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献王血（四）

庙檐外的雨还淅沥下着，屋檐水噗噗打在地上的草丛，混合着雨打芭蕉的啪啪声，仿佛在记录时间的缓慢流逝。姜尚把一面已干的行李包转到背后，把湿的那面对着火，打开包来看，里面的东西用油布包裹，一点水也没浸到里面去，他从行李包中拿出那只老竹烟杆拔弄，取竹签掏烟斗出烟口的洞，似乎很久也吸不了烟出来了：“唉！莲蓬山和樵夫岭这些地方的烟叶油量太重，吸两斗就把烟斗给堵了。”
  “从苍玉城带的上好烟叶呢？那可是三岔关一带出产的上等货。”
  “那也被坑了，面皮上裹的那层是三岔关的好货，里面的就全是难吸的烟渣了，比莲蓬山出产的油还重，”他掏出几片干叶递给柳孟肴看，“这是来之前武貅予在聚玉宝鼎买的，装烟叶的袋子面上掩盖一层真货就把他给骗了，这烟杆，怕是要竖亥法师才修得好它。”
  “我不吸这个，完全不懂好坏，不过民谣也唱：樵夫岭的烟叶穿胸国的茶，釜鼋山的李子是粑粑。夏鲓城的肥鱼日月湖的虾，假冒伪劣遍天下。”唱完，两人哈哈大笑。柳孟肴把烟叶还给姜尚，“还有冰谷毛民国的天使绒，随着三部族与外界断绝往来，现在买到的没有真的了，要是在苍玉城淘到一块真的冰谷天使绒，估计换得来几座山庄呢！”
  “说到冰谷，里面也有一个初始筎昵，”姜尚把烟斗塞回烟杆上，装好烟叶点燃，吸几口，烟嘴里一丝烟也没冒出来，不禁摇摇头，“和蓝凌的山心之王一样，这冰王初始筎昵也善制冰，不过山心之王制造的是深埋群山心脏中的蓝凌寒冰，而冰王初始筎昵制造的是显露于外的巨冰，方圆几百里凶险神秘、还在不断扩建的冰谷便是它的杰作，山心之王与冰谷筎昵的关系比劈锋嶂筎昵更为密切，原本三者遥相呼应，互通有无，因劈锋嶂筎昵已经老迈，常沉睡不醒，不便打扰其清静，便只有山心之王与冰谷筎昵还时常通过地脉往来的。”
  “原来还有这等神奇之处，”柳孟肴感慨地问，“适才姜尚公说大鞠陵于天也有初始筎昵？”
  “大鞠陵于天的初始筎昵造成了尫界的黑暗，”姜尚点点头，“它长期盘踞在崤谷一带，给远古的人类和尫界制造了数不尽的无谓的争端，息灵王和蛇族便是它的产物，已知的这几座初始筎昵和它断绝了来往，不过仍然密切监视着它的一举一动，息灵王的复出、邪恶势力的崛起或多或话和它有脱不了的干系。”
  二人闲聊正酣，不觉雨停了，火堆只剩下红亮的炭，身上的衣物也全部烤干，姜尚把烟杆放回行李挎上肩头，轻轻推开遭土蝼破坏后仍未修缮的庙门进去，柳孟肴慢两步跟在后面。庙里昏暗黑沉，只有他们到来才打开的门外透进微弱的月光，没有香火，那些烛台里剩下的半截蜡烛也都布满灰尘蛛网，柳孟肴帮助姜尚一起，把烛台和十二位天帝塑像清理打扫干净，蜡烛挨个摆上点燃。由于庙小，里面只供奉了十二位天帝，其中一位便是其师父元始天尊。
  庙堂烛火渐旺，照亮了蒙尘的破旧庙墙和一尊尊虽已褪色却还轮廓清晰的天帝塑像，姜尚倒头叩拜：“我曾代天帝授旨于蚼蚏王，命其遵从法旨后，可解除施予其族群身上的诅咒，如今土蝼已依法旨行事，清除恶念与息灵断绝往来，禁贪欲，助幽灵二王康复并回到幽灵谷，且土蝼族群已和钦邳恩怨了结，特来复旨上奏。”姜尚跪伏于堂前的跪榻之上。
  柳孟肴有样学样，与他并排跪于榻枕，低头沉默，心里却暗暗觉得好笑，想这些泥塑怎么回应呢！
  “准奏，”一个声音突然自堂中传出，柳孟肴举头四望，周围并无任何变化，“二位师侄不必拘礼，起来说话。”
  “遵旨，”姜尚回禀，和柳孟肴站起来，再又到师父像前跪拜后起身。
  “天帝已知晓蚼蚏王及众土蝼的所作所为和它们谷地的毁灭，准其族群至此解除诅咒恢复妖的身份，不再于生物链底端倍受猎食，日后土蝼大军也会助你等一臂之力，之后准许土蝼首领带族群回昆仑地界，重建他们的土蝼王国。”
  话音落，从前面天帝塑像上方飘下一幅卷轴，落在姜尚的手中，那是天帝下给蚼蚏王彻底解除诅咒的懿旨。姜尚再次拜谢众天帝，将懿旨卷好放进包里。
  “尫界和人类面临的黑暗力量的威胁，爱徒不必过虑，也不必困惑，我和众神都会助你们的，”说话的当是元始天尊。
  “九王复现，九龙之火将被点燃，九龙飞腾的预言也会应验了，”一个天帝的声音说，“二人回去，按你们自己的意志行事即可。”
  “切记，主导世界的从来都不是预言本身，而是个人的意志，意志使得预言成真，不是预言本身有什么用处。”
  “弟子受教，不过若绝境时，望天帝引导，”姜尚回答道。
  “尫界或人类的和平，不是天帝的旨意，乃众生自己的意愿，无须天帝引导，众生的意志必将冲破黑暗，和平也终会到来。”

  天帝不再说话，姜尚和柳孟肴告退出去，轻轻关上庙门，屋檐下的火已经熄灭，两匹马不知何时挣脱了拴在树上的绳索，幸没走远，正借着月光在庙前的空地吃草。正当二人准备乘马原路而返，从蓝凌山脉那面传来天崩地裂的巨响，一阵比一阵更为猛烈，没有片刻消停。地动山摇间、树木连片倾倒，松林里传来各种动物的惊叫和逃窜声，两匹马也惊叫着随其它动物跑得无影无踪。二人赶紧返回天帝庙的庙檐下躲避。
  隆隆声越来越大，自蓝凌隧道口那面飞腾翻滚出阵阵白雾弥漫了整个山野，越过正在成片倒下的松树树冠迅速向外扩散，很快便把天帝庙也严严实实包裹其中，姜尚和柳孟肴未能幸免，尽被白烟吞没。
  “这是雪暴，”柳孟肴用手抓握一把，对姜尚说。
  “是山心之王驱使蓝凌冰雪暴怒了，”姜尚下意识地回答，脚下的大地更猛烈颤抖，似要塌陷下去，二人赶紧往动物们逃走的方向跑，但眼底又白茫茫混乱一片，雪暴肆虐下更是难辨东南西北，只得循着平整的地方慌不择路。山石滚落砸伤了柳孟肴的脚踝，二人搀扶着勉力而行。
  “前方没路了，”柳孟肴突然撞上一堵石岩。
  “顺着石墙跑吧！”姜尚向右转身，又撞上个啥，情急之下伸手一摸，马肚子。两人已经被跑回来找他们的马匹围住，保护在岩石下面。
  轰鸣声渐息，雪暴停止，变成的片片雪花从空中洒落，阴云散尽，天空群星闪辉，半月悬空，景致清明如昼。二人从马后面站起来，往前走两步，陡然看到一个与之前天壤之别的世界，一条被撕开的大裂谷从蓝凌山脉的隧道处起，经过刘富宽和陈永对战角狼时负伤的旷野，穿过松林和天帝庙的位置，沿山势斜斜伸向远方，大裂缝宽近百米，深不见底，幽蓝光芒却覆满整个裂谷，把谷壁和上空照亮如白昼，那是山之心的熔岩在谷里流淌发出的蓝光，裂谷吞没了所经过的一切，天帝庙也消失到了那幽蓝光芒之中，连同无数松木一起被山心熔岩冲走了。
  “为什么会这样？是山心之王震怒了吗？”柳孟肴心想，但他和姜尚都知道允川堂今晚要举行献王血仪式，或许就是仪式造成的后果。
  神庙消失了，姜尚反而松了口气，正如天神所说，世界和平不是神的旨意，是众生所望，众生的意志才是战胜邪恶达成预言的关键。二人骑上马背，沿裂谷边缘小心缓行，穿过仅剩一小片地角，树木全部歪歪斜斜倾倒在地的松林，右转进盘旋的下山路，向黄金草原进发。蓝光在身后流萤闪耀，天青月明，雪却下得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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