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双王

郑肃王姬昆在后代历史典籍记载中是一位身世曲折、志向远大、成就斐然的明君。

        史记，王之母出身齐国徐氏，幼年入郑和亲，不受郑幽王喜爱，苦居深宫十五载，幸得上天垂怜育王一子，幽王薨后，王被重臣拥护即位。

        登基初年，齐国徐氏携臣求大夫之位，朝中无人敢言。

        王之母于宫中哭泣，哀叹上天不公曰：“吾命苦，为何我儿仍遭此磨难？”

        此言上达天听，次日北狄进攻齐国，徐氏退守，王稳坐高堂。

        肃王在位四十八年，宽农、携商、打压世家、不拘一格降人才，国力强盛，连年收复失地。

        全盛时郑军北至寒原，南至百越，西至鄯善，异人皆俯首称臣，天下归心，王城桃邑人满为患，郑商甚言：“世无郑人未见之物。”

        这是西京古墓未发掘前流传甚广的官方版本。

        西京大学这一学期历史选修课教授田大运，主持了西京古墓的发掘保护工作，在课堂上跟学生分享考古学家的新发现。

        田大运四十许人，巧了，这次挖的也是自己老祖宗、历史名臣田昉的墓。

        学生还问是不是因为考古中必见的“开棺者死”的诅咒，所以这个发掘工作才落到自己老师头上。

        田大运一本正经道：“你要相信这是组织对我的看重。”

        众人依旧笑。

        田大运带起课堂气氛，继续上课，他说：“大家都知道，越是像肃王这种英明神武、自带言情小说男主光环的男人，越是有说不清数不尽的野史，这种野史还一定带点颜色，比如说什么强抢人-妻啊之类的，这样才能口口相传流传下来。”

        “我曾经就有一个朋友问我，‘大运你们这种专家学者是不是对野史很不屑？’。”

        “我反问为什么要不屑呢？大家都是从学生时代走过来的，谁喜欢看枯燥乏味的历史教科书啊，别人我不知道，但我们办公室同事是真的都喜欢看野史，如果这些野史在正记中有所影射，那就更神奇了。”

        田大运：“在此次西京古墓的发掘中，也正是因为野史的帮忙，我们才成功找到了名臣田昉的‘吐槽本’，为史学界一直存在的双王猜想找到了答案。”

        一个学生举手问：“另一个王是东太后吗？”

        田大运说：“对，看来大家都对东太后很熟悉啊。”

        “东太后出身齐国徐氏，养于田家门下，自幼通晓诗书，善筝，聪慧过人，她父亲也就是齐国大王本来是想让她跟老郑王，也就是幽王的父亲和亲的。”

        “那时候幽王都已经三十二岁了，你可以想象老郑王的岁数，但古代姻亲连结就是这样，只看身份匹不匹配，不看个人意愿。不过幸运的是东太后带着一干姐妹去郑国的路上，老郑王死了，幽王即位。”

        田大运幽默道：“大家可别以为东太后命运多舛，幽王可是一个很英俊的大王，田昉吐槽本上甚至夸他为郑国绝色。”

        众人笑。

        田大运：“越是长得好看的男人越是心狠，幽王为了维护王权一直冷落东太后，这中间东太后一系的徐氏陪滕其实做了不少努力，但就是没一个成功怀孕，没有孩子，出身齐国的东太后处境堪忧。”

        “但是男人，尤其是一个大王，他实际上很难管住自己的下半身的，再加上那时候郑国打仗需要齐国支援粮草，即使心中意志再坚定，东太后这边还是有人怀孕了，这个孩子就是肃王。”

        一个学生弱弱举手：“老师，野史上说肃王不是幽王亲子，这是真的吗？”

        田大运：“我只能说这种可能性十分小，虽然很多人都认为野史是未经考证过的历史，但口口相传的过程中不断有人删改添加，可信性大打折扣，事情的起源可能是幽王宫中有个夫人跟情郎孕育孩子，但传到最后就是满后宫的孩子都不是幽王的了。”

        “你想想，在那个‘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时代，有人敢拔老虎的胡须吗？”

        田大运让学生坐下，接着讲双王，“然后东太后就带着陪滕一直躲在宫里养育肃王，根据田昉的吐槽本，我们发现肃王对东太后比生母更为亲近，田昉甚至评价肃王‘纯良懦弱’，这跟史记记载很是不同。”

        “我们肯定不能因为田昉的个人吐槽就立马推翻正史，田昉墓发掘后，他的老朋友许游也仿佛受到什么感召，一起蹦出来了。”

        “许游的记录更加露骨，说某某年某某月某某日，他去梧桐殿看见东太后处理政务，侍从伺候笔墨，往来传送竹简，就觉得这个国家还是有希望的，一个大王不行，但他们还有另一个大王。”

        田大运说：“这里的梧桐殿后来经过考证，是东太后所居的石头殿，古人就是这点不好，咱们眼中的历史在他们那里就是现实的生活，所以宫殿改了名字，他们就按新的名字叫，从来不跟你说个是非因果，只能后人在各种记载里面找，我们找这个梧桐殿都找了大半年。”

        “东太后从进入郑国王宫后就一直居住在石头殿，她一生从未踏足象征着郑国王后的梧桐殿，但朝臣把她所居之处称为梧桐，梧桐因凤凰落于身上栖息而闻名，这个宫殿名改的十分好。”

        田大运带着一种骄傲与怅然混合的语气说：“双王猜想一被证实，正史中很多令人费解的记录全都行的通了。”

        “比如史记中说东太后一生权欲极盛，王幼时垂帘听政，成年后也不曾还权于肃王。曾因一句‘娇儿入我床榻’的戏言，坑杀李姓重臣及其弟子，下令当日血满桃邑，齐人闻之哀声不绝，郑齐两国战火一触即发，还好宋国派人调停。”

        “王送重礼于齐，使百姓免遭战争之苦。”

        田大运：“我小时候读到这里本来还想着肃王跟东太后权力纷争真激烈，太后心狠手辣，肃王也不曾手软直接给她安个暴虐的名头，但谁知道人家史官就是正直的真实记录呢。”

        “只不过，杀人的是太后，送礼给齐国的大王也是太后。”

        田大运：“再有一个，也就是双王猜想的早先依据，肃王起居注曾言‘吾有两母，一亲一敬，亲者不用细言，敬者助我良多，今日郑国有其七分功劳’，肃王也在说实话。”

        “其实从肃王墓未发掘出代表王权的复刻玉玺后，我们就已经知道答案了，不过苦于佐证太少不敢轻易下结论，西京古墓的发掘工作仍具有很大的现实意义。”

        “历史永远都停留在那里，只看后世怎么理解了。”

        田大运的这节直播课一上传就成了门户网站、短视频平台的大爆款，肃王起居注这段话更是被疯狂引用，词条一度力压娱乐圈小花争艳和各种八卦新闻登上榜首。

        起居注可比史记真实多了，后者多少带点史官的个人情绪，但前者真是一口吐沫一个钉，官方认证的母慈子孝。

        西京古墓发掘前，历史爱好者每每到了肃王跟东太后权力争夺这里都能盖出一片高楼，一个手握重兵多次发动战争扩大国家版图的太后，一个受人拥护的千古明君，为什么偏偏能相处的这么和谐呢？

        他们每次到了要打起来的时候，偏偏就是为了国家大义熄了火，就算东太后去世，肃王也兢兢业业的按照她生前制定的政-治计划继续前进。

        吵到最后历史爱好者只能勉强把他们定义为“强者惺惺相惜”。

        郑国人人都是伟光正，这个认知让从小接受厚黑学教育的现代人异常难以接受。

        现在西京古墓一出来，他们才明白，好嘛，原来这才是真相，胸中那股气顺了之后，他们又对这段历史爆发出巨大的热情。

        一个历史大v在微博po文回答粉丝的疑问。

        “对于肃王身世这个老生常谈的问题，我还是跟田大运教授的看法一致，不过粉丝都问了，我也不能按照以前的套路敷衍了事，这段时间扒了肃王生母，也算从侧面印证答案吧。”

        “肃王生母在历史上记载真不多，跟权倾朝野杀伐果断的东太后相比，更是没什么可言之物，她很多时候都是东太后的影子，被人捎带提一句，根本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但皇天不负有心人，我们根据《郑国书》记载中‘西太后，徐氏公主也。’可以知道肃王生母身份不低，她是滕妾制度里规格最高的那种，不是什么附庸到田家、王族徐氏身上的宗族女子，她是东太后的亲姐妹。”

        “幽王跟肃王生母可以说是实打实的政治联姻，没什么感情是真的，但给幽王戴绿帽子却没有什么证据，彤史记载还能有假？”

        “考古也要讲究证据，不要想当然好不好？历史学家都说这种先人不负责任的口嗨根本不合逻辑。”

        不过在这个历史大v博文发出来的第二年，西京南郊发现了一个规格很高的古墓群，考古界推测墓主人是幽王。

        这有点出乎他们的意料，毕竟东太后恨幽王之深家喻户晓，没把幽王车裂鞭尸都是心慈手软了，幽王也是史记中唯一一个连埋葬方向都没记载的大王。

        谁都没想到东太后竟然允许幽王以王礼安葬。

        随着考古发掘工作不断推进，悬在历史爱好者头上的世纪谜题终于展露出一丝曙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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