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告别

【即使这伤心意渐渐明朗，这份思念也将留在世界的某个角落。】

        我请了一周的病假，在宿舍浑浑噩噩地从天亮睡到天黑。

        直到夕阳欲坠，我才慢慢地冷静下来，终于认清了这个现实，拖着沉重的步子，去造访沈医生。

        “沈医生，其实您早就知道夏亭只是我虚构出来的伙伴了吧？”坐在诊所的病床上，我这样问他。

        沈医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双手交叉支住下巴：“这么多年以来，你还是对这个名字念念不忘。”

        “这是……病症的一种吗？”我喃喃地说着，“儿时分辨不清想象和现实，虚幻的人却随着成长一直留在脑海里，是我的神经出现问题了吗？”

        “不，也不能这么说。”沈医生看着我，叹了口气，“依然，人在小的时候，经历对于成长来说尤其重要。在此之前，你一定也经历了不少不愉快的日子，或者遭遇了人的欺侮，或者曾受到过什么伤害……”

        我无助地点了点头，这些不好的经历在我的幼时，真的一点都不曾缺少。

        “所以，太过于孤独了，还是小孩子的你心中承受不了那么多负面的情绪，你潜意识里极其需要一个能够倾听你发泄苦衷的角色。在遭遇巨大伤害的时候，例如亲人过世等，你不会因为太孤单没处发泄而崩溃，这就像是身体和心理的一种自保机制。所以，才出现了你常说的‘夏亭’。”

        是这样吗，我喃喃着，心中还是觉得有些惊诧和不敢置信，夏亭，他原来真的不曾存在。

        “但是这么多年以来，你和夏亭是相辅相成的，一个倾诉，一个听，而你在潜移默化中也认同了‘夏亭’是存在着的这个事实。因为你把那些负面情绪全部倾诉给他，你一次一次对‘夏亭’倾诉，一次一次地在印象里加深他的存在。天长日久，就怕会有独立的人格呈现雏形，会左右你的行动和思想。所以，我一直希望，依然你能够面对现实，真正地长大。”

        “真正地长大？”我不知所措，“那我该怎么做？”

        沈医生的声音温和而坚定：“何依然，你需要告别夏亭！”夏亭，他支撑我度过了这段寸草不生的年少时光，他让我在孤单的黑夜里不再惶恐，但他终究是虚幻的。而何依然，不能沉浸在虚幻里逃避，不能依靠幻想的美好，一定要真正地长大。

        我还是要面对自己真正的内心，独立解决遇到的烦恼，夏亭，夏亭……我终究要对着年少的伙伴说一声再见。

        沈医生安慰地摸了摸我的头：“这么多年以来的何依然，很坚强，做得很好呢。”

        听到这一句话，我心中所有的委屈铺天盖地地浮现，我扑进了沈医生的怀里，哇哇大哭了起来。

        这样放肆的哭泣，就像是这么多年来所有的痛苦都跟随着泪水流走了一般……

        我顺路回了家，意外地看到了妈妈。

        有段时间没有见到妈妈了，她似乎显得更加消瘦，忙碌的工作也使她憔悴不堪。她正站在阳台的花盆前浇花，神情在夕阳中那样温柔。

        我慢慢走近，紧紧地抱住了妈妈。

        妈妈似乎吃了一惊，却没有动，只是温柔地摸上我的脑袋：“依然啊，怎么回来了？住校生活好不好？生活费够不够花？”

        我摇摇头，张了几次口才说出了那句话：“妈妈，辛苦了！”

        妈妈愣了一下，欣慰而释然地笑了。

        继父坐在客厅里，面前是棋盘，左手和右手的对决，这样孤单。我坐到对面去，伸手移动棋子摆出了一个变化。

        他皱眉看着我，最后却还是接下了招。

        我很少叫他“爸爸”，少到近乎没有，我承认心底的芥蒂需要长时间去融解。可是，我也希望这个人能够陪着妈妈，让她多开心一些，只要他多疼她一些，我的心中，就再也没有别的奢求了。

        他们对于我突然归家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三人一起吃了晚饭，我就早早地回屋睡下。

        凌晨五点的时候，我毫无预兆地惊醒，看着昏暗的天光，已经没有任何睡意，只好去客厅里接了一杯凉水喝下。

        路过客厅里墙壁上悬挂着的那块硕大镜子时，我停住了脚步。

        镜中的自己苍白而消瘦，我看着镜面，将手抚了上去，突然就想起了那个梦，那个梦和现在我做的一切别无二致。

        夏亭，谢谢从我心中虚构而成的你；谢谢你曾一直陪伴着我讲话；谢谢你在我最孤独的时候，陪在我的身边；谢谢你是我最后的支柱，给我重生的力量；谢谢你在这么久的时光里，都是我勇气的来源。

        今后的我，会努力地幸福下去。

        有温热的泪水在眼眶里滚动着，我缓缓地闭上了眼，轻轻吻上镜面，我同镜中的我自己如此亲密无间。

        “再见，夏亭……”

        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调整，我终于再次走在上学的路上，细细回想之前的事情，恍惚到如同做了一场梦。

        我想要告诉沈朝咏有关“夏亭”的事，然后向他道歉，这是一定要做的。

        正想着，有一辆车却从我身边轻快地越了过去，“刷”的一下停在我旁边，摇下的车窗里首先伸出一只手，还拿着一杯奶茶:“暗，小丫头，给，早上好！”

        面前是蒋再涵微笑的脸。

        “谢谢！”我接了过来，有点感激，还带着温热的奶茶，细腻柔滑的口感，滑下喉头还带着满口甜蜜的芳香。

        “上课晚不晚？送你？”他将车速控制到最慢，几乎是亦步亦趋地跟在我的身后。

        “不用啦！”他这么一说倒弄得我有点不好意思，掩饰着又喝了一口，还是忍不住称赞，“说起来，你家的奶茶还真挺好喝的，是那位奶茶小哥调的吗？”

        蒋再涵笑了一下，慢慢地说：“这是我们店里刚来的新口味和新配制方法，我尝试着调试了一番，你喜欢的话，我每天给你带。”

        我“嗯”了一声，把这句承诺当成了客套话，并没怎么放在心上。

        “好像很久没见到你了，小丫头。”蒋再涵闲闲地说着，

        “有空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河边玩。”

        又是这样毫无商量意味、自说自话的口气，我没来由地低

        头笑了一下，蒋再涵，你在某些方面和魏亚亚还真是像。这时，眼睛的余光却瞥到不远处有几位骑着单车，面相略熟的同学正停在校门口，有点惊讶地注视着我，和跟在我身后缓缓开着车的蒋再涵。

        “好啦，那等有机会再说，我得先走了，再见，谢谢你的奶茶！”我生怕被别人又乱传小道消息，一股脑儿说完该说的话，就慌不择路地冲进了学校。

        学校的生活一如往常，缺了一周的课，我匆忙地抄着别的同学的笔记，苦恼地做着落下的习题，很快就把蒋再涵这件事忘到了脑后。

        只是，有个消息确实让我惊讶！沈朝咏，居然也几天没来上

        课了。

        站在一班的门口，我听到女生们的窃窃私语，好像是那个发掘他的星探对他尤其看好，介绍他拍广告不算，还亲自带他去了一家不错的娱乐公司试镜等，听说近期公司就有签下他的打算。

        若是签下来的话，沈朝咏就会成为艺人吧！可是光怪陆离满是浮华的娱乐圈，真的适合沈朝咏吗？他是那样安静而且隐忍的男生，会喜欢这类工作吗？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同他之间横亘的距离，一寸一寸，越来越远……

        而洛铃，成了他最为忠诚的迷，无论沈朝咏到哪里，做什么，她都想要跟着去，看着他。哪怕他并不需要，也想一直陪着他……

        我苦涩地微笑了。

        没想到的是，蒋再涵居然当真履行了他的承诺。从那天开始，每天早上，我都会收到托人转交的奶茶，口味各异色彩纷

        呈，还带着微微的温度。而“有幸”被拜托转交的女孩子更是一副瞧到了好八卦的眉飞色舞样，一下课就跑到我的身边，唧唧喳喳问个不停。

        “何依然，来，我偷偷问你，你也偷偷和我说，保证不让老师知道，那个人是不是你的男朋友呀？”

        “啊，每天早上一杯奶茶，好浪漫呀！要是什么时候有个男生能这么对我，死而无憾了呀！”

        “年纪虽然比我们大好多，可是看上去也挺养眼的，成熟帅气又多金，还这么体贴，何依然，你好福气呀！”

        温柔什么？体贴什么？蒋再涵那样强硬而霸道的性格，口味从来不会询问我，甚至都不去正视这份善意会不会被我接受，会不会给我带来闲扰，只是一意孤行地，展现着他对我的好。

        开头一两次，我还能耐着性子去解释，结果毫无疑问被女生们误认为“解释就是掩饰”。到后来问的人越来越多，平日里低调不起眼的我居然也没少接到羡慕的目光，干脆自暴自弃懒得解释，坚信清者自清。

        可是没几天，我就发现自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被班主任逮进办公室去整整教育了一个钟头，语重心长地说学业为重不要早恋云云。

        等我灰头土脸地走出来时，我决定对蒋再涵说个明白。虽然我很感谢他的礼物，每天清早收到一杯奶茶，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变好，可是，我何德何能得他垂青，而且人多口杂，我不想再因为这事受到困扰。

        所以那天我特地在校门口等他，准备谢谢他这些天的礼物，然后讲明他所带来的困扰。

        我远远地就看到了那辆奥迪，他径直把车停在了我的面前，摇下窗户看着我，似乎心事重重，皱着眉头，脸上是异常严肃的神情。

        他下车，将奶茶递过来，然后欲言又止。

        “蒋再涵，我和你说件事。”我不想耽误时间，就单刀

        直人。

        “何依然，我也要和你说一件事。”他打断了我的话，“有关你和魏亚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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