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缘由

【爱我的人，我爱的人，终有一天将纷纷离去，可是我却必须生存。】

        “魏亚亚！”我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六神无主地站在那里，弄不清眼前到底是怎样的情况。

        沈朝咏飞快地向她跑了过去，然后传来了厮打的声音，魏亚亚跌坐在地上，开始号啕哭泣。

        我强撑着勇气，朝着他们的方向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魏亚亚，你没事吧？”沈朝咏问着，显然是已经顺利把人救了下来。我蹲下身，探手出去想安慰她，却摸到了她裸露的背脊。

        “魏亚亚？你怎么了？”我吓了一跳，指尖触到的不仅仅是冰凉的皮肤，还有上面蜿蜒着的伤痕。

        “别碰我！”魏亚亚狠狠地打掉了我的手，哽咽着对我

        大喊。

        我并不知道她的这份敌意出自何处，惴惴地缩回了手。

        “盛跃然！”沈朝咏强忍着怒气质问，“你到底要做什

        么？”

        “哼哼。”不远处的少年轻蔑地冷哼，“如你所见！”

        “你不知道这样是犯罪吗？”

        我心中顿时明白了大概，一定是盛跃然分别叫魏亚亚和我们前往这里。而刚才比我们早到了一步的她，或许是因言行两人发生冲突，险些被盛跃然强行侮辱。

        心中泛出一阵同情的滋味，我摸索着将外套披上了她裸露的肩。

        没想到外套也被她狠狠地扔了下来，她猛然离开沈朝咏的身边，倒退几步，那样憎恨地疏离着我们。

        “魏亚亚？”我疑窦丛生。

        “盛跃然，你为什么要那样对待魏亚亚，你真的仅仅想要为洛铃复仇吗？”沈朝咏护住我，面对着盛跃然，严阵以待。

        “哈哈哈，我这么对她？那都是她活该的，明白吗？她刚才遭遇的事情，不就跟她妈妈当年一样吗？”

        魏亚亚的……妈妈？当年一样？我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一时还无法理清头绪。

        “闭嘴！”魏亚亚失控地大吼着，“不准你那么侮辱我的妈妈！”

        “真可悲啊，魏亚亚，到现在，你还那么爱着你的妈妈。”盛跃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随后就是报纸展开的声音：

        “这条报道应该不是假的吧，虽然为了保护当事人而作了化名处理，可是当年刊登这个新闻的记者，还有私下里大家的传闻，都在证明着这件事的真实。当年这个新闻里晚归而被歹徒侮辱，受辱后悲愤想要跳河的女子就是你的妈妈！”

        “不是！才不是！”魏亚亚徒劳地喊着，却已然底气不足。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家会对魏亚亚父亲的事守口如瓶，或许，在他们的眼中，这件事也是极大的耻辱。

        “没想到……”沈朝咏喃喃地说着，而我此时和他一样，正在被巨大的震惊撼动着。

        “怎么？不相信吗？那么你倒是说说，你有没有见过你爸

        爸？”

        “没有，但是……我听大家对我说过，他是因病去世了……”

        “哈哈哈，多么美丽的谎言啊！”盛跃然大笑了起来，一步一步向她逼近，言语狠毒，“魏亚亚，你的妈妈，就是这样被人强行侮辱的下场，而你的骨子里就流淌着强奸犯肮脏的血！”

        “不是！”魏亚亚声音颤抖地大吼着。

        “好吧，先不说这个。”盛跃然点燃了一根烟，有烟味随着风袅袅地飘了过来，他闲闲地对着她开口，语调却冰冷如雪，

        “那么，魏亚亚，你又为什么偷偷回去了呢？你为什么要悄悄看着沈朝咏和何依然，而且还狠心打断她的导盲犬的四条腿？”魏亚亚一瞬间失却了语言，我不安地等待着她的答案，半天，才听到她充满悲哀的声音：“那是因为，我真的忌妒……”

        “忌妒？”我忍不住出声反问。

        “对啊，从小就被遗弃，在孤儿院里生活的我，很久很久后才意外得知家人来找我的消息。可是，我回去之后，他们对我却那样冷淡，甚至，我妈妈连正眼看我一眼都不肯。”魏亚亚苦涩地叙述着，连我也能够体察到其中包含的难过。

        而这时，盛跃然不客气地下了结论：“没错，就是因为你体内肮脏的血，就是因为你是卑贱而且耻辱的证明！”

        “不是！一定不是！我妈妈后来也曾很温柔地对待过我的，但是我不甘心啊！为什么何依然就可以！回家之后就被好好接待，一切想到的没想到的事情都会被妥善处理。啊，甚至还有那

        个什么……导盲犬……”魏亚亚失控地吼着，甚至连声音都哆嗦了起来，“何依然……她巳经有沈朝咏的陪伴了，巳经足够幸福了，为什么家里对我的待遇差别还是会这么大！我是真的忌妒。”“不是的，魏亚亚，你听我说……”我急忙打断她的话，想要阻止她这样莫名的憎恨，可是盛跃然抢先一步打断了我的话。

        “那是因为，你妈妈厌恶你的存在，你的出现只会让她想起某个不堪回首的夜晚！”

        “那她为什么要把我找回来！既然不需要我的存在，为什么又要让我出现在她的眼前。”

        “为了财产啊！”

        “什么……”

        魏亚亚仿佛在那一瞬间退尽了所有的气力，声音平板到如同一个被人操纵的木偶。

        “我才不相信——”

        “魏亚亚，你冷静一点！”沈朝咏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剧烈喘息着、浑身都簌簌颤抖着的魏亚亚，“你不要被他的话语刺激得失去理智，不管事情的真相是怎样的，你总得面对才行！冷静！魏亚亚！”

        “哈哈哈，你觉得她真的还有脸去面对吗？”盛跃然语气缥渺，却让人不寒而栗。

        那一刻，我觉得盛跃然就像是一个操纵命运棋盘的王者，过去和现在到未来，在他的眼中无可遁形，他冷笑着移动棋子，一点一点将人推向黑暗的地狱。

        “有件事情我想要问你。”沈朝咏忽然问盛跃然，带着些刻意扭转话题的生硬，“既然魏亚亚的身世如同你说的那样，那么丝毫没有血缘的她们又为什么这么相像？”

        这个问题似乎根本就没有动摇盛跃然的言论，他很干脆地说

        出了理由，“那是因为，她的妈妈后来爱上了别人……”

        “别人？”

        “是的，违反道德，违反伦常的爱……”

        “是谁？”我急急地问着。

        “是她的姐夫，也就是何依然你的爸爸！”盛跃然的声音冷酷，却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事情的真相。

        我五雷轰顶一般站在那里。

        是的，我承认，记忆之中，爸爸一直是最为美好的那个人，身材高大，眉目俊朗，又有着翩翩的风度，即使早些年因病去世，他的身影却从未在我的心中消匿过。

        可是，魏亚亚的妈妈爱上了我的爸爸，难道，真的是……

        “魏亚亚，根据我的调查，你小的时候曾经遭遇过一场火灾对不对？”盛跃然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他轻笑着，引导她回忆那些痛苦的往事。

        “你怎么会知道的……”魏亚亚慌乱地问着，却似乎那么快就有着悲伤的记忆映人脑海，失落地喃喃着，“啊，对啊，那个时候，我拼命地喊着妈妈，妈妈却只顾自己逃命，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那是因为，她爱着自己的姐夫却无法接近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姐姐和他在一起并且生下了小孩，而自己的孩子却是被人强奸而得来的。'所以，在那场火灾之后，她不顾一切地将身受重伤的你救了下来，而且，整容成了……她姐夫和姐姐孩子的模样。”

        “什么！”这一次不仅仅是魏亚亚，就连我和沈朝咏都呆在了那里。

        知道真相的时刻，事实却戏剧化到几近讽刺的地步……魏亚亚，她何错之有，为什么要去当自己母亲臆想之中的替身……

        实在是，太残忍了……

        “魏亚亚，你的妈妈看着你，就如同幻想着是自己和姐夫的小孩，哈哈哈，多讽刺，多么……不要脸啊……”

        “闭嘴，闭嘴！”魏亚亚歇斯底里地吼着，紧紧捂住耳朵，蜷缩着身子抱住了头。

        “但是她还是逃不过对你的愧疚和对良心的谴责，没过多久，她就抑郁而终了，懂吗？带着对姐夫的爱，去天堂里寻找她的姐夫和姐姐了，不知道在那里，她是不是一个令人唾弃的第三者。”盛跃然的言语如同刀锋，将魏亚亚的心狠狠割裂，支离破碎。

        “你说的都是骗人的！”她的眼里已经流不出泪，只是反复地说着这一句话。

        “是不是骗人的，你的心里最清楚了。怎么样，魏亚亚，你的爸爸是个强奸犯，而你的妈妈是个喜欢有妇之夫的无耻妇人，而你，则是印刻着别人影子生存的复制品！”

        “住口！”

        “何依然存在一天，你就一天都是她的影子！哈哈哈，连‘自己’都没有的人，居然还妄想去喜欢什么人，真是天方夜谭啊！”他的嗓音如同咒语，一句一句击碎她一切的坚持，让一切的理智灰飞烟灭，片甲不留。

        猝不及防的，魏亚亚疯狂地向我冲了过来，用尽了全力的巴掌向我劈头盖脸地打来。

        她一边撕扯着我，一边流着泪哭喊着：

        “何依然，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幸福？为什么你可以被沈朝咏这样全心全意地喜欢？为什么你的一切我连半点都得不到？为什么我要印刻着你的影子生存，为什么？为什么啊！”

        事出突然，我根本抵挡不住她的拳脚，已经挨了几下，脸上

        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她的力气那么大，原来失去理智的她竟然如同一只濒临崩溃的小兽，就连哭泣的声音都已然嘶哑。

        “住手，魏亚亚！”沈朝咏从后面扯住了魏亚亚的手，拼命地阻止着她失控的举动。

        “放开我！放开我！”魏亚亚喊着、挣扎着。沈朝咏尽力钳制着她，两人在拉扯之中，渐渐远离了我的身边。

        “你冷静一下！魏亚亚！”沈朝咏终于按住了她，两人已经到了天台的边缘，我听到他那样大声对她喊着，“无论如何，你都不能伤害何依然！”

        铁丝网断裂的声音，突兀而刺耳，几乎划伤了我的耳膜。

        两人的声音骤然消失……天台上空只余下呼呼的风声……

        我的心忽然变得好空，嗓子如同被堵住，哀伤到叫不出那个人的名字。

        “沈……”我艰难地开口，脚不听使唤地开始发软，只能无力地扶住墙壁。

        而这时，我听到了盛跃然放肆地大笑，只是笑到最后已经变成了压抑的哽咽。

        “洛铃，我为你报仇了！我为你报仇了啊！”他嘶吼着，发疯一般经过我身边跑了下去。

        这一定不是真的，我连连后退，将背脊抵住冰凉的墙壁，绝望如同一只大手，紧紧地掐住了我的心。

        那一瞬间，我好像看到，阻拦魏亚亚的沈朝咏，和她一路撕扯着到了围栏边上，沈朝咏将魏亚亚按在护栏上想要阻止她的行动。就在那一瞬间，尚未加固的铁丝网忽然断裂，两人的身影从楼顶上倏然消失。

        他们掉下去了！

        脑海之中如同慢镜头的回放，我似乎亲眼看着他们一点一点

        地坠落。沈朝咏脸上一瞬间的惊讶闪过之后，还来得及回头看我最后一'眼。

        沈朝咏，他说要保护我，就真的一直保护到底！他眉间眼底的微笑，如同在对我说着：“依然，要坚强！”

        “不——”

        我疯狂地大喊着，起身摇晃着向楼底冲过去，意识却不由自主的模糊，步履摇晃地晕倒在了天台上。

        十七岁那一年，我遭遇了人生中最深最长久的黑暗，失去了所有的光明，黑暗如影随形。

        哪怕我再仰头，也看不见那片美丽的星空。

        辉映在脑海之中的是沈朝咏微笑的面容，他告诉我再也不会只留下我一个人。

        但就在沈朝咏坠落的那一刻，我心中最亮的那枚星光已经陨

        灭。

        沈朝咏……沈朝咏！求求你，千万不要有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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