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十三的话音刚落，“啪嗒”一声，容华手中的书掉落在地。

        岁暮天寒，呵气成霜。睡前这会子看书时间，容华并没有去书房，而是坐在窗边的榻上。

        院子里，说不上熟悉却也绝对不陌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容华扭头看向一旁紧闭的窗棂，仿佛能透过窗纸看到外面的人影。

        渐渐的，她喉头有些发紧，头皮亦有些发麻。

        她实在没想到萧随今晚会突然过来，脑子轰的一下，下意识便想发问“他怎么来了？”

        但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后，马上被她给咽了回去。

        别说无尘院，侯府上下哪个地方是他不能去的！

        成亲几个月，萧随给了她足够的时间过渡和适应。便是眼下还没完全做好准备，她也知道自己没有理由拒绝萧随的到来。

        深吸一口气，容华下榻，弯腰捡起掉落在地的书，将书页上的折痕一一抚平，最后放在了案几上。

        等这一切都做好，原本紧张不安的情绪也消散了不少。

        “吱呀”一声，阖上的门从外被推了开。

        扇门大开，盘桓在外许久的寒风趁机席卷进来，案几上的烛火瞬间摇晃个不停，好几次都险些被吹灭。

        容华快速瞥了眼立在门外的男子，无暇分辨他脸上是何表情，转身用双手护住颤颤巍巍的火苗。

        火光映照在她脸庞上。红的唇，弯的眉，漆黑澄亮的眼，浓密卷曲的眼睫扑闪着，像扇羽轻轻拂过。萧随目光微动。

        冬天的风刀子似的，不仅烛火凌乱摇曳，随时要熄灭，容华也被这蚀骨的寒风吹得打了个哆嗦。

        光影不住摇晃，容华扭头看向门边，视线在萧随身上顿了顿，随后朝后面的十三喊道：“十三，风太大了，快把门关上。”

        今晚是十三守夜。天寒地冻，容华怕她在外间坐一晚会冻着，让她去耳房休息，说有事会唤她。

        十三是听到了动静才起身的，出门看到萧随出现在院中时，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顺着萧随的目光，十三从窗纸上看到了夫人手捧书卷的倩影。

        直觉告诉她，今夜的侯爷与往常不同，可具体哪里不同，她又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里面叫关门的声音再度传来，十三收回飘散的思绪，视线在容华和萧随背影间来回穿梭。

        关门简单，可她要不要跟着进屋侍候呢？

        很快，她凭着本能做出了决定，往后退一步，关上了门。

        呼啸的风被隔绝在外，晃动不安的烛火终又归于平静。晕黄的灯光一点点漾开，清晰柔和，屋内温度开始回升。

        十三没跟着进来，发现这点后，容华先是愕然，随即又心下了然。

        无尘院里，大概除了她之外，没有人不盼着萧随能留下，为此想方设法制造一切让他们独处的机会。

        容华抬眸，望向门边一动不动的身影。

        也不知是烛光的作用，还是因为对方没开口说话，静谧的空间里，容华觉得今日的萧随格外的不同，身上那道刺似乎被收了起来。

        夜里行走多时，萧随染了一身寒气。

        门开的刹那，容华那一哆嗦他尽收眼底。那时他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怕冷的人。

        他想，应该等身上寒气散掉再过去。

        寂静的夜里，屋外是呼啸的寒风，屋内两人隔空对望着，谁也没开口说话。

        两人何时像现在这般安静对视过？旁人见了这场景或许会觉得情意绵绵，身处其中的容华却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几息之后，容华感觉自己顶不住了，清咳一声，别开目光。

        她盯着案几上的茶盏看了半响，再抬眸，萧随仍旧像个雕塑似的，杵在门边一动不动。

        疑惑之下，容华将人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这才发现萧随今日与往常不同，仿佛有心事。

        两人目前的关系刚刚好，不远不近、相安无事，应该继续保持下去。容华觉得自己不该多管闲事，可也没办法无视这个大活人的存在。

        犹豫再三，容华还是开了口：“那个……你怎么了，可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这个问题，不远处的身影明显怔了一下。

        这本是个寻常的问题，但放在萧随身上就不寻常了。上一次他被人这样问，还是许多年前老侯爷在世时。

        萧随不自在地将目光移开，朝地上看了看，而后迈开步子往里走，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走至榻边，他撩开官服衣摆坐下，视线在容华脸上滞了片刻，又落在案几上的书上面。

        拿起书，随手翻了几页，待看到书页上容华写的批注时，萧随抬眼，“喜欢看史书？”

        两人中间隔着一个案几。男子的声音不复往日浑厚，略显低沉。

        容华依着榻坐下，直起身子瞥了眼萧随翻开的那一页，上面有她刚写的批注。

        她先是摇头，后又点头。见萧随抬眼看过来，紧跟着解释起来。

        “从前读的多是从书肆买的书，例如志怪游侠之类的，抑或是一些时兴的画本子。家中史书甚少，我那几本古籍还是祖母从她的嫁妆里翻出来的呢。”

        谈及自己喜欢的事，少女身体微微前倾，褪去了平日里的端庄稳重，眉眼间神采飞扬，笑意融融，瞧着很是娇俏活泼。

        在少女清脆悦耳的声调中，萧随眉间渐渐柔和。他将书放下，双手交叉叠在脑后，左腿微弯横在榻上，以一种放松的姿势靠坐在迎枕上。

        “去了藏书阁后，里面大量的古籍、史书，把我给震惊的……”

        说到兴起处，容华看着萧随，眼放精光，“欸，你知道我第一次翻开那些书时是什么心情嘛？”

        眉一挑，萧随笑而不语。他知道，他当然知道。

        知古鉴今，知史明智！

        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贩夫走卒，古今多少人物集于史书中。

        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历史长河中那些人在关键时刻的决策，是如何影响人生轨迹，不仅能开阔视野，还能快速打开一个全新的世界。

        只是，他没想到，一个闺阁女子会喜欢看这些。

        萧随唇角微弯，再看容华时，漆黑的眸中带了几分赞赏。

        尽管那赞赏转瞬即逝，容华还是捕捉到了。

        容华一愣，霎时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嘴半张着，呆呆地瞅着萧随。

        不得不说，萧随这人皮相、骨相俱佳，即便是款式陈旧、色系老气的官服，也被他穿出了英挺俊朗之感。

        察觉到自己盯着人看了许久后，容华的脸腾得一下变得滚烫。

        佯装镇定地移开目光，她拿起杯盏，面朝窗棂，小口啜起了水。

        对面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容华只得越发专心的抿着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容华觉得哪怕是小口抿着，水也要见底时，对面忽然传来一声轻笑，随即她听见萧随朝屋外说了句“备水。”

        “备水”两字的冲击力太大了，容华身体一僵。

        男主子一来，不管会不会留宿，丫鬟们都备好水。是以萧随才开口，马上就有人抬水进来。

        萧随看了眼容华，笑着从榻上下来，走向浴室，很快里面便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听到声响，容华眼珠子转了转，瞟到浴室时，她像被络铁烫了似的，慌忙转向别处。

        就在她不知道要干些什么缓解自己慌乱的心情时，浴室里水声停了，里面传来萧随的声音，“衣服。”

        容华望着浴室方向：“……”为什么洗漱不带衣服进去！

        等了会没等到回应，隔着扇门，里面的人不疾不徐道：“是想要我就这样光着身子出去吗？”

        容华豁然从榻上下来，“这边还在找，你等会儿。”

        成亲时房间里有备萧随的衣服，之前没有留宿，时间一久，他的衣物都被放到边边角角去了。容华翻了两个柜子才把他要穿的衣服找齐。

        拿着衣服走到浴室门口，容华深吸了口气，“衣服放这了。”

        放下衣物，不等里面人回应，容华逃也似地走开了，若是走得再慢一点，或许还能听见里面传来愉快的笑声。

        回到榻上，容华摸了摸滚烫的脸颊，神思恍惚。

        浴室门一开一合，听到动静，容华立刻将自己从恍惚中抽离出来，伸手去拿案几上的书，手忙脚乱下差点带翻茶盏。

        萧随出来时看到的便是这番场景。

        窗边少女一手托腮，一手执卷，目不转睛、浑然忘我。若手中的书没有拿倒，那可真算得上秀色可餐！

        萧随看了一眼，忍着笑意走到床边，坐下。

        少女如老僧入定，对身边的大活人视若无睹，依旧“沉浸”在书中。

        萧随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躺好后，瞥一眼窗边，少女依旧保持着他出来时的姿势，书也未翻动一页。

        他知道，她紧张了。

        本还有心逗逗她，见人绷成这样，萧随难得体贴一次，“我先睡了。”

        果然，此话一出，他便看见少女绷直的身体柔和了些。

        容华看了眼床边，对上萧随眼睛时又迅速移开视线，回道：“明日还要上值，你先睡吧。我再看会书。”

        “嗯。”萧随很快闭上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里除了男子平稳的呼吸再没其他动静，容华才放下书本。

        她起身，扭扭发酸的脖子，扭到一半发现看了这么长时间的书居然拿倒了，整个人都懵了。

        拧着眉努力回忆半响，容华还是不确定萧随有没有发现这点，她忽然觉得有些挫败。

        远处隐隐传来打更声，容华细细数了下，才发现夜已经这么深了。再不睡，明天晨训就起不来了。

        将灯熄灭，走至床边，原本宽敞的大床此刻被萧随占了大半。

        唯恐惊醒对方，容华从床尾爬上去时手脚极轻，等到终于躺下盖上被子时，她才望着床顶，长舒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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