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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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说叫啥都行,他爸没同意,也没当回事。自那以后齐桂香就没叫过爹,想方设法把“爹”字绕过去。
过了些日子她爹说:“那就叫爸。”
她妹妹说:“俺不改,俺还叫爹。”
张铁军让马踢着那回,他爸爸妈妈来到西沟,吃住都在桂香她们家。齐家的人把好吃的东西全拿出来,要好好报达张铁军父母。第三天张铁军爸妈要回去,齐大叔两口子说什么也不让走,盛情难却就又住了两天。临走时桂香她家还给带的木耳、蘑菇和两只小公鸡。
大伙围着队长,抠根问底非要他说齐桂香为啥这两天没来上工。
队长说:“你们到她家看看就知道了。”
庄稼饭十点半,马要吃草,人要吃饭。还没到十点半,大伙就奔齐桂香家去了。原来齐桂香她爸妈给他找了个对象,是长途汽车的司机。这个司机比桂香大五岁,长得不算俊,但个子挺高,比张铁军还猛一点。他是齐桂香爸爸的战友王发财的儿子王强,开着长途汽车经常路过西沟。有时候受他爸爸委托来看望齐大叔,一来二去他相中了桂香。两家经常来往,有时桂香他爸妈领着桂香和她妹妹桂云到县上他们家串门,有时他们家三口人到西沟来玩,不亦乐乎。但两家从未提起联姻的事,老人们虽然谈的是战友情,但小伙子却是冲桂香来的。小伙子后来到桂香家的频率快起来,哪次来都不空手。有时拎两瓶酒,有时拿二斤红糖,有时拎着二斤槽子糕。有一次把一车乘客扔在公路上,他在桂香家帮忙打了一个小时苞米。全县长途汽车不过十辆,在县城汽车司机也是凤毛麟角。他说啥时站就啥时站,啥时走就啥时走,旅客们敢怒不敢言。时间一长,齐家老两口看出门道,但又不好张嘴说透。咱必毕竟是农业户,和人家城里人差半截哪,怕人说是赖蛤蚂上树——乱攀高枝。直到有一天他们老两口到县上战友家去串门,王发财在酒桌上亲口说:“我儿子看上你姑娘了,咱两家嘠亲家吧。”
桂香她妈喜出眼泪来了,说:“我姑娘到你家,那是我们高攀了!”
“看你说的,孩子乐意比什么都好”。战友的老伴说。
桂香爸说:“你儿子看好哪个姑娘了?我可是俩姑娘,就差一岁。”
战友说:“老大,桂香。”
酒桌上两家商量好就这么定了,高兴地互相称亲家,无比欢畅。到了家妈瞅着姑娘乐呵呵地说了这门亲的事,桂香脸腾地就红了。
妹妹桂云逗姐姐:“还害臊。快说!同意不同意?”
妈再追问,桂香拿起锄头上地了。晚上回来妈又追问,桂香还有些犹豫不决。
妈说:“人家是工人户,吃供应粮的,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桂香说:“我不了解他。”
妈说:“这好办,明天你就去,和他处一处就了解了。”
桂香还没去,小伙子就来了。正好返县城休班,王强要顺道拉她们全家到县上玩两天。
爸说:“正种地,我就不去了。”
妈说:“本来也没想让你去。”
娘仨赶紧梳洗打扮,跟着王强上了车。
上了车王强扯着嗓子对旅客喊:“前面那几个到后面去,把座让出来。”
前面那几个农村打扮的中年人很不高兴,瞪着眼睛不动窝。售票员是个中年妇女,人挺和气。
她对那几个乘客说:“帮帮忙,那是师傅的丈母娘,你不倒地方他不开车。”
那几个人极不情愿地到后面去了,嘴里嘟囔:“司机开车老丈母娘也沾光,明天告诉咱们屯子姑娘都找这样的姑爷。”
王强听了很高兴,告诉售票员:“那几个老农业社的免票了。”虽然是对那几个让座位的奖赏,但语气中带着轻蔑。
桂香妈挺舒坦,腰板拔溜直,心里有呼风唤雨,无限风光的感觉。她美滋滋地寻思,这个姑爷是找定了,桂香跟着他肯定能吃香的喝辣的。她瞅瞅全车的人,一个个都窝里窝囊,灰头土脸,感觉顶数她最风光。每当王强来西沟,全村的人都伸长了脖子看,脑袋跟着王强转。大伙有点眼热,特别是大姑娘们,没有不羡慕的。打那以后只要是在西沟上车的,王强都高看一眼,主动搭话,亲似家人——谁叫咱是西沟的姑爷。隔了半个月,桂香妈让桂香给王强家送粘面子去。当天桂香就返回来了,一脸的不高兴,说什么要和王强黄。
桂香说:“这些天我就想,他条件那么好,为什么到农村找对象?”
妈说:“那是看中你了”。
桂香说:“不是!他在城里根本找不着。”
妈说:“这是从哪说起啊!”
原来桂香来到王强家,正赶上王强全家和邻居骂仗。王强家准备给儿子结婚要接房子,挖地基堵住了院子的下水沟。邻居们让他家重修一条沟。他家答应了,但迟迟不修。结果赶上下暴雨,把全院子十多户都淹了。邻居们找他们家说理,说着说着就干起来了。他们全家一起骂人家,骂得那个难听,桂香和她妈都说不出口。他妈还要打人家,后来派出所都来了,好歹没打起来。他妈还埋怨桂香,嫌桂香一言不发,没帮他们打仗。派出所的警察训斥他们家的人,说他们不超过一个星期准和邻居打仗,是一堆臭狗屎。
妈说:“他们干仗和咱没关系,王强对你好就行呗。”
桂香说:“我看够戗。她妈瞧不起咱农村人,张口闭口净管农村人叫老农业社的,听着就别扭。”
妈说:“那和咱也没关系,他们家对你那是真好。”
“反正我是不跟他了。”桂香坚决地说。
爸妈和她说了一宿,桂香还是不同意。
她妈说:“桂香不同意,咱把桂云给他吧?”
爸说:“也行。”脸上的愁云散了许多。
妈问桂云,以为桂云能同意,没想到桂云也不同意。
桂云说:“姐不干,让我补缺,亏你们想得出来。再说了,人家看上的是我姐,不是我。”
那些日子可把两口子气死了,全家整日吵闹不得安宁。爸妈找来七大姑八大姨劝桂香。
三姑说:“能找个吃成品粮的,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嘛,还挑啥呀。”
二姨说:“小伙子不错,结了婚就进城,多美的事。”
大舅母说:“我看不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没卖后悔药的。”
李支书听说了也来劝:“桂香啊!听老人话,老人能给你亏吃吗。”
桂香说:“我自己的事,我说了算。”
李支书说:“我赞成。但啥事要想得开,千万别想不开,别由着性子来。”
桂香说:“你放心吧!我不能干傻事。”
不管别人怎么劝,齐桂香就是不干了。她爸妈急了,发出了最后通牒:如果不同意就别出这个屋。就这样桂香被锁在屋里两天了,大小便都不准出屋。
张铁军、刘琴、战丽他们觉得婚姻自由,不能强迫。桂香她父母硬逼姑娘嫁人,肯定做得不对。桂香是我们的好姐妹,我们要伸出援助之手支持桂香度过难关。
张铁军觉得自己面子大,自告奋勇打头阵,先去找他爸唠唠。还没说几句,桂香他爸就一脸不高兴了。
桂香他爸说:“你要说别的就多坐一会,要帮桂香说话,你趁早给我走人。”
一句话把张铁军整得出不来进不去,心里很不是滋味。
沉默了一会铁军说:“咱不说桂香的事,咱说说打猎的事。”
齐大叔不耐烦地说:“黄嘴丫子没退净,和我兜什么圈子。”
张铁军说:“您能不能冷静冷静让我说两句。”
没想到桂香他爸勃然大怒,指着张铁军说:“你废话少说,马上给我滚蛋。”
张铁军看齐大叔真的动了怒,不敢再说半句,拍拍屁股赶紧跑了。桂香他爸瞪着眼,连个送字都没说。
见张铁军回来刘琴忙问:“怎么样?”
张铁军气急败坏地说:“让那个老顽固把我好顿臭损,差一点把我撵出来。”
“不能吧,就凭你和他的交情,他应该请你喝两盅。”刘琴挖苦他。
张铁军说;“明天你俩去领教领教,尝尝出不来进不去是啥滋味。”
她俩听铁军这么一说,没敢去桂香家。她们去找李支书,请他想办法。
李支书说:“那老东西正在气头上,驴劲上来了强得很。咱们谁也别理他,越劝越上脸。”
战丽问李支书:“他脾气老大了,硬是把张铁军撵出来了。”
李支书说:“现在我也不能去,我要去,连我一样撵出来。他现在是光腚拉磨——转圈丢人。过去净长嘴笑话别人孩子不听话,今天轮到了自己头上。他是一个爱面子的人,这一次彻底窝脖了。一来战友那边没面子,二来在全村面前丢人,他能不火吗。”
刘琴问:“那可怎么办?桂香可遭罪了。”
李支书说:“抻两天,凉快凉快再说,他还能翻了天。”
第三天李支书领着张铁军、刘琴、战丽来到齐桂香家。齐桂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咽着诉说满肚子的委屈。李支书摆出架式非要桂香她爸同意退婚,没想到桂香她爸根本就不买帐。
李支书说:“这都是文化大革命了,你还以为旧社会哪?还想包办代替。”
桂香爸说:“我不管什么新社会旧社会,这是我自己家的事,你书记是太平洋的王八,管得再宽也管不着。”
他分明是在骂李支书。大伙都怕他俩干起来。
李书记心里恨不得扇他两耳光,但极力压制着即将暴发的怒火。
李支书提高了嗓门说:“你家的事我就管定了。”
他俩一声比一声高,样子越来越凶,快把房盖鼓起来了。
李支书说:“你觉得丢面子,那是怨你没和桂香商量,你知道现在年轻人怎么想的?脚上的泡自己走的,丢人了!赖不到别人。”
“我自己的梦自己圆,和你没关系。河边无青草,不缺多嘴驴”。
李支说说:“好啊!你还骂我!有能耐你房上开门屋里打井,万事不求人。”
李支书一看来硬的没成功,头一拧领着一帮人就回来了。他告诉刘琴下午召开社员大会,你们趁桂香他爸不在家,把桂香偷出来藏到女宿舍,和别人就说看见桂香上后山了。
刘琴找到桂云探口风。
刘琴问:“你姐怎么样。”
桂云伤心地说:“俺姐怪可怜的,俺爸俺妈鬼迷心窍。”
刘琴说:“想不想救你姐?”
桂云说:“想。”
“下午队里开大会,你爸不在家时,你把后窗撬开帮你姐跳出来,别的你就不用管了。”
三点多钟桂香就藏到了青年点的宿舍里,连桂云也不知道。她爸回来见后窗被撬开,不见了桂香,火冒三丈,声称要打断齐桂香的腿。问她妈。她妈说在前院喂猪,后院啥动静都没听着。爸妈满屯子到处打听,长一声短一声地喊,天黑也没找到。他们找到青年点,刘琴说有人看到她上后山了。她妈哇地一声哭起来,哭得他爸心里直发毛,心里寻思可别出什么事。俩人又在屯子里外找了半天,仍不见桂香的影子。
她妈说:“快找李支书,派人上山找去。”
他爸顾不得想别的,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李支书家,请李支书赶快派民兵。
李支书不紧不慢的说:“出不了什么事,那么大的姑娘散散心就回来了。
他爸心急如焚,扑通就给李支书跪下了。
他爸说:“都是我错了!我就求你派民兵把桂香找回来。”
李支书说:“急什么?别爬地下,快起来。”
桂香爸哭咧咧地说:“都啥时候了,能不急嘛。”
李支书派人把张铁军找来,安排民兵分几路上后山,天黑前必须把人找回来。一个多小时果然把桂香“找”到了。她爸妈悲喜交加,躲在墙角不吭声,听候李支书发落。
李支书说:“还不错,没出人命。你们是让鬼迷了心窍了,这要是出了什么不吉利的事,还不后悔死你们。”
桂香爸说:“我就不明白,这样的对象她不同意,还要找啥样的?”
张铁军说:“您为桂香操心是对的,但您不能大包大揽,大包大揽就错了。”
他爸说:“她也太不懂事了,这么大姑娘不找婆家?”
张铁军说:“大叔,这不是着急的事,必须两相情愿。”
这边张铁军和桂香她爸谈,那面刘琴、战丽和她妈谈。谈得还挺好,她父母表示再不逼桂香了。
她妈抹着眼泪说了:“爱咋咋地吧,以后吃糠咽菜找不着爹妈。”
王强不死心,多次来找桂香,赖在桂香家不走。为了躲避他,那些天齐桂香和知青们一起吃住,感到非常有意思,比在家热闹多了。那一天收工早,为了庆祝解除婚约的胜利,刘琴倡议青年点专门做了一顿馒头,炒的土豆丝,干豆腐,炖大豆腐,开河鱼。食堂不知什么时候存的半塑料桶白酒也拿出来了。
范小虎倒了一碗酒说:“今天我给大家表演干一碗。”
刘琴劝他:“别犯虎劲,喝多了遭罪”。
范小虎说:“没有苦中苦,哪有甜中甜。我今天为齐桂香高兴喝死也愿意。”
刘志坚说:“别老摆话,干说不练,不是好汉。”
紧接着男生们一阵起哄。
有的催促:“快点喝!”
有的使用激将法:“不敢喝就赶紧放下。”
范小虎说:“让我喝可以,但必须按我说的做。”
大伙都同意听他指挥。
他说:“全体起立。”
全体起立。大伙都在猜:这小子要干啥?
范小虎又说:“脱帽,女同学就免了,因为你们没帽。”
大伙一阵七零八落的欢笑。
范小虎说:“别笑,别笑。”
大家都止住笑,看他还干啥。
范小虎说:“面向毛主席像站好。敬礼——!”
大家全都敬礼。礼毕,范小虎端起碗一饮而尽。食堂里暴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范小虎说:“再一次敬礼。”
大家再次敬礼。范小虎又干了一碗。两碗有一斤多。大家心里高兴,围着饭桌共同高唱:“天大地大没有党的恩情大,河深海深不如阶级友爱深,毛泽东思想是革命的宝,谁要是反对它,谁就是我们的敌人……”。齐桂香很激动,鼻子一酸视线就模糊了,接着涌动出两行滚烫的泪,吧哒吧哒地掉个不停。她觉得有千万双手齐刷刷伸向自己,千万双眼睛深切地凝望着自己。这里到处都充满了革命的阶级友爱,其乐融融。
桂香天真地问刘琴:“我能不能当知青。”
刘琴没思想准备,不知怎样回答她。
桂香说:“我不回家了,我和你们在一起,和你们在一起真好。”
战丽说:“不管能不能当知青,我们都是阶级姐妹。”
桂香说:“我不回家了,就住这。”
大伙说:“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范小虎当时很英豪,回到宿舍就完蛋了。哇哇地吐了半宿,把胆汁都吐出来了。开始还哼哼,后来就是昏睡,只有喘息的声音。刘志坚给他灌酸菜汤,灌醋,都无济于事。李支书说用粮食把他埋上,吸出他身上的酒精。大家把他埋到苞米囤子里,轮流看护。就这样折腾了一宿,第二天晌午范小虎才醒过来。大家问他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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