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皇帝和百官，斗争和妥协

　　皇帝可以拿自己的身份压制下面的大臣们，但大臣们也不是毫无反抗之力，他们也能反过来压制皇帝。

　　能以下克上，靠的就是祖宗家法。

　　皇帝的身份地位是从其先祖、父辈身上继承而来，这就注定了，皇帝不敢否定自己的祖父辈，否则就是否定他们自己的身份，否定他们的一切。

　　“高皇帝上膺天命，下顺民心，开我大乾万世之基业，他老人家的所作所为自然是对的。”

　　李乾也不能例外，他先是肯定了一嘴老祖宗，表达了自己是政治正确的。

　　但随后又话音一转：“然古有古法，今有今规，就算高皇帝来到如今，也未必会定下这经筵的规矩！”

　　这就是完完全全的耍赖皮了，反正大乾的开国太祖不可能蹦出来，李乾想怎么说都行。

　　文官们也有些无语，但这种时候他们不可能放弃，就算皇帝耍赖也得跟他杠下去。

　　“陛下，太祖高皇帝自幼天资聪颖、勤学好问，开创我大乾后更是夙兴夜寐、枕典席文，若他老人家仙寿永齐，可与世长存，那也定然会日日俯首于案牍，勤学不辍，维持经筵。”

　　到了这种时候，自然是你能说我们就能说，你说太祖皇帝不会学，我们就说他会学，反正他老人家也不能跳出来说话了。

　　“呵~”

　　没想到李乾却轻蔑一笑：“尔等不通常识，却只会胡言乱语！”

　　“太祖高皇帝若今日依旧健在，他八百余载的学识便已经贯通天人，又何须再开经筵？你们去教他吗？”

　　文官们一下子哑火了，即便是这次被骂了也没说出话来。

　　“再说了，太祖开国定鼎之时天下动乱，人心思变，是以祖宗不得不修德俭政，以平乱世。”

　　李乾理直气壮地道：“如今承平已久，天下一片太平景象，正当盛世之时，朕又何须再开经筵？”

　　我需要奋斗的，我祖宗早已经帮我奋斗完了，现在我只要享福就行了。

　　昏君的形象淋漓尽致。

　　“当然，朕也知道人在世，便求学的道理，三岁小二亦只求学，况乎于朕？所以朕也会每日勤学。”

　　李乾瞥了这些文官们一眼，话音一转，又开口道：“但经筵一事，形大于用，实非必要，日后朕想学时，自会召来朝中饱读诗书的大臣请教。”

　　这也太自由，太散漫了！

　　文官们当然不愿意答应：“陛下……”

　　“行了，不要再继续纠缠朕了！”

　　李乾摆摆手，回到桌案后方坐下，拿起了桌上的奏章，没好气地道：“近来朝政越来越繁忙，朕已经忙得不可开交，都要用红勾来批奏章了，即便如此，也只能堪堪在戌时将奏章批阅完！”

　　“朝政都难以处理完，又何来的时间开什么经筵？”

　　为什么这么忙？

　　还不是因为这些文官们像打了鸡血一样往上递奏章？

　　李乾又把锅甩到了这些人的身上。

　　“大伴，送诸位大人出宫吧！”

　　“是，陛下。”

　　老太监早就看这些咋咋呼呼的文官们不顺眼了，此刻得了命令，当即召集来一帮宦官，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些人。

　　见皇帝陛下如此态度，大多数文官已经心生退意，已经要领命离开，但还是有那么几个死心眼儿的人还要赖着不走。

　　“陛下，臣等并非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大乾……”

　　可惜半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宦官们拖出去了。

　　李乾对此根本不做理会，他就像一个无情的批奏章机器，一个个地勾决着那些文官……不对，是打对号。

　　~~

　　今日紫微殿中发生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各个衙门，诸位大人们对此反应不一。

　　要说今天那些下层文官们去紫微殿堵门的事他们不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或许就有不少人想借着这件事，来看一看皇帝陛下的真实态度。

　　这一番试探下来果然有所收获。

　　“看来陛下并非排斥经义，而是不喜经筵。”

　　文渊阁中，秦桧望着眼前的这份情报，若有所思。

　　“大人，不能让陛下绕过经筵，直接从下面的官员中找人讲课啊！”

　　王次翁一眼就看出了这种制度的弊端，或者说几乎所有高层文官都能看得出来。

　　皇帝陛下和那些中下层官员的接触次数增多，那他们这些高层文官的位置就会越来越尴尬。

　　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人家越是能直接号令，你这赚差价的中间商地位就越低。

　　秦桧叹了口气，点着头道：“确实如此。”

　　“即便都是朝中大臣，也有的衙门中鱼龙混杂，良莠不齐。”

　　“陛下对那些人也并不了解，万一真挑中了品行不良之辈去教导陛下，那国家危矣。”

　　一旁的万俟卨也一脸认可，郑重地点了点头：“岂止于此？若有居心叵测之人借此接近陛下，图谋不轨，那才是防不胜防！”

　　王次翁没说什么，秦桧则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上次万俟卨走了狗屎运，被会试副考官的差事砸到之后，他就有些心虚。

　　毕竟秦桧预想中的主考官没了，而他却拿到了副考官……这相当于他变相的抢了秦桧的差事。

　　虽然秦桧从始至终都没说什么，甚至还鼓励万俟卨要好好利用这次机会，但万俟卨还是非常心虚，所以进来不管是在大小事物上，他都表现的特别积极。

　　“进讲一事，必然不能轻易对陛下让步！”

　　万俟卨得了秦桧的鼓励，目中多了几分兴奋：“无论如何都要将经筵再次恢复。”

　　王次翁依旧不说话，但秦桧却摇了摇头：“自然不能如此。”

　　万俟卨一怔，脸上带着几分错愕。

　　秦桧直言道：“陛下不可能答应此事。”

　　“况且，经筵向来由翰林院主讲，如今翰林医院中却并无有足够资历的官员来主持经筵。”

　　另外两人都听明白了。

　　这话中的意思是，没好处的事做什么？

　　完全按照从前的经筵制度来，让翰林院平白摘桃子吗？

　　万俟卨面色有些尴尬，头稍稍低了几分。

　　秦桧目光扫过他，继续道：“我们可以对陛下让步，给他更多在经筵中自由，以此来换取陛下愿意接受经筵。”

　　有了之前的话，另外两人都听出了秦桧还有一句未尽之言。

　　还要换取他对中书省主持经筵的支持……

　　~~

　　得到消息后，与中书省打着一样主意的衙门不在少数，而且这次可不同于之前的小打小闹，相互试探。

　　中下层文官们上书的比例渐渐减少，反而是高层文官们上奏的越来越多。

　　而且跑到紫微殿里特地去面圣的官员更多。

　　诸多衙门的大人们是抱着真成事的想法来做的，对皇帝陛下做着差不多商谈着条件，也进行了让步。

　　期间他们也能察觉出来，皇帝陛下的态度也渐渐有所松动了……

　　就在这些大人们不断努力的同时，一个特殊的衙门中，所剩无几的官员们也在做着最后的努力……或者说挣扎。

　　翰林院，状元厅。

　　原本空旷冷清的状元厅里已经聚满了人，就连翰林院的掌院学士都来到了这里。

　　一个个老迈的官员身上丝毫没有之前的暮气沉沉，都两眼发亮、遥遥望着站在人群中间的诸葛亮。

　　人群中心除了诸葛亮、包拯、王华三个比较年轻的人之外，还站着一个身着青袍，留着长髯，看起来五十多岁的官员。

　　这人便是翰林院的掌院学士，郑玄。

　　虽然是这里的一把手，但论品级却只是正五品。

　　从前翰林院显阔的时候，正五品掌院学士几乎都能和正二品的六部尚书平起平坐，连各部的侍郎们见了他都只能自称下官。

　　这就是曾经大乾官场中的一个著名现象：以低制高。

　　但如今翰林院早已失去了往日光辉，这种神奇现象已经很少再出现了。

　　“孔明，若是有何困难，随时与本官说。”

　　郑玄面上带着笑，堂堂部门一把手，对诸葛亮这个实习生的态度竟然还有些小心翼翼。

　　没办法，这就是关系户的力量。

　　不只是郑玄和其他翰林院的老官，就连另一边的包拯和王华也在看着他。

　　虽说翰林院中有数不尽的书籍，两人都是那种可以沉浸在书中学习的人。

　　但既然考中了进士，来到朝廷做官，谁又不想有所作为，实现自己心中的报复呢？

　　如今整日在翰林院里暗无天日，不见终点的读书又算什么？

　　所以，现在的诸葛亮可以说是全村的希望。

　　只有他能面见皇帝陛下，也只有他有可能说服皇帝陛下，让他们翰林院再次重开经筵。

　　身负这么多责任，感受着这么多凝重、期盼的目光，诸葛亮也有些无奈。

　　“诸位大人，并非下官不愿出力，而是无计可施。”

　　他无奈道：“从来都是陛下传下官入宫，下官不过一翰林修撰，又如何能贸然入宫面圣呢？”

　　道理当然是这么个道理，前几天那些跑到紫微殿外堵着的官员也是有正当理由的，人家是被“勾决”了，才能获得主动去面圣的殊荣。

　　现在诸葛亮可没这种理由。

　　其他翰林官也知道这个道理，但问题是现在诸葛亮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如果一点常识也不做，只是干等着，那希望就太渺茫了。

　　“孔明，陛下数次召你入宫讲解经义，必然已经对你存了欣赏之心！”

　　郑玄笑着依旧不打算放过他：“你再递上帖子去求见，想必陛下定会见你。”

　　“皆时你再提出经筵一事，肯定会顺利许多。”

　　“陛下一高兴，说不定就可直接任你为日讲官，每日进讲经筵。”

　　周围的翰林们也都点点头，显然这差不多就是唯一的办法了。

　　诸葛亮听着却面露几分迟疑：“这岂不是……幸进之臣？”

　　看破不说破嘛！

　　其他翰林官们都老脸发红，若放在以前，这种谄媚逢迎，图谋幸进的官员绝对是他们最痛恨的。

　　可如今自己等人竟然就要唆使一个刚入官场的新丁去做这种事……

　　“哈哈，什么叫幸进之臣……”

　　郑玄脸上也带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孔明你误会了，为陛下日讲经筵，本就是我等翰林官员的职责，做好分内之事乃是本分，又如何称得上幸进？”

　　“如今陛下有向学之心，乃是天下之大幸、臣民之福分。”

　　“劝陛下重开经筵，造福大乾，又有何幸进之说？”

　　小伙子，你格局小了！

　　“光学士，下官受教了。”

　　诸葛亮一怔，随即谦虚地点了点头，一副受教的样子：“那下官这就去入宫求见陛下。”

　　“无论如何，都要尽量劝服陛下，重开经筵。”

　　“且慢。”

　　由于方才诸葛亮的表现，郑玄似乎对他有些不放心，又伸手拦住了他，小心地叮嘱道：“孔明，你入宫面圣时一定要注意分寸。”

　　似乎是感受到了周围官员们再次投过来的眼神，郑玄也面色一正，肃然道：“虽不能谄媚逢迎上意，但也当谨记君臣也，父子也，为人臣子当首敬君父。”

　　“就算你与陛下意见相左，也不应如前日那些入宫之人一样，大闹紫微殿，君前失仪！”

　　周围的翰林官们面色稍稍缓和了几分，谄媚逢迎，不对，敬重陛下，对。

　　至于其中的分解会不会模糊，这暂时就不是他们考虑的事了。

　　“多谢光学士教诲，下官明白。”

　　郑玄这才松了口气，笑着对诸葛亮点了点头：“本官知道你是个有分寸的人，尽快去吧。”

　　他最后叮嘱这几句，其实是怕诸葛亮去面圣的时候，言辞过激激怒了皇帝陛下。

　　毕竟如今谁都知道陛下对经筵本就非常抵触，之前那些被他从紫微殿中赶出去的官员就是例子。

　　若是因为诸葛亮，让陛下讨厌起他们翰林院来，那样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诸葛亮肩负着翰林官们的希望，一路来到了承天门外。

　　按理说他这样的官员没有召见是不能随便跨入宫城的，但诸葛亮作为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守门的宦官自然不会没眼力见儿地把他拦下来。

　　就这样，诸葛亮穿过承天门，一路来到了紫微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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