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 并发症

言尘被化妆师从化妆间推出来时，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半大孩子，本就不太考究的西装强行套在他身上，有种不太熨帖的别扭感。

        然而没有人理会他的造型是不是合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姜茶的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场地里空气不流通，言尘觉得有点晕，像熬了几天没睡觉的人，脑子越来越沉，身体好像不受他控制。

        “阿茶只有一个小时的拍摄时间，导演，咱们抓紧一点。”姜茶的经纪人在她做准备时，事先出来给剧组打了预防针。

        那意思很明显，就是一个小时后广告没拍完，姜茶也要走人，一切损失由他们自己负责。

        “那是，那是，一定以姜茶小姐的行程为重。”导演陪着笑，四齿白牙简直可以入选中国好笑容。

        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姜茶才刚刚走进摄影棚，就看到了一个挺拔瘦削的背影。

        她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觉得这对手戏的男演员身材真不错，可惜背对着她看不到五官，正当她好奇，打算过去看一看，忽听道具负责人崩溃地大叫起来。

        “那个男演员！！谁让你把巧克力都吃了！！”

        因为头上顶着姜茶这样的祖宗，整个剧组的神经经不得半点刺激，道具师的一声惊呼一石激起千层浪，直接将整组工作人员的歇斯底里症折腾出来。

        负责牵头搭线的摄影师首当其冲一个哆嗦，还没等发话，身后的导演已经喷着火跳起来，“怎么回事，这林碧英推荐了个什么人来，还有没有点专业素质了啊？道具呢，道具干什么吃的！”

        悲催的道具师百米冲刺跑向男演员，知道这是个新人，也不用顾忌，将无故被骂的一肚子闷气憋成个炮，准备对着新人的脸放了。

        谁成想刚一对上新人那双眼睛，就莫名哑火了。

        “言尘”轻飘飘扔掉最后一张巧克力包装纸，还颇有些意犹未尽地将巧克力空盒往外倒了倒。

        见什么也没倒出来，正好瞥见面前的道具师，很是顺理成章地吩咐:“这个还有没有了？再拿来一些。”

        道具师:“……”

        如果不是还能听见导演在不远处的怒喝，道具师都要以为自己是个伺候皇上的宫女，合该敛衽垂首，将眼前的主子伺候舒畅了。

        “同学，这个巧克力是拍摄道具，你怎么能吃呢？”道具师气焰矮了半截，出口的质问也临时更改了配方，带上商量的语气。

        “言尘”眼睛往道具师身上一扫，眉毛微挑，丝毫没有新人做错事的手足无措，看上去似乎只是有点意外，“不能吃吗？抱歉，已经吃完了，后果很严重？”

        “当然很严重！这是道具！是厂家特制的，和那种外面批量生产的不一样！”道具师越说越来气，矮下去的气焰又蹭蹭蹭往上窜，开启了教训新人的模式，

        “我说你这学生也真是的，不懂就问问，怎么能随便见什么都吃？还有没有点规矩了！你知道……”

        “嘘——”

        道具师话还没说完，就被年轻男演员嘘声打断，修长的食指按在他轻薄的唇上，遮掩住冷淡疏离的似笑非笑。

        “小声点，既然后果这么严重，我们就不要让别人知道了，不然我就要灭口了哦。”

        道具师:“……”

        怎么感觉这人不像是在开玩笑呢？

        在不远处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的姜茶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来，踩着小细高跟婀娜地走过来。

        谁知就在这时，推摇臂的工作人员没有注意到姜茶，转身之际摇臂横扫而过，迎面向她脸上撞去。

        其他工作人员见状全都惊骇失色，以姜茶的大小姐脾气，这要是撞上她那张金贵的脸，不论会不会受伤，今天这广告算是完了，指不定剧组还要承担高额赔款。

        然而“言尘”却好像背后长了眼，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个突发事件，后退一步顺手抓住姜茶手腕将人轻轻一带，险而又险地躲开了摇臂，角度和力度都掌握得刚刚好。

        “这位姑娘当心，今日不宜出行，恐有皮肉之苦。”姜茶活了二十多年，除了在古装剧跑龙套时被男演员叫过“这位姑娘”，还没在现实生活中体会过这种带着书卷气的客套。

        她不由呆了呆，甚至连那后面紧跟的一句疑似诅咒都没在意。

        “言尘”一拉姜茶便收手，在那句“不宜出行”的谶语后又不紧不慢地接了一句:“幸而有贵人相助，倒是可以化险为夷。”

        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的道具彻底拜服。

        这人真是厉害啊，变着花样夸自己，都敢说自己是姜小花的贵人了，他咋不上天呢？

        若是平常人对姜茶说这样的话，十有八九会被当成油嘴滑舌的登徒子，可是姜茶抬眼看向面前这陌生男演员的脸，竟在这过于年轻的皮囊下嗅出了几分岁月沉淀的泰然和处变不惊。

        她那颗因为早早出道而被世态炎凉磋磨得不剩下多少纯真的少女心，居然又起死回生地跳动了两下，蓦地脸红了。

        “谢谢你啊。”

        这场电光火石的英雄救美，最终以某英雄一个吝啬的点头告终。

        姜茶的经纪人后怕地狂奔过来，确认宝贝疙瘩一根头发丝都没有伤到，才准备拉开架势和剧组发脾气。

        “算了，白姐，反正我也没事，快点拍摄吧。”姜茶拽了拽发飙经纪人的袖子，居然破天荒充当起和事老。

        “茶茶，你没事吧，是不是撞坏了头？”经纪人白姐瞪圆了眼睛，大惊小怪地去摸姜茶脑门。

        “哎呀真的没事！我也想早点干完活早点收工啊！”姜茶看着“言尘”那显得过于悠闲的背影小声说。

        一场虚惊，却歪打正着地加快了拍摄进度。

        有了姜茶的全力配合，接下来的所有工作都变得顺风顺水起来，尤其是那个屁股底下仿佛塞了火药桶的导演，整个拍摄过程看着“言尘”的眼睛几乎能放光。

        “没错，就是这个感觉！这个表情太到位了！这孩子是个人才啊！刚才怎么没看出来……哎小刘啊，你说这个演员是谁推荐的来着？林编剧对吧，回头把这孩子的资料和联系方式发给我哈！”

        导演对摄影师嘱咐，这年头找个脸好看的小演员容易，找个长得好戏也好的演员却难比登天。

        摄影师也终于扬眉吐气，默默在小本本上将“林碧英”三个字从不靠谱那一栏划掉。

        拍摄结束后，姜茶四处找“言尘”，想要他的联系方式。

        如今对很多圈内人来说，能和她沾上交情，那都是求之不得的事，更何况是言尘这样还没毕业的新人。

        可谁知姜茶想要找人时，却发现对方比她跑得还快。

        “那个新人吗？已经结了拍摄费用走了啊。”负责结款的工作人员再被问及时告诉姜茶，“说来也是奇怪啊，头一次看见不要钱的演员，只把那两箱厂商赞助的巧克力搬走了……”

        姜茶最后是忐忑不安地上了自己的保姆车，趁没人注意时，悄悄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只见上面用繁体字写着一句话:小鬼好用，日后必定反噬。

        短短一年内如日中天的姜小花，此刻将这一行字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几乎将每一个字掰开了揉碎了，碾磨成一段不可为外人道的秘辛。

        最终落在眼眸深处不见光的阴影里，化为惊惶不定。

        言尘在自己的出租屋里醒来时，是趴在两个巧克力空箱上的，看看牌子，正是他去拍广告的那个巧克力品牌。

        他直勾勾地瞪眼看了一会儿，忽地跳起来，冲下楼打车去了有爱医院。

        “你的那把琴还没有修完……”苏雅芮见到言尘时，还以为他是为了提琴来，没想到话没说完就被言尘急火火地打断。

        “苏医生！我上次心脏病休克，会不会导致什么并发症？”

        并发症？

        苏雅芮挑了挑眉，“你别着急，说说发生了什么事，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言尘努力平复下心情，喝了一口茶之后，勉强让自己的语言能力恢复了正常，“我不知道，上次休克，会不会影响到精神。我，我觉得我好像生出了双重人格……这有可能么？”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你发现自己有什么症状么？”

        言尘皱了皱眉，“从我醒来以后，时常会有记忆断片的情况，而这段时间我会做一些事，却对这些事完全没有印象，而且性格也会大变，就好像，就好像……我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

        “那你知道另一个自己是什么样子吗？”苏雅芮非但没有被言尘这令人匪夷所思的描述吓到，反而十分有耐心地问。

        言尘摇头，“我在成为另一个自己的时候，对所做的事没有任何主观意识，就好像是睡着了。”

        苏雅芮略微思索片刻，给言尘提出了一个建议，“想要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我们首先要和另一个你接触，你可以在家里安装一套监控，看看晚上睡着以后，会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尽管苏雅芮的这个提议，言尘只要稍微想一想就会生出一身鸡皮疙瘩，却还是照办了。

        他当天就买了监控器给自己的出租屋装上，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会因为紧张害怕而睡不着，不料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连梦都没有做。

        第二天一早他爬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监控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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