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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小风波


陆怀之眼神一凛,拿过湿帕将整只手掌都细细擦过一遍。没有看她,望着不远处的池塘,道:“我昨日同你说过什么?”

        嗓音如冰晶入骨般冷凝。

        阿栖顿觉侮辱,抿着唇退了回去。

        好半响才在陆怀之身后细语喃喃,语气包涵委屈:“我只是想做好我的本分罢了,郎君为何总要避之不及呢?”

        说着掀起颤抖的眼睫扫过另一侧的拾木,挺起胸膛理直气壮:“何况,拾木是男子,并没有我这般好的眼力见,他哪里晓得体贴人,也未必有我机灵。”

        陆怀之缓缓笑了,此女当真胆大。

        又难缠。

        玉色指尖在杯壁轻轻划拨,支颐闲闲开口:“你有所不知,拾木十分喜爱于我呢,不愿旁人插手我的事情……君子有成人之美,你虽不是君子,却也知事明礼……你要插足?”

        什么?

        阿栖陡然心惊,让陆怀之这一番话给懵了神。捂着心口慢慢地、慢慢地转头,不可置信看向平平无奇的圆眼睛小厮。

        竟是这样么?所以才不喜接近女子,是也连贴身婢女也不用?

        陆家神清骨秀的五郎,又是当代名士,会有如此喜好?

        拾木顶着女郎灼人的目光,头皮发麻。郎君啊郎君,莫要再口出胡言了——

        他就要被女郎用眼给烤熟了去。

        阿栖上上下下将拾木打量了个遍,左瞧右瞧也看不出有什么出众的地方,顶多……就是小圆眼睛俏皮可爱了些……

        她竭力稳住心神,不能被陆五郎给哄骗了,她不信陆五郎会爱好如此平常。

        这位郎君生活上极其挑拣,软帕要最细的丝,被褥要最柔软的锦布,就连洗面的面盆都要做工最精巧的。

        拾木几分可爱罢了,入不了眼。

        当真有此好,也合该找裴家郎君才是。可他昨日又是那样的态度对人……

        骗子!

        “拾木既然那般爱重郎君,有我在身边为郎君解忧,定然也该欣喜才是。若是小气,又谈何爱重,此类爱,最是让人看不起。”

        阿栖微笑,瞧见陆怀之沉默的背影笑得愈发温软可人:“我相信拾木必然不是如此肤浅之人。哪怕不愿也好,郎君也要逼他一逼,才能升华此爱呀!”

        闻言,陆怀之发小脾气般拂了下袖子,雪青宽袖猎猎作响,扶额不语。他才说了一句,她就叭叭个没停,犹像蚊虫一类,扰人清闲!

        他不与蚊虫计较。

        对面那伙子人不知五郎发生了什么事,只瞧着脸色清清白白,不甚好看。不禁瑟瑟然,唯恐他迁怒,都不敢高声语。

        接风宴的这一方天地一时沉寂下来。

        唯有视弱的小郎君陆玄懵懵懂懂,缠着贴身侍女般月,靠在般月身上等待喂食,哼哼唧唧一会儿要吃这、一会儿要吃那,玉面团腮好不可爱。

        吃着吃着竟还睡着了,趴在侍女怀里,露出小半粉颊,蠕动着,梦里似是也有什么好吃的玩意儿。阿栖捂嘴偷笑。

        陆呈见气氛缓不下来,也独自喝起闷酒。

        陆家大房三郎陆呈同他爹一样,在朝中混了个不大不小的闲职,平日里就闲散在家同弟弟妹妹厮混。上头还有一个嫡亲的姐姐二娘陆语真,当今的皇后。

        他不过忍了一会儿便耐不住,他最好热闹,平日无事也要挑起一点事端来。

        轻咳了一声,眼神落在陆怀之身后的小娘子身上,细细品了一会儿女郎面上那双黛绿神秘的眸子。

        他见过不少酒肆里的胡姬,也有些生得差强人意的胡女作了酒肆的杂活。一眼便能瞧出此女面庞柔和,定不是纯粹的胡人血脉。

        陆呈看得认真,没有注意到对面的陆怀之眸光已是不虞。

        还饶有兴致地问:“小胡女!可会跳胡旋舞?来一个,助助兴!”

        霎时,陆呈身边一众兄弟姐妹眼睛都被点亮了,你一句我一句凑起热闹来。可见这一群混不吝都是以陆呈为首。

        动静不小,陆二夫人也看了过来,摇头无奈,这三郎,惯会生事,带坏了陆家子弟们。大伯兄未免太放任自由。

        她倒是想管教,可是她的手也不能伸太长。大房的孩子她总不能去插一脚吧,要被闲话的。

        刚归家的四郎陆询好奇地张望了两眼,心下诧异,自个儿的弟弟他是知道的,转头便问道:“阿娘,五郎身边怎的会有胡女?”

        陆二夫人掩袖轻咳:“这我哪知?许是突然生了兴致罢,你阿弟一向心无大志,耽于女色也实属平常。”

        陆询性子古板,不会多问,也自然不会怀疑自家人,皱紧眉心失望道:“五郎恣意,愈发不像话,胡女岂能进陆家?”

        但是他也知道,这个弟弟少听人言,性子又冷又倔,不怎么亲近人。面上虽是带笑,但若是瞧进他眸底去,空空荡荡,什么也瞧不着。

        平日也只有阿娘说话管些用。

        不禁发出一声长叹,陆呈气不过地捶桌,大口大口喝酒。

        陆二夫人瞧见,心疼得不行,连连劝阻,再没有心神去留意其他的事。

        另一头,阿栖陷入了难堪的境地,心里面已经将好事的陆三郎陆呈骂了个遍,酒肆里听来的肮脏话都招呼了上去,但面上依旧笑得分外好看。

        看了一眼兀自饮酒岿然不动的陆怀之,美丽的女郎微微抿唇,一脸惶恐:“这位郎君实在对不住,婢子虽出生于酒肆之中,做的确是端茶打扫的杂活,店家没有派教习教过这些。”

        嗪首垂得极低,歉意十足。

        她自然是会的,从前觉着此舞好看,缠着酒肆里的胡姬姐姐学了一阵,姐姐教得用心,她也极有天赋,姐姐赞她跳得比行家还要好看。

        可她又不是供人取乐的玩物,凭什么让跳便跳?

        再者说,若是真跳了,那玩物的身份岂不做实了?

        兴头上起舞无甚要紧,很多贵女们一高兴也会当众舞蹈供大家欣赏,那是风雅之事。

        可她们跳的乃是当今本地最流行的轻歌曼舞,胡旋舞是外来之物,只有贵族们玩乐时换换口味才会让胡姬舞动一曲。

        他们视为低贱。

        她虽身份卑微,却不看低自已。

        她善良,有才有貌,不比在座的任何一个士族贵人差。他们的幸事不过出生尔。

        娇柔的女郎姿态已是极低,体贴的郎君断然不会再多纠缠,更何况是士族顶好家教教出来的公子们,应当讲理明事。

        显然陆呈不能同语。

        他无知无觉,看不出小娘子的不愿,一心只想看热闹:“罢了罢了,不会便不会吧,那就随意扭动一会儿总行?我观你样貌,身上一半汉人一半胡人血统,让我们瞧瞧你可有继承胡人的善舞。”

        陆怀之端杯的动作一愣,狐疑地转头,阿栖抬首,任他打量,五郎可真好笑,想必是头一回看清她的容貌。

        自小巧玲珑的下巴,一路向上到挺翘的鼻尖,眸光一收,又转圜向下。

        不过几个眨眼间,便轻飘飘收回眼神。

        那厢,陆呈笑死了,嘲陆五郎:“怀之啊,你可比小六郎还像个睁眼瞎。”

        笑话完,又催促起阿栖来。

        不知是哪句话惹怒了陆怀之,他一扬手,案上杯盏玉箸皆冲着陆呈面门而去,陆呈反应倒也快,惊吓之余躬起身子躲进了长案下,嘴里嚷嚷道:“陆怀之!目无兄长!乱纲常!”

        阿栖以手掩唇,嘴角轻轻扬起,笑得不动声色。

        围绕在陆呈身边的一伙子人惊呼着纷纷跳开,生怕五郎殃及池鱼。

        好一番天大的动静!

        陆二夫人脸色铁青,猛地起身:“陆怀之!”陡然满堂寂静,众人瑟瑟,陆二夫人平常性温,少有急眼的时候,但发起怒来,也十分可怖。

        闻言,陆五郎丢开手里攥着的茶盏,懒懒半抬眸,轻耸肩,一脸无谓:“听见了,听见了……今日怎么都这么喜欢唤我的名讳?”

        俊俏郎君一身风华立于亭下,眸色清淡。

        阿栖不再看陆呈的笑话,收回眼神,目光不由自主便跟着陆怀之转。

        陆二夫人差点被气得仰倒,幸而□□郎陆询在后头扶了一把,谴责地看向自家阿弟。

        二夫人庄氏看着陆询,一口气总算顺下来,颤着手,指着陆怀之道:“你可知今日是为了你嫡亲阿兄办的接风宴?如此大作大闹,你是何用意?”

        她一脸痛心:“我许是太惯着你,什么都随你的心意,让你愈发张狂恣意,再宠下去你便要是个废人了。今日不罚你,将来我难有脸面面对陆家的列祖列宗。”

        陆怀之嘴角一扯,淡声说:“好啊,怀瑾任凭阿娘处置就是。”

        “去祠堂跪着,三日不许出来!谁也不许去见他!违抗者必罚之!”

        他转身随即就走,眼神无比漠然,衣袍翻飞,风神绰约,被当众训斥也不见丝毫狼狈,五郎傲骨从来不折。

        阿栖只来得及看见他白玉般的侧脸,很快背影也消失于拐角处,去了陆家祠堂的方向。

        她安静垂眸,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今日本也是陆五郎的接风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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