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喜欢（三）

“不可以。”

        斩钉截铁的拒绝。

        陈之影久经沙场，对以后不会再见的人，丝毫没有余地可言。

        “连清理都嫌浪费时间的存在，又何必一开始加好友呢？”他曾经对江南说过不喜欢加好友的原因。

        江南尴尬一笑，对“勇者”妹子说：“他刚回国，还没有国内联络方式，下次。”

        没有国内联络方式，你两怎么联系的，话音里是遗憾，听的人却心知肚明，别人给了台阶。

        “真不好意思！”几个妹子匆忙道歉，一窝蜂走开。

        临走仍不住回头。

        “dr陈，魅力不减当年。”江南调侃。

        “帮了你大忙，不应该请吃点好的？”

        陈之影并不回应江南调侃，对习以为常之事没必要浪费口舌，但江南乐此不疲，言谈间总有几分得意。

        “才5点多，向卫下班晚，你有联系他吗？”

        “他赶不过来，说是有大项目在收尾，前几天接我都是出于16年‘革命友谊’，不忍心我露宿街头。”

        一个字都没提到她，但江南却听出他字字都在扎她无情无义，薄情寡义，忘恩负义。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计前嫌替她安排“独家采访”。

        以德报怨、以德服人。

        “是是是，我没心没肺，我负荆请罪，我请dr陈吃海鲜。”

        “清淡点。”

        “本帮菜？”

        “太甜。”

        “日料？”

        “今天就算了。”

        “东北菜？”

        “两个人吃不完。”

        “你爱吃面，去吃蟹黄面？”

        兴许是提到面食，陈之影面色缓和了些，江南也不知他在临清大学四年，是如何成为面食死忠粉的。

        虽说临清大学在北方，面食为主，但他在港城吃了十八年米饭，居然比不上他吃四年面？

        “蟹黄面……就算了。还是本帮菜吧。”

        难伺候。

        好像换了位置，江南记得以前她才是那位难伺候的主儿，意见多又挑剔，但看到喜欢的，就毫不犹豫。

        明白真正喜欢的事物，别的选项都沦为陪衬。

        如今，他倒成了个挑剔怪，明明他以前的口头禅是“随你”。

        “去停车库，今天开车了。”

        陈之影点了点头，跟着她走。

        江南觉得他又像回到从前，突然就没了音，捉摸不透的人，明明很了解，又仿佛从未了解过。

        他轻而易举就能看透她，她却捉摸不透他突然而来的沉默。

        不在一起的时间，你都发生了什么事呢？江南想问他，却问不出口，毫无开口立场。

        开车门，进车，陈之影坐到副驾位置，两人一起系安全带，一瞬间的触碰，1秒钟，却隔了两年。

        两人似是不以为意都没有停顿，像是极其自然的事。

        只有江南知道自己心跳速度，已经亮起红灯。

        安静的车厢只剩轻微呼吸及衣衫窸窣声。

        空调开到冷气模式，一瞬间盖过呼吸声，也盖住江南的尴尬感。

        如果两年前，有好好道别，是不是就不用这么尴尬？

        但，现在，江南也没有一刻后悔过，后悔是最无用的。

        坦然接受，才是成年人的世界规则。

        “几时买的车？”

        陈之影先开口打破沉默。

        “去年底。”

        硬生生将话题聊断，江南有事就觉得自己是话题终结者，很快又补充。

        “驾照都考了十年，总不能浪费吧？”

        问句结尾的话，一定会有回应，亘古不变道理。

        “你这话仿佛在说，我捡了块铁皮，所以我要建一艘火箭似得。”

        “啊，这家馆子不错，去不去，我发你。”

        “不用，我用你手机看。”说完陈之影就往手机支架前凑。

        “我刚回国，办的手机卡流量还不多，别给我发那些……”

        陈之影看她正要转发给他，目光一顿，停在转发页面收件人名字上。

        “发送给‘大圣的男人’？”

        头像是他的，名字却让陈之影嘴角一抖。

        “解释解释。”

        江南见他一脸又好气又好笑表情，反正看也看到了，她决定当一只不怕开水烫的死鸭子。

        “创意。”

        “创意在哪？”

        “你看你在德国时候，研究的是什么？脑科学，主要观察对象不就是猴子吗？大圣是尊称，‘大圣的男人’，精准、贴切。”

        “……”

        “其实我有犹豫过，或许你觉得‘训猴佬’更好听？”

        “你知道我之前面对那只猴子，有多少次在抓狂边缘吗？”

        “它怎么虐待你了？”

        “还好它不喜欢我，大概是知道我也不喜欢它，所以配合什么的看心情，给根香蕉哄一哄也就罢了，但被它喜欢的另一同事就比较倒霉，因为他休假，猴子也闹着要罢工，没办法，老板要他取消长假回去陪猴子，这种痛极其不人道。”

        “……你没用你的魅力征服猴子吗？”

        “……我需要征服它做什么？”

        “我记得你说，那是只母猴子，啊，绝育过了。”

        聊着聊着车跟着下班车流堵堵停停，却没了尴尬气氛。

        “被猴子喜欢，难道是值得庆幸的事吗？”

        “总比你们隔壁小组养一群神兽草泥马，天天被喷口水强。”

        陈之影陷入沉默，五秒后笑出了声，像是回忆起什么有趣事。

        江南觉得，兴许刚才那五秒钟里，他有一秒钟在后悔，后悔为什么要跟她说那些窘事。

        搬石头砸自己脚。

        所以为了避免他难堪，江南觉得，话题可以往自己身上引。

        车速比较慢，江南开的很谨慎，透过余光，瞥见陈之影似乎看着窗外在发呆。

        二十分钟车程，又堵了十分钟。

        她记得，陈之影向来只喜欢搭乘公共系统，算是身体力行践行环保之人。

        一直到停车，上楼，取号，陈之影都没再开口说什么。

        一前一后，或者一左一右，偶尔肩膀互蹭，江南想只是蹭上了，这不是撩，她没有，他也一定没有。

        就像，当初他委婉表示，自己并不是个适合恋爱之人。

        那时，江南不知自己什么表情，只是呵呵一笑附和他，这种婉拒，已经算是陈之影生命中难得的温柔之举。

        直到陈之影出国，江南都没想明白，他的“不适合”纠结点在哪。

        她没有和夏叶聊，只是向卫有次提到陈之影，提及一句大学期间的陈之影。

        他试探性的问大学里一聊得来的女同学，他这人是不是挺难搞，不大适合恋爱，要不要主动点，那女生以为陈之影对她有意，告诉他，“你这人，适合献身科研，嘴巴又毒，谁受得了？孤独终老吧，最好别霍霍我。”

        极其刻薄的回答。

        江南有些忿忿。

        她都没这么说过陈之影，那女生有什么资格这么评价他？

        搞科研就要孤独终老吗？什么歪理！

        向卫却赞同那女生，但角度不同。

        “老陈呢，太瞻前顾后，磨磨唧唧，众所周知他那点小心思，藏的像鼹鼠，天不黑不出洞，洞不少，全见不得光。”

        犀利。

        “所以，他有什么小心思？”

        向卫瞥了一眼江南，无奈表示自己具体也不知。

        毕竟陈之影不想说的事，一个标点都会透露，用沉默代替所以回应，等一百年也等不到。

        “谁知道他呢，就是十大酷刑都用上，我看他也不会张口，真适合当卧底。”

        向卫对陈之影评价很高。

        也是因为那句“你这人，适合献身科研，孤独终老”，陈之影有段时间陷入沉思，极少搭理他们几人，好像真的变成鼹鼠，只会挖洞挖洞，往里面疯狂填埋心事。

        也是那时候，隔壁市的top高校来活动，江南被同寝室人拉去帮忙，哪想那所高校有位学长对江南一见钟情。

        从此每周有空就跑到东申找江南，江南去食堂，他就化身蹭饭的。

        她自习，他就坐她后座盯着她背影犯花痴。

        她上课，他就在楼下等。

        甚至被姑娘搭讪，江南以为自己要摆脱这大哥时，大哥一见江南毫不犹豫就贴过来。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

        江南没被感动，她们整栋女生宿舍楼，连同宿管阿姨都被感动了。

        “哎哟，江南啊，我看那小伙子挺好的，风雨无阻的来等你，长的又帅，一看就是好人家孩子。”

        好人家孩子宿管阿姨都看出来了？

        “喏，他穿的是球鞋，我儿子嚷着要买过，一万多块钱呢，他被那背包，lv的，真皮呢，得好几万吧！”

        江南崩溃，这就是好人家孩子？

        肤浅！

        “小伙子还是隔壁市高校的，那学校比咱们‘东大’也是旗鼓相当的，说明聪明啊，是个好孩子。”

        主观判断，肤浅。

        但，他每次买的蛋挞真好吃。

        一定有人给他泄露情报，否则，他怎么会知道她爱吃那个牌子？

        江南拿着晾衣架，挨个审问寝室好友。

        寝室四人，叛军三人。

        江南完败。

        夏叶知道这事后，早已笑得拍烂床板，在小群里疯狂调侃江南。

        向卫加入调侃阵营，却始终不见陈之影说一句。

        “毒舌怪”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

        却没有人疑问，好像陈之影的反应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江南会不会答应那个小伙。

        ……

        “叫号了。”陈之影从江南手中拿过号码单，确认是否轮到他们。

        “为什么？”江南望向陈之影。

        “什么？”陈之影没反应过来。

        为什么不理我？如果那时，你说点什么，或许我就不会死心。

        或许我会多一点，一点点勇气，一点点期望。

        8年前，大二那时候，为什么你没有问我？

        如果你问我，你是不是挺难搞，不大适合恋爱，要不要主动点，我会告诉你。

        【你这人，又谨慎，又毒舌，但是你很温柔，很体贴。你不用主动，我会走向你。每一次，都会走向你。】

        如果8年前你问我，我一定这么回答你。

        8年后，江南却再不会说这句话。

        她笑了笑，“没什么，想起你以前，总不让我抄作业，为什么？是不是怕我悟性太强，超过你。”

        陈之影正要说什么，被服务员打断。

        “两位，里面请，25号桌。”

        终于排到了，江南笑嘻嘻往里走，她要吃饱点。

        吃饱就不会低血糖，就不会变笨，就不会一次次，怀有期待。

        陈之影看着江南同他擦肩而过，跟在她身后，突然回忆起江南说的事。

        他，不借她抄，只是怕她应付了事，没有真的学会，他怕她不能考上云梧高中。

        所以，那时候，他有空就辅导她作业。

        她转过身，反坐靠椅上，一晃一晃，听他讲题。

        一脸委屈。

        他不是个浪费时间的人，他所能浪费的时间，从始至终，都在她身上。

        她从未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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