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红色数字塔（十一）

“小彤，你在哪？”江流越过人潮大声呼唤，所过之处，玩家自行退散。

        环顾四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不断朝前寻找颜小彤，走着走着，脚下的质地变了，他回到雨夜湿漉漉的路面上。

        戛然而止的夜行得以延续。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走在这路上，周围一切都显得静谧、空旷，甚至有些冷清。一道刺眼的黄光打来，江流下意识闭上眼，脑中百转千回：这是哪，我又要去哪？

        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响起，车辆疾驰而过，江流一睁眼，老旧的居民楼出现在眼前，五楼的一间房亮着一豆黄光，温馨又寂寥。

        这是他的家，难道合成2就算通关，他回来了？江流诧异不已，忐忑又胆怯地不敢上前，于是伸手拍了拍自己。

        竟然有痛感。

        江流的余光中出现一个人影，他扭头看去。

        老妈下楼丢垃圾，眼尖地看到江流，急急忙忙地小跑过来：“小流，你又跑哪里去了，我们找你几天了。”

        警惕被重逢的喜悦冲散，江流只是稍作犹豫，很快问道：“江舟找到了吗？”

        “江舟？”老妈脸上的喜悦一滞，眼睛间或滚过一轮，片刻道，“噢，他啊，这不在家好好待着嘛。倒是你，这么晚才回来，赶紧进去吧。”

        江流仍不放心：“舅舅他们没说什么？”

        “他们能说什么，你在胡思乱想什么，这么晚了，赶紧回家。”见江流没动，老妈有点不耐烦了，“快呀，怎么不进去。”

        “你这个小子，真是不让我们省心，突然消失，我们多担心你知道吗？不准再乱跑，听到没？”老爸溜达回来，江流未出口的话一下被他堵回去。

        他们不停催促江流回家，他刚想迈腿，抬头看见居民楼亮着的灯一盏盏暗下去，只有五楼依旧亮着灯。老旧的路灯一跳一跳，眼看着要寿终正寝，照得眼前父母的脸有些模糊。

        诡异在寂静中弥漫。

        周围有点说不出来的不同，比如，小区里每晚都出来觅食的野猫不见踪影，老妈听到江舟时露出的怪异神情，还有老爸居然会深更半夜出来溜达。

        痛感或许很难说明什么，但眼前的一切可以提供参考。

        他是真的回到现实世界？倒也未必。

        江流想反驳这个事实，他比任何时候都希望自己是真回来了，可越想越不对劲：时间当真过去几天吗，为何消失多日父母不感到慌张，担忧仅是挂在嘴边并未抵达眼底，只当自己是去趟超市那般简单。

        小时候江流走丢过一次，老妈找到自己后激动地流泪，老爸狠狠地教训自己一顿。就算他长大成人，他们的态度也未曾变过，要是他不报备出远门，回来准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还有江舟在突然消失后会乖乖回家吗，舅舅他们的反应好像无事发生，这不太合理啊。他的贷款谁帮他还清，或者说，真的还清了吗？

        父母脸上的犹豫神情，似是有所隐瞒。他们一直催促自己回家，又是意欲何为。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他每次自问都是对眼前景象的否认，到最后江流肯定眼前的世界就是假象，面前的人不是他的父母。

        “你们到底是谁？”话语无意识地脱口而出，等江流意识到已经覆水难收。

        他退后几步，眼前的“两人”看到，神情大变。

        “我是你妈妈啊小流，快回家吧小流。”老妈苦苦哀求他。

        “臭小子，你敢不认得你爸，赶紧给我回家！”老爸怒气冲冲地朝他吼道。

        顶着父母那张脸，面前的两人劝江流回去，可是，真的是回家吗，眼前的居民楼是什么幻化而成，他进去当真还能出来？

        心中警铃拉响，跑！

        江流本能挥动双臂准备逃离，整个人被定住似的，只有头部能发生移动。

        “你们不是我父母，你们到底是谁？”江流勉强维持住镇定，冷静问道。

        听到他的质问，眼前的“父母”不再维持岌岌可危的假象，变成另一副模样——两缕白烟从他俩的身体里飘出，衣物落地，再不见人形。

        那两缕白烟交流起来，其中一个身形晃荡一下，像是在发笑：[不错嘛，这个玩家居然没中招。]

        另一个转起圈：[真是没意思，还没逗够就被他识破。]

        笑的那缕白烟晃动地越发厉害，眼看着要戳到江流：[咦，到底是哪里露出破绽？]

        转圈的停下，好像真的有在思考：[我也想知道，这年头扮人也有门槛，我考虑要不要去进修一下。]

        江流跟前的那缕白烟往后撤：[等下就要进行淘汰，看样子他要走了，下次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真是无聊。]

        转圈的又转动起来，一个个白色的圆圈往上冒：[嘁，送他回去吧，没劲。]

        江流内心呐喊，你们怎么越说越尽兴，倒是回答我的问题啊，最起码也让我说句话吧。他没有等到答案，也没等到插话机会，一阵眩晕将他密密包裹。

        再睁眼又回到空间之中。

        在有限空间中，人数不多的情况下，找遍角角落落，找不到颜小彤的身影，这是绝不可能的，唯一解释是他陷入幻境，幻境之中没有颜小彤。

        幻境是他渴望的现实世界，颜小彤与他在现实中并无交集，自然不会遇见。

        马远和自己一起寻找颜小彤，他会不会也中招了？

        江流反应过来，赶紧寻找马远。

        以防幻境卷土重来，这次他不再无效地呼喊，定位马远后小心走进，尽量不与周围的玩家发生接触。

        离马远还有几步距离时，江流轻声喊道：“小马，醒醒。”

        马远没有理会江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嘴上念叨着：“钱，好多钱，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

        江流看见马远略有迟疑，有些摇摆不定，以为他要舍弃这不义之财，熟料他等待过后弯腰，对着地上狠狠虚抓一把，两指捻了捻，兴奋道：“居然是真的！我不是要赚大发了？”

        马远谨慎地张望四周，江流就在他的跟前，他的目光却直接越过，仿佛在看一团空气。确认周围没有人，他紧绷的肩膀松弛耷拉，一屁股坐在地上，左手虚握，右手做点钞的动作，嘴上数着：“一、二、三”

        数完之后又分门别类，安排去向：“这堆给奶奶，这堆给弟弟，剩下的是我的。”

        他忽然抬头，江流以为他清醒了，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就见他又低下头：“奇怪，没人啊，刚刚听错了？”

        接着马远做了一个捆扎的动作。

        大概是真的有很多，马远忙活半天还没捆完，他听到什么似的，哆嗦着加快手上进度：左手立即做出一个提袋动作，右手快速往地上捞金。

        短暂观察后，江流终于肯定：马远和自己一样，陷入幻境之中，他眼中看到的幻境与自己的截然不同。由马远的反应推测，这个场景应该是他走在路上突发横财，面对巨额财富心动，起了占为己有的念头。

        江流提醒自己，这是幻境，并非真实发生，可心中还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叫人怪不舒服的。

        自己识破幻境，眼前的事物才现原形，马远要想回来，就必须清楚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假象。

        该如何让他意识到呢？

        喊醒他？不知道唤醒一个处在幻境中的人会有何危害，万一和梦游一样会做出应激性反应，那就自找麻烦，江流决定暂且搁置这个方案。

        他选择再观望，或许，他也能和自己一样察觉不对劲，继而从幻境中离开。

        马远脸上冷汗冒出，开始自言自语：“快点，再快点。”

        汗水顺着鬓角滑落在鼻尖，“啪嗒”一声滴落在地，细微响动无意间打开闸门，汗液汩汩流过他的脸庞，没多久马远的脸就像从水中出来一样，湿哒哒地淌着水。

        手上的动作与流速成正比。

        原先是捞，现在如同亡命徒般四处乱抓，不管多少，不论什么，抓到就往里头放。

        唯一不变的，是他依旧沉迷于自己的世界。

        江流认清现实：看样子马远暂时无法从幻境中醒来，需要外界的一些帮助。他不知道距离显示还剩多少时间，但所有陷入幻境中的玩家状态都不太妙，江流甚至觉得他们无法从幻境中再醒来。

        马远不是真的在梦游，是和自己一样陷入幻境，二者存在不同，或许可以试着叫醒他。

        现实由不得他犹豫，江流选择最直接也最具风险的方式。

        “醒醒，小马，我们没时间了！”江流豁出去，双手抓着马远的肩膀，狠狠晃动他。

        他已经做好被马远甩开的心理准备，结果对方不为所动。

        马远口中念叨，手上虚虚提拿着，仿佛金钱就是他的生命。

        哪有什么金钱，明明什么也没有。

        “别找了，没有天上掉金子的事，都是幻想，”江流着急起来，“你现在在幻境中，必须赶紧醒来，知道吗？”

        劝说无效。

        “假的！都是假的！你快醒醒。”声音提调。

        依旧不起作用。

        江流动手去拦马远，马远直接绕开他，脸上喜悦难掩，深深沉迷于自己的世界之中。

        他头一回感到束手无策。

        或许会送他回来呢？游戏把所有合成的玩家困在幻境中没有意义，如果不合成会被淘汰，淘汰会被困住，二者都指向死亡，游戏本身就无存在价值，这肯定不是“幕后主使”的真正意图。

        唯有等待来证明他的猜想。

        想到时间临近，江流几乎是绝望又焦灼地等待。

        奇迹出现了。

        “别走！”马远大喊一声，清醒了：“我的钱呢，哪去了。”

        “刚刚那个是假的？”他惊魂未定地摸了摸脑袋。

        江流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可算清醒了。

        看到身前的江流，马远神情变得不自然，发出短促气音，接着不吱声，哑巴了。

        江流眼观鼻鼻观心，当作自己什么也没看到：“我也是刚从梦境中醒来。”

        他的猜测成立，被困幻境别有用意，现在不是细想的时候，马远醒来，意味着时间紧迫，淘汰迫在眉睫。

        江流：“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如果没合成2就会被淘汰，小马，小彤刚和你在一块儿，她有没有合成？”

        “啊，我想想啊，”马远楞神一下，犹豫地挠头，“好像还真没有。”

        江流语调爬上一个台阶：“我们得先找到她，万一她陷入幻境又没合成就危险了。”

        “好。”马远反应过来了，一口应下，指着前方，“大哥，你看那个是不是她？”

        江流望去，他的区域中，有人双手抱膝蜷缩着，短发遮挡住脸看不清神色，直觉之下江流做出初步判断，就是颜小彤。

        “我去看看。”江流道。

        他走回自己的区域，停下。

        颜小彤的肩膀耸动着，像是对什么感到极度惧怕，浑身都在战栗不止，江流过去想安慰她，系统主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恭喜玩家颜小彤合成数字2。】

        江流一下怔住，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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