是寻到了先生也得节后开课了。既然皇上想与孩子们多相处几日，不如今日就把祁钰带回哀家宫里，这样皇上和太子也不用日日往返奔波，岂不是更方便些？”

        吴贤妃听了太后要带走祁钰的话，心里便忍不住的酸楚起来。吴氏原是罪臣府里的家奴出身，无论如何也够不上养育皇子的资格。自从祁钰出生，太后就一直想把他养于自己身边，从前碍于皇上说祁钰年龄尚小还需要母亲的呵护，才不得不将此事搁置。

        如今祁钰日渐长大，不出几年也要封王就藩了，太后为了能让祁钰在朝臣面前名正言顺的有个好的前程，获得好的封地，势必会将祁钰带回宫中养育。

        吴氏心里知道，太后这么做都是为了祁钰好。可这也就意味着非年节例行的问安，她是没有资格随时见到自己的亲生骨肉的。对于一个母亲来说，这生离之苦也确实是很折磨人的！

        贤妃有意转换话题，于是说到：“皇上的文治武功、骑射书画，自然是无人可比的。闲了的时候教教孩子们，就是最好的传承和荣耀了。可这诗书礼仪、骑射治国都是要天天学习，多年累积才能有所大成的。所以还是得选一个能让孩子们信服的教习先生，每日耳提面命、谆谆教导的。”

        太后一眼便看出了贤妃的心思，淡淡的说到：“选先生的事儿皇上自会斟酌的，倒是你这肚子，生完祁钰数年了也没再有什么动静。想必养育孩子也是极耗费心神的，不如就趁我把钰儿带回宫里的这段日子，先把自己的身子调理好了，明年再填个皇子或皇女才是正事儿！”

        皇上此时听着皇家婆婆正在教育儿媳妇生养子嗣的事儿，不便多话。只好翻看刚才差人从祁钰书房取来的字画和文章，没想到祁钰的字迹越发有了他自己的小小风骨，且文章视角新特、振人发聩，竟越看越能发现惊喜

        这时，远远的有人禀报，说是二殿下回府了。太后一听见说祁钰回来了，脸上立马呈现出无比慈爱的笑脸，对贤妃说到：“快，快去把哀家的好孙儿给迎过来。”

        贤妃嫣然起身，远远的迎了出去。祁钰瞧见坐在凉亭主位的是皇祖母，心里是又惊又喜，遂快步跑进了凉亭，先是给皇祖母和父皇行了礼、问了安，然后便将怀里的首饰盒子交到了娘亲的手中。

        太后已是多日未见过祁钰了，自是满心欢喜的拉着祁钰问这问那，见宝贝孙子把一个精致的盒子交给了母亲贤妃，便用略带酸嗔的语气说到：“瞧，还是亲娘重要，得了好物件儿就直接给了自己的亲娘，皇祖母竟连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祁钰见太后像个孩子一样的酸嗔，就笑着说道：“皇祖母所用之物可都是全天下一等一的好物，钰儿递给母亲的盒子只是一对银丝丝镶嵌翡翠手镯，且原本也不是母妃的。而是嬷嬷的镯子损了，祁钰托邻居家的妹妹刚给修复的。”

        太后本是玩笑话，可听到祁钰说是邻居家妹妹的手艺，着实觉得惊奇。便示意贤妃将首饰盒子呈上来。

        太后打开盒子，竟看到银丝编结而成的玉兰花栩栩如生的包裹着半段翡翠镯子，做工精巧甚是灵动，竟比宫里后妃所用之物更加精美，于是好奇的问到：“这竟是比祁钰年龄还小的孩子做的？”祁钰则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皇上也满心好奇的接过首饰盒，仔细的看了看后说到：“果然是名家之后，可惜是个女孩子，不然稍长几岁便可破格录用，统管造办处。”

        太后眼里此时只有祁钰，根本不关心造办处的事儿，继续拉着祁钰的手说到：“先生向你父皇告了长假，设在府里的学堂也要跟着放一段长假了。又适逢中秋节和你的寿诞，今日皇祖母来府里，就是要接你去宫里好好热闹几日的。也好让你母亲休息一段时日，调养下身体。”

        祁钰听了皇祖母的安排，顿时觉得太过突然，竟被惊的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说到：“钰儿的衣服、书籍都还没有整理，今日就去宫里是不是太过仓促了些？

        太后则说到：“怎能缺了我孙儿的衣服？吃穿用度这些宫里都给你备好了，自比这府里要强许多。你且把日常重要的文章书籍带着，咱们这就启程回宫了。”

        祁钰被太后说的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如何推辞，只好悄悄抬眼看了看娘亲。却发现娘亲竟一直在躲避自己的眼神，可即便是在躲避，也被祁钰看到了她眼里泛着的泪光。

        往年，祁钰的寿诞和中秋节也都是要回宫里过的，可一般都是生日当天在府里吃了母亲给做的寿面后才去宫里拜见皇祖母、父皇和嫡母的，且中秋节过完的第二日就又可以回到府里，往返不过四五日。

        可今年距离寿诞还半月有余，皇祖母就亲自来接，且把一切吃穿用度都在宫里提前备好了，可见是早有安排的。

        祁钰在心里默默想着，按照皇祖母这安排，定是打算让自己在宫中长住一段时日了，可到底会长到什么时候估计就要完全看她老人家的心情了。

        他第一次生出想要拒绝进宫的想法，可自己心里也很明白，面对皇祖母的爱，竟是不能拒绝也无力拒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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