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萧如玉含泪答应了周家二老的请求，不再为他们延医请药，但在另一点上，他却咬死不松口。

        “爹、娘，我不为你们治病，已经够大不孝的了，如果连你们的吃饱穿暖都无法保证，连奉养父母都做不到，只顾着自己，那我还是人吗？”

        周家二老见实在劝不动他，无奈之下只能松口。

        萧如玉劝服了二老，又低下身来摸了摸儿子的脸颊：“允文，你不是一直想进城吗？爹爹今天带你进城买新衣衫好不好？”

        萧允文眼睛一亮，又随即黯淡下去，“爹，我不想进城，也不想要新衣服，我就想在这里陪爷爷奶奶说话。”

        萧如玉看着儿子这么懂事，他的眼睛又红了：“允文，爹爹在城里找了份差事，一个月就有一吊钱呢。爹爹预支了一个月的工钱，就是想用这笔钱给爷爷奶奶买床暖和的被子，你去帮爹爹搬被子，好不好？”

        萧允文怯生生的问：“爹爹，你真的只是给爷爷奶奶买被子？不是去给我买新衣服？”

        萧如玉摸摸儿子的小脑袋，含泪道：“允文，爹爹知道你的意思，爹爹早就不乱花钱了，先去买条厚被子，再向店家讨点棉花和布，爹爹亲手给你缝件衣衫，让你风风光光的过年。”

        萧允文毕竟是个小孩子，知道不用花钱买，就可以穿新衣服后，不由高兴的又蹦又跳。

        萧如玉看着儿子因为一件衣衫高兴成这样，不由更难过了。

        他想到了先前去过的陆府——富丽堂皇的气派景象就不必说了，单看里面的下人，个个都是锦衣棉服，脸上也都满面红光，一看就不愁吃穿，再看看萧允文，他瘦瘦小小的，明明都已经五岁了，但身形却和三四岁的孩子差不多大小，脸上更是干巴巴的，一点肉都没有。

        允文明明就该生活在陆府，从小锦衣玉食，可他却有一个不争气的爹爹，竟不敢带他去认另一个父亲，也没本事把他好好养大，只能害他和自己一起挨饿受冻。

        萧允文不懂大人复杂的心绪，他只看到，他爹的眼睛又红了。于是，他踮起脚，努力的抱了抱萧如玉，小大人般的开口：“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有了工钱，我们就有钱买饭吃，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萧如玉强忍住泪水，亲了亲萧允文的脸颊：“是的，我们一家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他抬起头，看了看瘦巴巴的萧允文和躺在床上的周家二老，再一次在心中发誓，不管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要把干爹干娘的病治好，再努力赚钱，让他们一家四口过上好日子。

        ——

        “爹，这就是京城吗？除了房子大大、街道宽宽外，和我们乡下也没什么区别啊。”

        萧允文滴溜溜的转着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四周的景物。

        萧如玉只有苦笑，儿子和他不一样，从出生起就过着苦日子，现在到了繁华的京城，那一双眼睛，是怎么看都看不过来。

        只是，儿子虽长得像他，但他所遗传的，却是那个人的性格，不但机智敏捷，更有一种常人所没有的骄傲。

        就像现在，他会说这样的话，不过是因为城里的小孩都一脸轻蔑的看着他们父子俩，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讥笑他们身上不合时宜的单衣和脚下尽是破洞的草鞋。

        起初，萧如玉还有些难堪，但在看到儿子努力的挺直腰板，板着脸把那些嘲笑他们的小孩一个个瞪回去后，他心里突然也涌起一股勇气，学着儿子的样子，昂首挺胸，大步向前。

        父子二人来到布料店，萧如玉镇定自若的走了进去，不顾店家落在他身上轻视的目光，不疾不徐道：“伙计，劳烦你替我扯五尺粗布，两斤细棉，再来三床被子，颜色暂且不论，只要足够舒适厚实即可。”

        “还有，我记得布店都有送小料的习惯，可否请你将赠送的线头布料换成和粗布颜色相配的小料，这样我也好替儿子缝身合适的衣服。”

        伙计一听他不过买这么点东西，就提出一大堆要求，眼睛一瞪，就想骂人，结果话还没出口，就被老板给打断了。

        “阿龙，你去招待别的客人，这位客人由我亲自招待，”老板把伙计往身后一推，径直迎了上去：“这位客人，我带你去看看我们家的料子吧。”

        萧如玉摇了摇头：“老板，我身上银钱不多，买不起那么好的布料。我只需要些便宜耐穿的料子。”

        他这么说，老板也不气馁：“便宜的料子也可以挑一挑的嘛。”

        说着，就把萧如玉父子带到了库房，让他们任意挑选。

        伙计看了，不由大为惊奇，他悄声道：“老板，不过是两个破落户，你干嘛对他们这么好，你这个态度，都快赶上那些常来我们店里卖布的官家小姐了。”

        老板眼睛一翻：“什么破落户，你见过说话这么有条理，吐字这么清晰，行为这么优雅的破落户吗？我看那个男的啊，指不定就是什么落难的公子哥儿，我这不是结个善缘吗？”

        伙计登时就不说话了，他知道，老板的这家布料店，就是因为他的老婆当初救济了一个书生，才有本钱开起来的。

        而这家店能在人来人往的闹市开这么久，也多亏了那个书生的福。

        只是那个书生究竟是谁，这就只有店老板夫妇和书生本人才知道了。

        萧如玉选好布料后，老板给他加了一堆添头不说，还把价格算低了两成。萧如玉听了那个价钱，连连推辞，只是他终究拗不过老板的热情，只得受了。

        他从衣袋里数出铜子给老板，又将布料暂时寄放在店里，牵着儿子急匆匆的往集市赶去。

        家里已经无米下锅了，现在好不容易得了些钱，他还需要买些粮食回家。

        萧如玉行色匆匆，完全忽略了身后的声音。

        “天哪，老板，你说得没错，那个小哥的确很了不起。你看，你刚一报价，他想都没想，就算出来你给他少报了三十个铜子。那个价，还是老板你打了半天算盘才得出来的呢。”

        伙计一脸惊叹，老板也志得意满的点头道：“这就是眼光问题，快，趁着他还没回来，我们再往他的包裹里多塞点布进去。雪中送炭总好过锦上添花嘛。”

        走过这个巷子，前方不远处就是米店了，不少人堵在店门口，等着买米，萧如玉刚想上前，忽然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咕叽——”

        随即又是一声。

        “噗叽——”

        萧如玉垂头一看，正好瞧见儿子绷着小脸，偷偷咽口水的样子。

        他表面上不屑一顾，暗地里却悄悄的盯着街头的那个包子店。

        萧如玉微微一笑，牵着儿子的手走了过去。

        他从怀里摸出两枚铜钱，含笑道：“店家，麻烦你给我拿两个包子，一个肉的，一个素的。”

        期间，萧允文一个劲的扯着他的袖子。

        “爹，我不饿的，”这话刚一出口，萧允文的肚子就咕地叫了一声，他赶忙捂着肚子，红着脸改口：“不是，我是说，我不喜欢吃包子，我只喜欢吃爹煮的白米饭。”

        世上哪有人会喜欢吃干巴巴的米饭呢？萧如玉怜爱的摸着儿子瘦小的脸颊，柔声细语：“可是爹喜欢吃包子，允文陪爹一起吃包子好不好？”

        萧允文抓着他的袖子，拼命的咽口水：“那，我就陪爹爹一起吃包子。”

        歪着头想了想，又道：“我吃素的，爹爹吃肉包子。”

        萧如玉看着他垂涎欲滴的馋样，心下一软，俯下身亲了亲儿子的脸蛋。

        可，身后飘来的一个熟悉的声音却让他浑身发颤，四肢冰凉，落到儿子脸上的吻也瞬间就没了温度。

        “……许兄多虑了，我并非是拒绝廉王的邀请，只是实在去不得宴芳楼这种地方……”

        这个声音——是陆少游。

        刚才他就在自己的身后，和自己擦肩而过。

        虽然在脑中想了无数遍，再见到陆少游时，要怎么向他哭诉——跪在地上给他磕头，抱着他的脚哭诉自己的不得已，用一切办法祈求他的原谅——但，此刻似乎有什么东西，将他的全身都钉在地上，令他动弹不得，就连稍微的回一回头都无法做到。

        萧如玉木着脸去接店家递过来的包子，可是，那个熟悉的声音让他手腕一抖，白乎乎的包子就这样摔在了地上。

        “……你说哥儿，什么物以稀为贵……实不相瞒，我平生最厌恶的就是那种不男不女的玩意……生了一副男子的模样，却像个女人一样大着肚子，天下间再没有比这更畸形的怪物了……”

        “……那种怪物生下来的孩子，当然也是怪物了……”

        萧如玉迟钝的低下头去，看着那个大包子越滚越远，直至滚到了一只黑靴旁。

        黑色做底、金丝绣边——是他许久未见的货色。

        抬起，踩下。

        肉汁四溢。

        那声哭叫是由自己发出的吗？

        不，不是，是儿子。

        萧如玉骤然惊醒，他看着儿子飞一般的扑过去，想要捡回另一个包子。

        他飞快的伸手，想要拉住儿子，却还是慢了一步。

        儿子撞上了那个人的腿。

        “大胆！竟敢冲撞陆大人！”

        随着那个喝声的响起，萧如玉倏地软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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