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灾

今年的秋收格外的累人，这实在是因为叶红杏名下的田地已经多到了五六百亩地，而且大多数都是土质极好的良田。

        为了能在每年秋雨落下来之前将所有的粮食都抢收到粮囤里，叶红杏几乎雇了她能雇到的几乎所有壮劳力，几百人齐心协力地抢收粮食。

        玉米、高粱、黄豆、棉花、花生、谷子……一车一车的粮食快速而又有序地被送进了粮仓。

        叶红杏头顶着一块白毛羊肚手巾，站在高高的土坡上看着田地里的人们正紧张而又愉快地劳动着，不时的将双手拢成喇叭状，冲人们喊上几声。

        她很享受劳动的乐趣，因为这让她既享受到了大自然的自然更替、播种和收获，又享受到了和人交流的平安喜乐。

        “杏儿，你怎么在这里呀？我们找了你好多地方呢！”叶红英头上包着一块花布，手里挎着个篮子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同样跑的满脸通红，气喘吁吁的胡四喜。

        “咱娘跟他呢？”叶红杏淡淡地问。虽然问到了叶根这个爹，可她其实问的其实只有吴桂芬。

        因为是秋收，所以每一个劳力都是极为珍贵的，所以叶根自然也参与到了秋收当中，吴桂芬每天都会带领着几十名妇女在家里做饭炒菜，负责在田地里劳动着的壮劳力们的后勤伙食。

        “都在地里，咱娘也帮着送饭，我说她，可她非得干，还说自己以前就经常往地里送饭，已经习惯了，她说自己个儿可不习惯当个地主婆。”叶红英笑嘻嘻地说，想必她跟吴桂芬之间的对话极为有趣。

        叶红杏哑然失笑，吴桂芬就是这么个脾气，三十几年的贫穷生活造就了她执拗的性格，她认为自己原本就是庄户人家的儿女，原本就没有理由做那高高在上的地主婆的，就算是手里有了几个闲钱，顶多也就比别人家的日子过的好了些而已，并没有比谁要高级一些，更没有逃避劳动的理由。

        “回家去吧，到了饭点了。”叶红英也笑笑，她知道叶红杏想到了什么，不由的也跟着摇摇头，随后就看向了胡四喜，他正含笑望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柔情蜜意。叶红英在这一瞬间有了些许的恍惚，她仿佛看到了几十年之后的自己，那时候的自己或许比吴桂芬还要老一些吧？白发苍苍，手里挎着个篮子，然后颤巍巍的下地去给胡四喜送饭。哦，身后或许还会跟上几个孙子孙女什么的，磕磕拌拌的在脚底下奔跑着、叫嚷着爷爷奶奶什么的。

        想想，就觉得未来充满了幸福的喜悦！

        三人一齐转身往家里走，一边走，一边还说着最近几天农田里的事。正说着，迎面忽然慌里慌张的跑过来一个小孩，瘦长脸，身上穿的破破烂烂的，瞅上去眼生得很。

        叶红杏见他奔得猛，生怕碰到了自己，连忙拉了叶红英让在一旁。那小孩子跑过来，忽然很是认真地多看了叶红杏两眼，然后脸色都白了，忽然掉头急匆匆的跑进了玉米地里。

        “这孩子怎么了？”叶红杏不明白，甚至还和叶红英说笑了几句。

        等到临近村子的时候，叶红杏远远的就听见村子里传来了阵阵的忙乱声，杂乱的脚步声，大呼小叫声，伴随着的，还有冲天而起的滚滚浓烟和一种非常奇怪的焦糊味。

        叶红英反应极快，大叫一声：“不好！”率先就往村子里跑去。

        胡四喜关心她，也跟着快步追了过去。叶红杏心中一怔，跟着就反应过来，村子里应该是哪里起了大火，而且从烟的方向来判断，十有***是自己在叶家村的村北建立的那几座粮仓！

        粮仓啊！里面可是囤积了几十万斤的粮食呢！若是就这么被一大把火给毁了，后果无疑可怕到了极点！

        先不说那几十万斤粮食的经济价值有多少，值多少银子和金子。这可是附近几乎一个镇上的百姓们的粮食来源啊！

        叶红杏的地有几百亩，这几百亩的地里产出的粮食除了要上交一半归她所有之外，还有一半归佃户所有。而为了方便管理，她曾经跟佃户们商议过，收上来的粮食一率归她处置，而佃户们的口粮问题也由她来解决。

        可是现在，粮仓居然着火了！而且远远地看那火势，应该不是一时半会就可以扑灭的！

        这下子惨了！叶红杏心急之下，双腿忍不住打颤，连跑都没力气跑了。

        好不容易才挪到了粮仓附近，叶红杏第一眼就看见她花了上百两银子请人建起来的粮仓已经完全被大火吞没了，到处都是一片漆黑，空气中飘散着烧粮食所特有的香味和臭味的混合味道。上百人都围在粮仓外面，手里提着水桶水盆等物，奈何火势实在太大，又加上有风，没有人敢接近，只能在外围干着急。

        在粮仓的外面甚至还停着十几辆打算把收割上来的粮食送入粮仓的马车，此时看见了火势，那些马匹们也都受了惊，在原地不安地踏着圈子，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夺路而逃。

        “杏儿！杏儿！”吴桂芬披散着头发，不知道从哪里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叶红杏，痛哭失声。

        “娘，没事的，不就是粮食吗？咱们地里还有一小半没有完全收上来，应该够乡亲们的口粮了。”到了这个时候，叶红杏反而反过来安慰起吴桂芬来。

        “不是，杏儿，这火是有人放的，刚才有人看见了，就是吴家山那边的一个小孩子点的火。”吴桂芬伸手抹了一把脸上混着灰土的泪水，恨恨地道。

        叶红杏立刻就想到了刚才在半路上碰见的那个慌里慌张的小孩子。她苦笑着点了一下头：“我知道，咱们村子的孩子都很懂事，点火的，都是受了坏人的唆使的。”

        “杏儿！咱们可怎么办啊！咱们家就那么点银子，要是乡亲们的口粮不够，咱们又怎么赔得起啊！”吴桂芬忧心忡忡地看着叶红杏。在她心中，叶红杏一向是最有主意的。

        叶红杏紧紧地咬着唇，她此时心乱如麻。这几百两田地都是她那些作坊和商铺这段时间所积攒下来的所有银钱赚回来的，在买完了这些田地之后，她手头的余钱所剩无几。

        可是现在，她不但没有从这些田地里赚到钱，反而还要赔上一大笔银子，用来购买赔给乡亲们的口粮！

        光是想想，叶红杏就觉得眼前一阵阵的绝望。

        “杏儿！杏儿！是你吗？”一个男人的声音远远地响了起来，这声音很熟悉，所以叶红杏一下子就想到了喊自己名字的人是谁。

        吴德荣！县官家的公子！

        有段日子没见，吴德荣发福了一些，脸上风彩依旧，此时他身上只是很随意的穿了件旧式长袍，急匆匆的朝着叶红杏的方向跑了过来。

        “吴公子。”吴桂芬赶紧施了一礼，就算是现在家里突遭大难，吴桂芬良好的家教依旧没有丢。

        “夫人好。”吴德荣还了一礼，跟着蹲下身子，扶着叶红杏的肩膀，关切地问：“杏儿，你没事吧？我刚刚听说你这里着了大火，就赶紧赶过来了。怎么样？查出是谁放的火了吗？”

        “还没有，不过应该是一个小男孩，我和我姐刚才看见他慌里慌张的逃走了。”叶红杏叹了口气：“粮食损失了不少，今年乡亲们可能要饿肚子了。”

        吴德荣也叹了口气：“我出门的时候我爹也是这么说的。他说杏儿你这几百亩田地的佃金原本就比别人家的低了二成，你又刻意的多让出了两成，这样一来，你手里的粮食可就少之又少了。而后你又愿意出高价直接从地里就把粮食买过来，大家都愿意把粮食给你。可是这把火……”吴德荣跺了跺脚：“这把该死的火，把这一切都给毁了！”

        叶红杏淡淡地摇了摇头：“钱还是要赔的，我一向都没有欺骗别人的习惯。”她微微低下了头，然后又抬了起来：“不管怎么难，日子还是要过的。”说完，她的唇角竟然又浮出了一丝笑意，虽然这个笑容很苦很涩。

        吴德荣也跟着叹了口气。他知道叶红杏的脾气，知道她一旦决定了什么事，那是非做到不可的。这粮食烧没了，损失了银钱，这倒还是小事，叶红杏只要能拿出银子，只要她的那些商铺、作坊都还在，她终有一日就能还清债款，让乡亲们重新相信她，重新信任她。

        只是，这些粮食都是这附近十里八乡的乡亲们今年的口粮，其中一部分还要上交到官府作为课税。原本今年还算是个丰收年，除去税之外，老百姓们家里应该能存下不少粮食，可是现在，一把火，把这一切的美好都给烧成了灰。

        老百姓们的心都灰了，吴德荣听着远处因为来不及扑灭火而在号啕大哭的声音，看着那些脱光了膀子，在大火外围拼命发疯似的叫着跳着哭着闹着的汉子们，他的心里忽然没来由的一阵心酸。

        粮食没了，今年冬天又是冷冬，老百姓们的日子实在是太不好过了。

        “杏儿，口粮什么的，你能想到什么办法吗？”吴德荣叹了口气，摇摇头，将目光又转向了叶红杏。

        “口粮不够，咱们还有红薯，往山里多开出几亩荒地来，全都种上红薯，估计也就够了。还有咱们这些地，可以暂时开辟出一大块来，先不种冬小麦，而是种上大白菜之类的东西，到时候收了放在家里，也能充饥用。”叶红杏说着说着，声音小了起来。

        今天的这场大火完全是她自己考虑不周。若是早知道会有人放火，她势必会在粮仓周围多加些人手放哨警戒了，断然不会让那些黑心小人们得了手。

        这样想着，叶红杏的心里更加难过起来，点点泪花在眼窝里一个劲地打着转儿。

        吴德荣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叹了口气：“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也都很难过，不过这并不是你的错，你也就不必太过自责了。今年的税，我会跟我爹求情，让他想想办法，能拖就拖上一阵的，或者，可以跟上面申请少交一些，明年再补交什么的。”

        叶红杏抬起头来，眼睛亮亮的看着吴德荣：“你是说，税可以缓交吗？”

        “以往年头都会有一些省份闹饥荒，这时候朝廷就会延缓收粮食税，甚至是免收。咱们这直隶省倒是从来没有闹过什么荒灾。不过咱们这一县，我看倒是可以去府城的范知府那里试试，杏儿你不是跟他家小公子有些交情的吗？”吴德荣指的是范小胖，范小胖贵为知府家的小公子，又和叶红杏私交不错，请他帮忙，知府大人应该会酌情给予方便行事的。

        吴德荣是这样想的，他的考虑自然也没有错，只不过他却不知道，范小胖以前为了帮叶红杏，早就被范大人给训斥了一顿，甚至还被禁了足。这次如果他再敢帮叶红杏说好话的话，说不定事情会办砸也说不定。

        正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叶红杏一直都没有表态。

        “吴公子，你先跟县太爷大人求求情，就说我们随后会想办法交银子上去抵粮食税的。”吴桂芬也知道叶红杏的难处，于是强笑着替杏儿求情。

        吴德荣连连摆手：“夫人，这事好说，就凭我跟杏儿的交情，这个帮我自然是要帮的。”

        “那就先这样好了，我们其实还有一部分地里的粮食还没完全收上来，剩下的口粮，我再想办法从别处买一些回来好了。”叶红杏淡淡地说。

        吴德荣提醒她：“杏儿，今年的粮食可不大好买呢，听说山东那边又发了大水，东北三省那里今年也闹了冻灾，许多粮食都减了产。”

        “那也得想办法弄到吃的，这次的事情都是我的错，我不能再让乡亲们跟着我受苦了。”叶红杏想到这次大火的责任全在自己，她的心就揪心地疼。

        粮仓的大火一直烧了两天，这才渐渐地熄灭了。

        经过抢救，粮仓里总共拉出了将近一万斤的粮食，再加上最后收尾时收回来的粮食，叶红杏今年总共收回来了两万来斤粮食。比起往常年正常的七八万斤的收入来看，还差着三四万斤的口粮缺口。

        “杏儿，这四万斤口粮，咱们可以用红薯来顶替一部分，蔬菜也可以抵消一部分，剩下的还要找到三万斤粮食啊！”叶红英愁的最近几天都吃不下饭，整个人明显消瘦了一圈。

        “姐，吴德荣说山东和东北都发了大水，咱们要想找到合适的口粮，只能闯闯南方了。那里有大米，有足够银子的话应该可以买得到一些口粮的。”叶红杏这几天来一直都在琢磨着该到哪里去买粮食。

        吴德荣提供的消息很重要，北方的粮食减产，那就只能指着南方了。可在这个时代，南方的情况究竟如何，叶红杏一点都不知道。

        前方真的凶吉难测啊！

        “那就去南方试试好了，大不了咱们再赔些银子，总之，不能让乡亲们饿肚子。”叶红英拍着桌子，非常霸气地下了决定。

        叶红杏很赞同，因为她原本就是抱了万一的态度，决定要去南方试试买粮食的。

        只是，山东那边黄河发了大水，从直隶这边往南方走，路上势力要经过山东和河南，河南的黄河是不是也会发大水？

        未知的情况让叶红杏心里极度不安。

        不过，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在各处的商铺倒也陆续将银子运了过来，数量虽然不算太多，却也足足有五千两银子，按照现在的粮食价格来算，五千两银子足够买几万斤的粮食了。

        口粮的钱有了，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粮食的购买和运送问题了。

        叶红杏专门打听了几名来自南方的客商，结果那几名客商一听说叶红杏要去南方买粮食，一个个都把头摇的跟波浪鼓似的：“小姑娘，我们劝你还是不要去的好，南方路途遥远，水路又多，最近几年又不太太平。虽说南方粮食不缺，可路这么远，你这些粮食说不定没运来，连小命都搭进去，那可就赔大发了。”

        叶红杏不相信，后来硬磨着这几名客商给她绘制了一幅地图，又挑选了几名精明强壮的汉子随行，叶红杏挑选了个不错的日子，带着这些人一起往南行去。在直隶省里倒还好些，毕竟这里是平原，就算是有些地方贫穷一些，大家倒还都能吃得饱肚子，脸上看上去也都挺健康的。可一过了直隶省，到了山东和河南交界的地方，叶红杏一行人却都傻了眼。这里一片片的都是饥民，个个面黄肌瘦的，看上去营养严重不良。携儿带女，手里拄着拐棍，拿个破碗，到处都是要饭的。叶红杏起初还好心的给人家拿了一些吃的，可越往前走，她渐渐发现自己的吃的都不够了起来，这才慌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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