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好奇，往往是从一句话，一件事的重新认识开始。

        她想了解她。

        徐宁这下正在护士台打探消息，问的正是平时与林葭走得近小七和小阿两个人。

        两人听了一通，谁也没惊讶。

        小七：“你刚来，没习惯。刚我还跟林医生说，要来台风了，你知道她说什么这并不影响我们上不上班的安排。”

        小阿：“我上回发了个牢骚，说，为什么我们总是不能按时下班。你知道她说什么？”

        徐宁看她。

        小阿模仿林葭的说话语气，“你这个问题，就好像在问，患者为什么不按时生病。”

        小七笑笑说，“林医生就是这性子，不过啊，跟她一起做事儿，有一点挺好，没什么弯弯绕绕的肠子，不像别的医生，能自己做的事情也变着法儿的使唤我们。”

        不远处，林葭出了休息室，手揣白大褂口袋，正巧迎面走来。

        小七看见连忙收拾东西，跟上，“不说啦，得上班了。”

        留观室。

        林葭查房，小七跟在一边记录。

        林葭：“2号床的蛋白液停了吧。”

        小七认真记录：“好。”

        林葭在3号床前，停留着。仔细看了看病历，问患者家属：“今天吃的什么？”

        答话的人是个中年男子，病床躺着的是他父亲，用着特别出挑的南方口音：“就吃的稀饭，白稀饭。”

        林葭点头，“好好休息。”她动手把输液速度调慢了些。

        小七看在眼里，心虚一下，自己怎么没发现。

        中年男子打量了一下林葭，问：“医生，今天王医生不在啊？”

        林葭：“今天他休假。”

        中年男子有些惊讶，语调明显上升：“你们医生还休周末的啊？”

        那模样，像是听到了什么千古奇闻。

        这一问，让一旁的小七都楞住了。

        林葭饶有意味看了他一眼，不觉好笑：“我们是医生，又不是神。”

        中年男子只能尴尬的笑笑回应。

        小七嘴角扬着得意的笑，这种阴阳怪气的人，也只有林医生能治得了了。

        有手术指征的病患，林葭让排上住院单。

        情况不稳定的，林葭让继续留观。

        查房接近尾声，林葭走到最后靠近房门的病床。

        五号病床病患是高龄老人，因为胆结石疼痛难忍，上上周来的急诊。

        林葭问了几句后，跟小七下了医嘱。

        刚想转身走，老人家属喊住她，“医生。”

        林葭回头。

        “医生，咱能换一个单独的病房吗？单间，”中年女人一脸鄙夷，“这儿，这儿人这么多，进进出出的，太吵了，我家老爷子会休息不好的。”

        林葭：“急诊室没有单间。”

        中年女人上前拉住林葭的手，仿佛换了一个人，满脸笑意，“我认识你们医院的领导，你看，你给安排一下。”

        急诊室是真的没有单间。

        林葭刚想开口，小七比她先一步，“领导，哪个领导啊？”

        “就，就”她半天说不上来。

        小七提醒她：“书记啊？”

        中年女人以为找到了突破口，激动的撒开林葭的手，转身对着小七猛点头，“对，对，对。就是书记。我这人记性差，太久没联系了，都忘了他是什么职位了。”

        林葭：“”

        这谎话未免撒的有点扯，张口就来。

        小七笑意难掩：“您记性好着呢，因为啊，我们医院只有政委，压根儿就没有书记。”

        一秒打脸。

        中年女人却不觉丢人，双手环抱于胸前，气势又高涨起来，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什么书记政委的，弯弯绕绕，听不懂。我不管，反正，我家老爷子就是要住单间。不就是欺负我们没认识的人吗？我加钱，加钱总行了吧。”

        林葭也不想事情闹大：“这不是加钱就可以的，等住院部空出病床，我们会给你安排。”

        “拉倒吧，别以为我不知道，就前天，前天那3号床的，我看到他家里人给你塞了红包，人马上就转去住院部了，还在这儿装什么清高。”

        林葭：“？？？？？？”

        小七气性大，就受不了这种无理取闹的家属：“这里是急诊室，不是你家，也不是旅馆，你想住单间就单间啊，住太平间，要不要唔，唔，唔。”

        最后几个字，没有发出清晰的声音。

        林葭先一步伸手包住小七的嘴巴，直接把人往门外拖走。

        出了门，到过道上，林葭才松开手。

        “程七七，你疯啦？”

        小七翻白眼，“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嚣张跋扈的样子。”

        林葭头疼，“你看不惯就别理啊，嘴上不把门是怎么回事。”

        从医者最怕的就是医患纠纷，一句话不谨慎。

        幸运的话，也就是惹上官司。

        不幸的话，职业生涯也就到这儿了。

        林葭不怕事儿，倒真也不会主动惹事儿。

        “你说，你看不惯谁呢？啊？”走廊里，中年女人的尖叫声，有些刺耳。

        林葭没想到，那人竟然还追出来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更猛烈的冲击。

        女人抬手就冲过来，小七转头的瞬间，被林葭一把扯开。

        对面狠狠的一耳光，结结实实的落在林葭脸颊上。

        火辣辣的，疼，真疼。

        她感觉自己的眼镜飞了出去，视线凌乱且模糊。

        “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说啊，说大声点儿。”

        中年女人发现自己打错人了，表情惊愕一阵，却没停下，继续推搡林葭。

        她的突然大闹，让局面一度难以控制。

        间隙，林葭耳朵里清楚的听到镜片粉碎的声音。

        “女士，你别激动。”

        “来人，保安呢，快来。”

        “林大夫。”

        一瞬间，几个值班医护一拥而上，急诊室过道慌乱一团。

        林葭因为惯性，猝不及防被甩了个人仰马翻，头已经直直的冲到前面护士车的铁架子。

        护士车被撞到墙上，瓶瓶罐罐，医药物品掉落，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始作俑者已经被拦住，本以为闹剧到此为止。

        没想到中年女人忽然松开挣脱，更用力的上前推了一把林葭。

        她好似把怨气都撒在好说话的人身上了。

        林葭始料未及，本就摔跪在地上，身体直接往前扑去。

        掉落在地上的剪刀，正直戳戳的搭在药瓶上，尖头对着她。

        完蛋，来不及了

        她认命的闭上眼睛。

        一只大手从身后拽住了她的胳膊，力道之大，直接一下把人从地上拎了起来。

        一堆人堵在过道里，团团乱。

        几个保安跑到现场，这才把中年女人扯开。

        “你们医院什么态度，我要去投诉你们。”

        “投诉，去啊，你去啊。你动手打人，我们还要告你呢。”

        小七和中年女人大吵起来，谁也不让谁。

        林葭靠着墙根站着，趁着人群的缝隙看向急诊大厅。

        寻找刚刚拉了她一把的人。

        男人身穿一身墨蓝色消防服，修长的身影挺拔坚毅，恰好走过拐角，林葭只看到他的后脑勺。

        “吵什么，吵什么？要吵，都给我去办公室里吵。”急诊黄主任在现场大吼，

        把两个人都带去办公室。

        主任本想要林葭也过去，小七着急的说：“主任，这件事儿和林医生没关系，是我的问题。”

        中年女人气急败坏：“都有问题，都是你们的问题。”

        “别吵了。”黄主任看一眼林葭，人已经不见了。

        只能对着围观的人说，“行了，别看了，散了，散了。”

        刚刚徐宁听到动静，出来就看到这幅场景，捡起地上的眼镜框架，递给她，“林医生，没事儿吧？”

        林葭伸手接过，微微摇头，“没事。”

        徐宁欲言又止，“你的”

        “我真的没事。”林葭有些着急，话刚说完就往急诊大厅走去。

        她要去找他。

        刚刚她在混乱中，只看到墨蓝色消防服裤脚，再是看到转角的背影。

        林葭也不确定是不是陆屹川。

        她觉得像他。

        大厅里人来人往，三两个人与林葭擦肩而过。

        她目光巡视了一圈，都没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看来，又是看错了啊。

        一个小护士过来大厅叫她，“林医生，主任让你也去趟会议室。”

        林葭点头说好。

        小护士转身去忙，她一下拉住对方手，“你刚刚在走廊上有看见消防员吗？”

        护士摇头，“刚刚人太多了，乱成一团，没注意。”

        “嗯。”

        她抿嘴点头，折身换了个方向去会议室。

        林葭去会议室的时候，以为三方会谈已经到了尾声，没想到里面正吵的火热。

        小七咬死是对方先动的手，中年女人死不承认。

        小七：“明明是你先打人的。”

        中年女人：“你血口喷人。”

        小七：“你信口雌黄。”

        中年女人：“你狡辩。”

        小七：“你无赖。”

        “别吵了。”黄主任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朝小七说，“消停会儿行不行？”

        小七愤愤不平，“主任，林医生也在场，主任不信，你问她。”

        说曹操曹操到。

        林葭站在会议室门口，一手握着门把手，与会议室里的几人，面面相觑。

        黄主任看她，“林葭，到底是谁先动的手？”

        林葭关上会议室的门，朝中年女人看了一眼，神情淡漠，“主任，查监控吧。”

        中年女人闻言，慌了一下，“查监控，就查监控，谁怕谁啊。”

        “查监控那也不至于，这事儿，指定是个误会。”黄主任怕惹麻烦，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随即问林葭：“那红包怎么回事？”

        “那是我之前给患者垫付的医药费，家属还钱的时候，装在信封里。”林葭微微侧身，面对中年女子的方向，说：“看见的人以为是红包。”

        黄主任：“真的？”

        林葭：“患者已经转去住院部，有必要的话，我可以请人对质。”

        黄主任一脸愁容，直接发脾气，“垫付，垫付，你钱这么多，怎么不直接捐做福利院呢？尽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换病房的事，主任保证了会立即协调，解决问题。

        医护与患者起冲突的事，黄主任也打算一字一句全都报去医务处。

        到时候指定少不了那头的一番训话，话一说完，就顶着那副愁容离开了。

        小七也憋着一肚子的气出去。

        中年女人走的时候，还是趾高气昂的，与林葭擦身而过，毫无歉意。

        林葭走在最后，看着那人神气的样子。

        关门的力道加重了几分，门框架发出巨响，惹来周围几个病患家属异样的目光。

        她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的离开。

        三楼楼梯口的露天空中走廊。

        这里是监控的死角，白天门诊，晚上关闭，鲜少有人来这儿。

        林葭自从发现这个好去处后，就经常来这里抽烟。

        她打开烟盒，抽出一支烟放入口中，拇指按下打火机开关键，低头凑近，点燃同时先吸一口。

        入夜，医院静悄悄。偶尔能听见蝉鸣声，时有时无，断断续续。

        “什么时候学的抽烟？”

        林葭吓的手颤抖一下，烟头直接掉在围栏边沿。

        回头，陆屹川双手插兜，十分人畜无害的样子，表情也是漫不经心。

        林葭惊讶一瞬，又松一口气，一阵后怕：“你吓我一跳。”

        陆屹川走进她：“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林葭掐灭了烟头，扔在过道上，饶有趣味的问：“那是你什么鬼？”

        “不像你，学人当老烟鬼。”

        林葭：“”

        “我刚学会，不是经常。”

        陆屹川嗤笑一声，刚刚在楼上就看见了。

        谁相信呢？新手动作能有这么娴熟老道？

        “能不能别告诉我的老师？”林葭看他，“我抽烟的事。”

        陆屹川：“看情况。”

        林葭：“”

        她就知道。

        陆屹川打量了下她，右边脸颊泛红，一只镜片裂的细碎，一只倒还行，狼狈模样，还挺惹人怜。

        “眼镜怎么了？”他明知故问。

        “摔了。”

        “怎么摔的？”

        “想试试他质量好不好，自己摔的。”

        林葭气的胃疼，她真想大声说：陆屹川，我被人打了，你去给我打回来！

        陆屹川：“你们老师没教你，遇到动手的家属跑为上策？往检验科，往各种仪器后面跑，越贵越好。你挨了打，医院不会给你出头，但那些东西，可以要他们赔。”

        “你怎么知道这些？”林葭狐疑的看他，你一个不学医的人。

        陆屹川：“听队里的队医发过几句牢骚。”

        消防站里有位队医姓何，来队里之前是在公立医院上班的，进了队里没少感叹现在的生活多美好。陆屹川也是平时没少听他们怨声载道。

        林葭觉得他是真不会开导人，几句话，竟把她整的更加郁闷了。

        “你怎么在这儿？这个点。”她已经确定了，刚刚在楼下，拉她一把的人就是陆屹川。

        “看我的队友，上回出任务受伤的新人。”陆屹川特意加了一句，“就是你动手术，救回来的那个。”

        “噢，他啊。”林葭陡然想起，又开始傲娇起来，“你这队友运气挺好的，要不是遇到我，小命难保哟。”

        陆屹川：“”

        林葭嘴角笑意慢慢收敛，忽得认真起来，“陆队长，你请我吃饭吧。”

        陆屹川转头看她，眉梢未动，等待下文。

        “我救了你同事的命，还因此违章违纪被调到了急诊科，你就不表示表示？”

        陆屹川就这么看着她，没说话。

        林葭心道：我又没让你献身，以身相许，有这么为难？

        “我请你吃饭，也行。”

        她的妥协就是不让你花钱。

        咱就是说，今天跟吃饭过不去了。

        陆屹川简直要被她气笑了，小姑娘忽悠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再不答应，还不知道她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等着，有空了叫你。”他说完，就潇洒的走了。

        林葭兴奋难以掩饰，差点叫出声，看看周围，又冲他后脑勺小声喊，“陆队长，那我等你消息哟。”

        陆屹川嘴角的笑意从那句话开始，愈发明显，走下楼梯的脚步也轻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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