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 巨额保险

传闻说，人不肯往生，是因为心存执念。

        究竟是什么样的执念，才会让这个人流连千万年不肯安息？

        这人附在他身上，除了喜欢吃巧克力，乱花了一次钱，却从来没有害过他。

        假如真的有转世轮回之说，如今他一杯茶下去，让这人魂飞魄散，不就相当于害他再也不能投胎？

        言尘将茶杯握紧，端到唇边，然而，就在他想要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时，脑子里轰的一声，某些散乱的画面直冲入记忆里。

        他蓦地睁大眼，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他心脏病复发被送进医院的晚上，尽管昏迷之后他已经没有了意识，但是模糊中，他曾有一瞬间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

        “电击抢救无效，准备记录死亡时间……”

        冰冷的手术台上，灯光刺眼，穿着白衣的医生和护士在忙碌，可是言尘却觉得自己身体发轻，正在一点点向手术台上空飘离。

        眼前如走马灯般晃过言家人的脸，最后定格在言济仁摔碎的那张全家福上。

        “就这么死了，甘心吗？”

        冥冥中他听到一个声音，那是一个好听的男人声音，压着耳膜低低响起，震颤着他那颗已经偃旗息鼓的心脏。

        甘心吗？

        不甘心啊！妈妈已经死了，短暂的人生在欺骗中匆匆落幕。

        如果他也死了，那么谁还能将她生前珍爱的东西收好，谁还能记得去给她和外公外婆扫墓？

        他天生是个废物，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连快跑几步都有生命危险的病秧子。

        可是这不代表他不愿意活下去，不代表他不会想尽一切办法好好活下去。

        怎么能就这样死了呢？

        一声轻笑在耳畔响起，“要我帮你吗？”

        紧接着，言尘感觉到一股强横的力量将他从空中拉扯回来，狠狠摔进手术台上体温渐低的身体里。

        伴随着“滴”的一声，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的心电监测仪重新开始跳跃……

        言尘砰地一声将茶杯放下，手下意识摸向心脏的位置。

        他这才意识到，他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吃过药了，可是这颗心脏，依然鲜活而健康地在胸腔里跳动着。

        “我，我不想喝这个了。”言尘猛地站起来，转身就要冲出茶室。

        “等一下！”

        年轻人在身后叫住他，语气却没有惊讶。

        “既然你不愿意喝这杯茶，那么我想，我可以向你正式做自我介绍了。”年轻人拿出一张名片递给言尘，

        他勾了勾唇角，算是个笑容，“言尘你好，我是你母亲生前委托的私人律师，你可以叫我谢律师。”

        言尘离开茶馆时，口袋里多了一把钥匙。

        谢律师告诉他，秦夫人生前在一家外资银行开了个保险箱，并将钥匙委托给谢律师保管。

        一旦她发生什么意外或者病故，就把钥匙交给言尘。

        言尘只要拿着这把钥匙，在每个月的23号可以去银行打开保险箱。

        今天刚好是本月的23号。

        “保险箱里有什么？”言尘离开之前问。

        “这我就不清楚了。”谢律师道。

        言尘看着谢律师，却直觉这人没有说实话。

        “那您能算出来里面有什么吗？”

        一直在角落里当壁花的老骗子默默看了他师父一眼，有点幸灾乐祸地想看他的反应。

        “我给人批卦有个规矩，只论生死，不问巨细，所以我只能告诉你，你去开保险箱不会有去无回。”谢律师的神色冷淡。

        “对了，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秦夫人开这个保险箱是秘密的，你的其他家人并不知情，所以我建议你去开保险箱时，也不要让别人知道。”

        “哎，小同学！你要去银行吗？我送你吧？”谢律师的高龄徒弟一路追在言尘屁股后头，被拒绝后居然跟着他进了地铁。

        “没想到呀，你母亲居然是我师父的委托人，早知道我就不坑你那些符纸钱了，杀生不杀熟嘛。”

        “可惜那些钱已经被我花了，还是没法还，不过你放心，但凡你有什么事，只要说一声，我老杨保证两肋插刀！”

        如果言尘手头真有刀，相比于老骗子那两排嶙峋的肋条骨，估计更想往他嘴巴里插，直接割了那聒噪不停的舌头省心。

        似是看出言尘不待见自己，老杨也识趣，跟着汤臣走到银行大门口，就呲着黄牙和他挥手告别了。

        等他看见言尘走进银行，才从裤兜里摸出个老掉牙的黑白屏手机。

        他脸上的油滑惫懒一扫而空，拨通后低声说:“喂，谢队，那小孩已经安全到银行了，嗯，路上没人跟着……”

        “您这么做真的可以吗，上面明明交代的是……好吧，我知道了。”

        言尘将钥匙交给银行的工作人员，经过指纹识别验证身份，被领到一个保险库。

        “银行规定，客户在保险库内停留的时间不能超过五分钟，请您谅解。”工作人员对言尘抱歉地鞠了一躬，便将他一个人留在保险库里，很自觉地退到门外。

        这还是言尘第一次出入这种地方，冷色金属的一排排保险柜像货架一样摆满了空间，给人某种无机质的冰冷压迫感。

        他按照号码找到对应的保险箱，用钥匙打开，见里面躺着一封没有装信封的信，还有一个文件袋。

        “小尘，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妈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当秦夫人熟悉的笔迹出现在眼前，言尘心底对方律师的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

        这封信的确是出自秦夫人之手，他绝对不会认错。

        “……能有你这样的儿子，是我一生最幸福的事。”

        “你总是那么听话，温柔又体贴地陪伴在我身边，我时常想，如果你是个健康的孩子，该拥有怎样光明的未来。”

        “是妈妈对不起你，在你出生的那一刻，就让你背负永远无法摆脱的痛苦。”

        “所以妈妈总是尽力让你觉得幸福，哪怕你只有短暂的生命，也可以无忧无虑地享受每一天。”

        “相比于母子，我们更像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但是在这里，妈妈要向你说声抱歉，有个秘密，妈妈隐瞒了你……”

        在看到“秘密”两个字时，言尘心跳忽然加快，可是第一页信纸已经结束，他看不到后面的内容。

        言尘手在发抖，手心里都是冷汗，好不容易才翻到后面的信纸，看到了接下来的一句话。

        “你并不是爸爸唯一的孩子。”

        原来她知道！她早就知道！

        言尘眼前模糊，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看完信后面的内容。

        他的脑子里总是浮现出母亲温婉的身影。

        她像一朵被小心呵护的温室娇花，被赋予最合适的阳光雨露，不知外面风雨疾苦。

        每个人见到秦夫人，都会觉得她那么幸福。

        她有良好的出身，有死心塌地事业有成的丈夫，有懂事帅气的儿子，甚至还有视她如己出的公婆。

        所有这些让女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她都拥有，安心地依偎在言先生的保护伞下，就连岁月也对她温柔以待，不曾在那噙笑的脸上留下半分痕迹。

        真是让人羡慕嫉妒得发狂。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女人，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给她的儿子写下这封信？

        从信的内容来看，秦夫人明显知道陆白芷的存在。

        尽管字里行间渗透着属于大家闺秀的知书达理，让言尘不要记恨父亲，做个孝顺的儿子和孙子，努力和同父异母的哥哥好好相处。

        但言尘还是感觉到了母亲不安的情绪。

        她似乎在害怕，怕她离世后，她那个细心体贴的丈夫，那对慈爱和善的公婆，会让她患有先天心脏病的儿子活不下去。

        那么在这浓浓不安的背后，她所表现出的幸福，又要打上多少折扣？

        而这其中的妥协和迁就，又有多少是为了那个每年需要巨额医药费续命的没用儿子？

        言尘又将那个文件袋打开，看到里面居然是一份保险合同。

        秦夫人居然在生前给自己投保了巨额的人身保险，受益人就是言尘。

        这个女人在用自己仅有的一点能力，为她的儿子留下最后的退路。

        看着合同上娟秀的签名，一颗颗泪珠打在纸上，言尘终于忍不住，抱着档案袋放声大哭。

        “真没用，你就只会哭吗？”脑子里突然响起一个不耐烦的声音。

        言尘猛地止住了哭声，心脏狂跳，背脊一阵凉意窜过，但他还是拼命克制住惊恐，竭力用冷静的声音问回去:“你，你是谁？”

        保险库外面传来脚步声，银行工作人员走进来，看向言尘，丝毫没有听见哭声的惊讶，似是早就在这储存人间秘密的地方见惯了世情百态，习以为然了。

        “先生，五分钟的时限已到，您恐怕要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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