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

　　从京城回到家后，突然觉得很不习惯，整间房子里里外外都变得格外安静。

　　没有了陈七安整日里的大呼小叫，沙发上，床上，也再也看不到陈清菡抱着手机刷剧的身影。

　　姐弟俩的卧室再也不会有人进进出出，有时陈朔会去他们各自的房间转一转，看一看，里面的陈设物件都没变过，家具也都在，但忽然就觉得里面变得空荡荡的。

　　以前总觉得两个电灯泡很烦，但现在姐弟俩都去到了外地上学，却突然想让他们回来....

　　时间真的是很奇妙的东西，它会带来世间的一切，也会带走世间的一切，人人都在被时间拖拽着往前走，不管是情愿的，还是不情愿的，都无法抗拒时间的拖拽。

　　有时候人会沉浸在时间里，就像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总觉得自己还很年轻，往事的一幕幕，一帧帧都历历在目，恍若昨日。

　　只等在某一个瞬间再后知后觉的感叹，哦，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自己也都四十多了。

　　陈朔突然理解了当时送姐弟俩去学校时，自己老妈那红了的眼眶，还有那不停的说着让他们毕业就回来，别留在外地是因为什么。

　　当时他还不理解，心想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有本事就留在京城吃香的喝辣的，哪怕哪天混不下去，灰溜溜的跑回来，也没人会说他们什么。

　　但现在，当这种离别的惆怅萦绕在心头时，他才理解了自己的父母。

　　二十多年前自己离家去外地念大学时，他们是否也会像现在的自己一样，也被这种惆怅所牵绊？

　　肯定会的吧。

　　八月底的天气还有些闷热，一阵轻风吹来，带来些许的凉意，但很快心中又填上了燥意。

　　陈朔望着夜空长舒一口去，不知道是因为天气热导致自己心情不好，还是人到中年，到了这个快要知天命的年纪，本就容易多愁善感。

　　“走了好啊，省得天天留在家里招人烦。”

　　自言自语一句，陈朔用手轻轻摸了摸核桃的背，不仅他年龄大了，核桃也已经很老了，算一算，今年大概是二十岁，或者是二十一岁。

　　猫的平均寿命只有十多年，核桃这个岁数已经是很高很高的高寿了，身上的毛发早已变得失去了光泽，曾经胖乎乎的，甚至稍显臃肿的身子也变得苗条了起来。

　　每天依旧是趴着不挪窝，但曾经只是单纯的因为懒，而现在却是因为年龄，以及体力的限制。

　　这个四口，不，五口之家里面，可能唯一没变的就是那只愚蠢的阿喵，她依然和当初一样，还是那么的年轻漂亮，只是脸上多了几分岁月所留下的风韵。

　　都说若有诗书藏于身，岁月从不败美人，愚蠢的阿喵肚子里没几滴墨水，会的诗加一块也就那么几首，依然没被岁月打败。

　　陈朔抬手摸摸自己的脸，还好，自己虽然四十多岁，但也丝毫不显老，连皱纹都几乎没怎么长，一块出门时，虽然别人一看就知道自己比她大个好几岁，但不至于被说是老夫少妻。

　　“你再不老，我就挺不住了。”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陈朔就知道是她过来了，没回头，只是如此说道。

　　现在还不至于被说老夫少妻，但等过个几年，乃至十几年，自己终有一日会显出老态，那个时候她要还是这幅年轻的样子。

　　再走出去别人指定会说自己特别有钱，说不定都在富豪榜上排着。

　　“？”

　　白小柒怔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走过来坐在他旁边，笑着道：“我这么年轻你不满意啊？”

　　“满意，但是我怀疑被你骗了，当初明明说好一起白头到老的，现在光我变老了，你还没变。”

　　“你哪里变老了，不是还和以前一样吗？”白小柒的手指轻轻摸向他的额头，触摸到那一条微不可查的细纹，仿佛只要用手指将这条细纹遮住，他就还和年轻时的那个他一样。

　　“是吗？”

　　陈朔将她的那只手从额上拿下来，握在手中，小小的手依然和当初一样柔柔软软的，微凉中又带着暖意。

　　“是啊，而且还是和以前一样厉害。”

　　“不能吧？”陈朔怀疑了，说没变老他还是信的，但要说那啥还跟以前一样厉害，那他是万万不信，就算他信，他腰子也不信。

　　“我说的是真的，真的特别厉害。”

　　“没骗我？”

　　“没骗你，你要是还不信的话那我们就去....”

　　“别别别，我信，我信...”没等她把话说完，陈朔就赶紧连连摆手，他信了，就算他不信，他的腰子也信了。

　　“哼....”

　　瞧他那连连摆手的样子，白小柒就忍不住哼一声，狗东西，以前一天恨不得两三次，现在一周都不见得有两次。

　　以前一进房间，还没怎么样呢，他裤子就先脱了，现在一进房间，钻到他怀里主动和他亲亲抱抱，什么都准备好了，他又开始扯这扯那，长篇大论扯上一堆，最后扯完了看看表，很惊讶的来一句都这么晚了，快睡觉吧。

　　以前想羞羞，都是他过来哄自己，现在轮到自己哄他，大多数时候还都没有用。

　　哼，狗男人。

　　“讲讲你以前的事儿吧。”陈朔又开始习惯性的转移话题。

　　“不是都讲过好多遍了吗？”

　　“我还想再听一遍，这次讲详细点。”

　　“又想听啊....”

　　虽然知道这个家伙是想转移话题，但白小柒也没有戳穿，而是抬头看看夜空，现在各种污染严重，城市里几乎见不到什么星星，似乎很久都没见过繁星点点了，就连月亮有时都看不到。

　　“从前我是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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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前我是只猫。

　　我不清楚我当了多久的猫，甚至在刚开始我都不清楚自己是什么。

　　琢磨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这种事，是在有了思考能力之后才开始的。

　　在这之前，我没想过，或者说那个时候我还比较傻。

　　甚至那个时候的我对着水面，看着里面那个白乎乎的大圆脸，我都会去想，这是谁呀？

　　我对着水里的倒影龇牙，里面的那个大圆脸也会对着我龇牙，我伸爪子，它也会伸爪子。

　　我用爪子挠它，它没有挠我，水面荡起一圈圈波纹，它消失了。

　　我觉得我赢了。

　　后来我有时候会去找它玩，只不过它不会发出声音，但我想我们是朋友。

　　看起来那时的我好像有一点点傻。

　　但其实没开灵智的动物都是这样的，那时候我每天都是浑浑噩噩的状态，心里只有寥寥几件事，找吃的，睡觉，然后找朋友玩。

　　只在偶尔的时候，才会停下寻找食物的步伐，抬起头懵懵懂懂的去看月亮。

　　看着看着，就懵懵懂懂的有了自己的想法，开始思考我是什么东西？

　　那个时候我不清楚这是开了灵智，只知道自己变得聪明了好多，竟然都开始思考这么深奥的问题了。

　　而且聪明的我也发现水里的大圆脸不是我的朋友，那好像是我自己。

　　很失落。

　　本来还以为我有朋友的。

　　山里的动物有好多，不过自从知道我就是那个大圆脸之后，我在山里从没碰到过第二个大圆脸。

　　也就是说，山里没有和我长得一样，或者类似的东西。

　　所以，我是唯一的。

　　而且是最聪明的，我知道这多亏了天上的月亮。

　　从那之后，我每天晚上都会看月亮。

　　不过聪明的我也有烦恼——那就是填饱肚子的事情，虽然山里的动物有好多，但有很多我都打不过，比如在山林深处那个很大的家伙。

　　我觉得它跟我长得有点像，但是比我大得多的多，脸没有我的圆，而且颜色也和我的不一样，身上还有花纹。

　　每次叫的时候可吓人了。

　　我只敢远远的蹲在树上偷看它，从不敢靠近，但是我很羡慕它，因为那个大家伙好像从没有饿过肚子，每天都能找到吃的，山里也没有动物能打过它。

　　看看它的爪子，我又抬起自己爪子看看，心想我要是能变得和它一样大就好了。

　　这样我也能每天找到吃的，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只能抓抓那些比我小的动物，后来我才知道，每天被我追的动物叫兔子，兔子跑的很快，我很多时候都追不上。

　　不过水里有鱼，我还能抓鱼吃。

　　在水里游着的动物叫鱼，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包括知道了那个大家伙叫老虎，也知道了我是个什么东西。

　　我是只猫。

　　抓鱼并不比抓兔子简单多少，因为鱼在水里，而我不会游泳。

　　只有趁着鱼靠近岸边的时候，我才有可能抓到一条，但鱼来到岸边的次数很少。

　　为了避免天天饿肚子，我又思考了很多别的抓鱼方法，比如蹲在岸边把尾巴伸进水里，等着鱼来咬我的尾巴，这样只要在它们咬住的瞬间，我把尾巴提起来往岸上一甩，鱼就抓到了。

　　很聪明的方法，可很少会有鱼对我的尾巴感兴趣，后来我又想出了别的办法，有一棵大树的树枝延伸到了水中央，而且树梢离水面很近。

　　我只要用尾巴卷住树枝，爪子刚好就能伸进水里，这样抓到鱼的机会大大提高。

　　我都佩服我的聪明。

　　直到有一天我在抓鱼的时候树枝断了，我掉进了水里。

　　水很凉，我喝了好多好多的水，我使劲的倒腾爪子，但没有用，开始慢慢的往下沉。

　　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我觉得我要没了，就在我觉得我要没，还没有完全没的时候，突然有一只手将我从水里捞起，然后我到了岸上。

　　活过来了。

　　我在岸边缓了好半天，才抬头去看她，我不知道她是个什么东西，但是高高的，胸前大大的，看起来很威风，用两条腿在地上站着。

　　我在山里生活这么久，从来没见过像这样的动物，不过我感觉这种动物很好看。

　　我在观察她，她也在看我，不知过去了多久，她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语气中带着一点点的惊讶，“竟然是只开了灵智的小猫。”

　　小猫？

　　是在说我吗？

　　我有些不敢确定，只是甩甩身子，将身上残留的水又甩出去一些。

　　“不错，就是在说你。”

　　我呆呆的看着她，觉得她好神奇，竟然知道我在想什么。

　　同时我一直琢磨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原来我是只猫。

　　那水里的是什么。

　　“那是鱼。”她如此说道，然后对着水面一伸手，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就跑到了她的手里。

　　我又惊呆了，竟然还有这么神奇的抓鱼方法，我虽然很聪明，但想不通她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聪明的我很快就意识到，如果我也会这样的方法，那就会有吃不完的鱼。

　　“你如果也想像我这样子抓鱼，那你得好好修炼。”

　　修炼？

　　那又是什么？

　　“就是拜月。”她说了一句，便没再多言，在岸边用我看不懂的方法生了一堆火，然后用了一根树枝将鱼串起来，放在火上烤。

　　那是我第一次吃到烤鱼，或者说吃到熟的东西。

　　后来她就在山里住了下来。

　　她话不多，但也会给我讲山外面的世界，会教我如何拜月修仙，告诉我山里那些动物都是什么，甚至有时还会教我认字，还给我起了个名字，阿喵。

　　我也明白了她刚看到我时，为什么会有点惊讶的说竟然是只开了灵智的小猫。

　　在她的口中，现在这个时代已经很难修炼了，动物想要得道也变得无比艰难，甚至连开灵智都做不到。

　　她说我终究是开了灵智，完成了修行的第一步，然后告诉了我另一条路，讨封。

　　通过讨封变成人，或者变成妖。

　　我不会说话，只会喵喵的叫唤，心里在想变成人和变成妖那个好。

　　“人有人的好处，妖有妖的好处，但讨封是截取人的那一丝灵气助自己得道，世间之事，一饮一啄，讨封本就是捷径，若是通过这种方式化妖，所承受的罪业太重....”

　　接下来她又说了很多我听不懂的话，最后告诉我，“当人。”

　　现在想来，应该是从那时起，我的心里就迷迷懵懵的种下了想当人的种子。

　　一只猫想要变成人，我那时不太理解人是什么东西，但也听她说起过，人是万物之灵。

　　那变人应该很难吧。

　　我心里想。

　　可我又觉得没多难，因为她什么都会，而且对我这么好，她一定会帮我的。

　　但后来她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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