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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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
“现任议长曼努埃尔,今晨在返回罗安达途中遇刺,目前……”
老式电视机被关掉,新闻主播的声音戛然而止。
警员扔下遥控器,不耐烦问:“继续讲,你在案发现场看见什么?”
9岁的费辰蜷缩在冰冷的金属审讯椅上,白皙脸颊布满交错的血迹、泪痕,衣服在爆炸中烧得破破烂烂,像个小难民。
仅那双湛蓝的眼睛,仍干净,充斥着恐惧。
小费辰嗓子嘶哑,用葡萄牙语断断续续描述:“开枪的人手腕上……有一枚刺青标志,洛萨诺家族的家徽……”
“什么?大声点!”警员暴躁呵斥。
警局内乱哄哄如集市,有警员大骂着押送抢劫犯进出,醉汉瘫睡在墙边,满屋子飘着廉价烟草的雾气,刺鼻喧闹。
小费辰迅速抹了把泪,想开口重复一遍,却突然瞳孔骤缩:他瞥见警员的制服口袋,露出金属烟盒一角。
那烟盒精致而昂贵,刻着一枚眼熟的徽记:帝王花与狮子——洛萨诺家族的家徽。
警察跟枪手是一伙儿?
他们会杀死目击证人吗?
小费辰是个敏锐聪慧的孩子,霎时如堕冰窖,他收回视线、闭紧嘴。
警员失去耐心,摔了笔:“到底说不说?”
小费辰摇头,问:“妈妈和哥哥在哪?”
警员:“你哥哥的尸体在爆炸中失踪,你妈妈的尸体要等验尸完毕,大使馆办理移交。”
小费辰怔愣了,慢慢把脸埋在膝盖里,脊背蜷缩成一把欲断的弯弓,无声抽泣。
他的右耳很疼,在爆炸声中被震伤,但他几乎毫无察觉。
渐渐,周遭喧嚣声仿佛变得很远了。
“……费辰的家属,遗体……”
“大使馆联络……不允许扣留……”
“……十二小时内离境。”
一双手将他轻轻抱起来,靠在温暖的怀中,穿过嘈杂,穿过烟草雾霭。
随着轻微起伏的脚步,小费辰在昏沉中竭力睁开眼,瞥见警局墙壁上,陈旧残破的几行葡萄牙语字迹:
“你要凭双脚一尺一尺踏遍罪孽的路,
双手一寸一寸挖开浸透了陈血的土,
让尸骨腐朽的故人,
亲口说出审判的名单。”
他疲惫地闭上眼,终于陷入了漫长黑暗……
时间如厚重的大水,无声汹涌而过。
周身温暖,一只手轻柔地抚过脸颊。
车内的皮革淡淡气味,与一种独特冷调气息包裹着他,混合着多伽罗、广藿、穿越空旷雪的凛风——那气息熟悉,令他感到安全。
小费辰醒来时,枕在一个人腿上。
那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有一头倾泻如墨的长发,以缎带束在颈后,肤色苍白,面孔美得不真实。
少年低头端详小费辰,长发随着动作滑落,绸缎般垂落在小费辰身上。
他轻声安抚:“ansel,没事了,你现在很安全。”
小费辰爬起来,像溺水者抓住浮木,攥住少年的手:“萧柏允,有人拿着枪……然后车子爆炸了,哥哥和妈妈……”
车辆平稳行驶在黑夜里,车后座上,少年萧柏允抱住小费辰,为他擦去眼泪。
费辰眼前始终晃动着凶手持枪手腕上,那枚帝王花与狮子的刺青徽记,噩梦般的图腾。
大地隐隐震颤,远方传来隐约炮火声和枪声。
“那是什么?”
小费辰睁大一双泪眼,视线越过萧柏允肩头,看见车窗外,黑暗遥远的大地尽头,火光炽烈冲天。
“砰——”
子弹炮火光芒刺破夜空,一刹映得黑夜如白昼,烟尘吞噬了天际线。
恍如末日景象。
“是战争。”萧柏允告诉他,“今天凌晨有武装力量集结,攻向罗安达,不过很快就会结束。”
“前方350米,有军事检查站。”车内对讲机传来声音。
小费辰朝前后方望去。
他们乘坐的车辆是一台防弹改装的黑色萨博班,前后各有数辆军方装甲和私人安防装甲车辆,随行护送。
车队沉默而平稳地行驶在夜幕里,望不见尽头的公路,一直穿过广袤旷野。
“前方哨卡已放行,可以直接前往机场。”
副驾座上,一个相貌稳重端正的拉丁裔男人回头,向萧柏允汇报。并关切地对小费辰说:“别害怕,我们会安全抵达的。”
小费辰也认得这拉丁裔男人,他叫阿肯,右眉有一道长疤痕,是萧柏允身边助手。
萧柏允对阿肯微微颔首示意。
阿肯就拿起对讲机下指令,车队继续行进。
“爸爸来了吗?我想见他。”
小费辰低头打量自己的手,手上和脸上的血渍灰尘都已经被擦拭干净,包扎过。
“他已经来接你了,别担心。”萧柏允轻吻他额头,耐心地答道。
车队沿途穿越浓重夜幕下的荒野公路,远方交战区战火未歇。
抵达机场,四周处于军队临时管制区,小费辰跟随萧柏允下车,夜风卷过衣摆,掺着一丝硝烟味。
停机坪上,一架降落不久的私人航班放下舷梯。
“多谢你帮忙照顾。事发突然,我来迟了。”费应泽快步走下舷梯,抱起小儿子,神情沉冷,压着彻骨的悲痛。
昨日枪击爆炸案后,他失去了爱妻和长子,现在只剩下小儿子费辰了。
萧柏允:“费先生,请别客气。我们都要节哀。”
荷枪实弹的警卫兵跟随一名穿军装的上校走来,上校似乎认得费应泽、萧柏允,简单聊过稍许,又握手道别匆匆离开。
风过旷野,萧柏允站在机场探照灯光下,他摸摸小费辰的一头鬈发:“ansel,安全了,回家去吧。”
“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小费辰哽咽着问。
萧柏允的一双黑眸蕴着温柔笑意:“今天我们不能一起走,回去等我,以后再见面。”
“……再见。”
小费辰回望一眼萧柏允,被爸爸抱上飞机。
机舱门关闭,他从飞机舷窗看出去,停机坪上,少年萧柏允在夜风中转身,与阿肯前往另一架飞机。
“他去哪儿?去很远的地方吗?”小费辰怀揣着巨大不安。
爸爸没有回答,只是摸了摸他脸颊。
引擎轰鸣,塔台发出讯号,夜色里,两架飞机闪烁着指示灯稳稳升空,飞往背道而驰的远方。
小费辰有种残酷预感,他们很难再见面了。
这冥冥中道破命运般的预言,在此后漫长的时间中得到应验。
从那一天起,数千个日夜里,费辰反复陷落充斥枪声的梦魇,梦境尾声,他总是回望着萧柏允的背影,只有离别。
“嘿,小猫,”温暖的手指拂过额头,一个低沉柔和的嗓音说,“——没事了小猫,梦都是假的。”
费辰艰难地从梦里挣脱,掀起眼。
卧室暖色落地灯光中,ss-2、猫头鹰、狨猴,以及……一张年轻帅气的面孔,在床边围了一圈,关切地看着他。
嗯,数一数,多了个人。要不是长得帅且面熟,那简直是恐怖片!
这画面太有冲击力,费辰一下把噩梦忘了个干净,伸手摸到床头电子钟,不可置信地看了两遍时间:
“我天,才凌晨五点半,你怎么跑进我家来!”
那位不速之客帅哥,单手插兜站姿不驯,一脸理所当然:“ss-2给我开了门,它说你正在做噩梦,我只好义不容辞来卧室拯救你了。”
“……”费辰无语,“要我谢谢你吗?”
“不客气~”
帅哥抬脚迈步,像在自家一样熟悉,从衣柜找了套睡衣换上。撩起t恤下摆时,露出肌肉紧实的修长身材。
费辰困倦靠在床头,接过ss-2递的水喝了口,“你专门上我家来,是为了睡回笼觉?”
帅哥换好睡衣,不见外地躺上了床,往另一边扯过一截被子:“就睡两小时。临时回伦敦一趟来看看你。上午就该走了,纽约还有五场巡演。”
顿了顿,抱怨道:“猫,好些天不见,你难道没有心吗,不想我?”
“……”费辰瞧见他脸上透出的一丝疲倦,于是没再计较,懒懒躺回去。卧室窗帘缝隙透进一抹微亮天光。
“刚梦见什么了?”帅哥问。
费辰抓狂:“好不容易忘了噩梦,你确定要我再回忆一遍?”
那人一阵笑,简直可恶。
“伊莱,”费辰从枕头上转过脸,质问他,“你反思一下,作为大明星,这样为所欲为真的好吗?”
昏暗中,伊莱放松地仰躺着,闭眼又笑了笑,银色耳骨钉反射出微弱光芒。
伊莱长相冷峻,黑色微鬈的头发半长,典型的意大利美人。
这张无可挑剔的面孔,出现在世界各地高奢品牌海报、时尚杂志、cbd电子巨幕上——他是无须置疑的巨星。
费辰喊他“大明星”,并不是绰号,也不是玩笑。
伊莱年少成名,三年前出道即红,单曲空降billboard榜单前百,首年斩获格莱美奖,引来无数同行嫉妒。万人级别的演唱会对他来说,是一部分日常。
比如最近,忙着全球巡演,他连续半个月没跟费辰见面了。
曾经他们就读同一所公学,几年同校成为朋友,相处从不摆架子。
费辰警告:“你不要再半夜空降我卧室了,否则我向八卦小报卖你的料。”
“好好好,”伊莱伸手过来揉乱了费辰的卷发,语调慵懒地敷衍,“睡吧小猫。你威胁人的时候,一点儿都没有威胁性。”
早八点,费辰再醒来,身边空了,伊莱果然已经离开。
为了证明他的夜访并非一场梦,特意留下一束鸢尾,搁在费辰枕边。卡片上潇洒字迹:「开学见,猫」。
真是个随性妄为,又让人无法苛责的家伙。
费辰下楼坐在餐台边的高脚凳上,早餐吃到一半,接到苏菲的紧急来电:“辰,他又突然失踪,是不是去……”
费辰咽下煎蛋:“是,他来我这儿了,不过早晨就走了。应该很快就会回去。”
“他真是疯……好吧,”苏菲焦头烂额,压住脏话,长舒一口气,“多谢。”
她是伊莱的经纪人,伺候明星很难,伺候一个不按常理出牌、三天两头发疯的巨星简直要命。
费辰好笑道:“放心,虽然他做事随心所欲,但不会抛下巡演不管。”
苏菲:“那可不一定!他完全干的出这惊天动地的事!”
费辰安慰这位可怜的经纪人,觉得她快被折磨出焦虑症了。
结束电话,费辰舀一勺苹果派。长餐桌右手边,小狨猴坐在餐垫上,面前小碟子摆着蓝莓蜜瓜等水果,算它那份早餐。
至于猫头鹰,它幼年期,听觉神经受过损伤,不能自主野外生存,被救助收养到费辰家,从小适应了与人类生活。它是夜行猛禽,昼伏夜出,此刻还睡着。
门铃响了,通常没人拜访,肯定是快递。费辰边往门口走边回头问ss-2:“又网购了什么好东西?”
ss-2:“我猜是空气炸锅,或者咖啡滤芯,另外15的概率是……哦,看见监控画面了,是收纳袋和海绵,麻烦代我签收一下。”
“……不客气。”费辰纠正道,“明明你每次收件人就写的我名字。”他打开门从快递员手里签了货物:“陌生人,祝你今天顺利。”
ss-2把巨大的快递箱抱进门厅拆开,费辰好奇:“买这些干什么?”
ss-2:“为搬家做准备。”
“我们只去萧柏允家住一个月,”费辰警惕地强调,“请务必注意,不是真的‘搬家’。”
“好的。”ss-2答道。
费辰趴在落地窗前看雨,一安静,又想起昨晚梦见的往事。
十几岁的萧柏允,已经沉稳而可靠,能够从战乱地区把小费辰安全营救出去。
救了他,然后离开他,这大概是世界上最温柔刻骨的一种离别。
阴雨连绵,无心出门,费辰泡在工具房大半天,亲手给小提琴做保养,又磨合了新配的一把琴弓。
伊莱发来几张钢琴照片,孔雀石、青金石材质打造的施坦威,华丽得让人眼花缭乱,连琴键都找不着。
他问:「你说,限量版钢琴,当生日礼物送人怎么样?」
费辰难以评价,只好委婉回:「不太懂,我只弹过原木色和黑色的琴。」
-伊莱:「讲实话。」
-费辰:「挺漂亮,适合摆在冬宫,钢琴师的鬼魂午夜弹奏它的时候,整座叶卡捷琳娜女王的宫殿都随之熠熠生辉。」
-伊莱:「猫,你刻薄起来,非常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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