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来者何人

“元德二十三年，冬十一月癸丑，皇帝诏曰：左卫将军武七忠正明德，朕甚嘉之，今宣德明恩，封其为忠羽大将军，以碎玉城地封五百户，召回京归家，与共同庆，钦此。”

        武府正院，阖府上下跪地叩首，武七跪在最前方，膝盖下积雪未化，冰凉浸骨。何洪何公公宣完旨，上前一步拍了拍她肩膀，笑容和蔼：“武将军，接旨吧。

        武七跪在地上，看着何公公手上那明黄色圣旨，犹豫了一瞬，双手接过圣旨，见她接过，何公公笑得越发开心：

        “这就对了嘛，皇上思念将军思念的紧，武老将军见了老奴也时常念叨你，这么多年没回去，总得回去看一看。”

        武七站起来将圣旨揣进怀里，扶着何公公进屋，玉竹上前去掀帘子，又转身去倒茶。

        进得屋内，何公公坐在火炉旁一边慢慢啜饮茶水，一边巡视屋内摆设。越看，神色越是黯然，一双老眼盯着武七叹气。旁边的武七知他心中想说什么，自个儿先解释：

        “西北比不得京城，再说我天天行军打仗，也用不着闺中姑娘那些东西。”

        何公公是宫中的老太监了，小的时候武七进宫，他就伴在皇上身边，回回见到她来了，都要偷偷给她塞糖吃。如今多年不见武七，又见她如此精简，再想想京城里别家如她这样的姑娘，哪个不是金尊玉贵得在内宅养着，更是有些难受：

        “七娘，何必如此。”语重心长道：

        “如今朝中将才之人渐丰，武老将军也常常挂念你，你一个女子何苦非要在这西北与这帮男人待在一处受苦？听老奴一句话，这次回京后啊，就不要再回这西北了。”

        武七笑，并没有当面拒绝，只点点头，应下过年的时候定会回去拜见圣上。

        见她应下，何洪舒了一口气，拿起热茶浅饮了一口，叹气道：

        “如今圣人身体抱恙，时常怀念先皇后还在的日子，你是先皇后最疼爱的侄女，圣人爱屋及乌，也时常嘴里念叨你。所以这次回京，能多住些日子就多住些日子，陪皇上说说话，也算是全了老奴的一片心。”

        武七连连答应，斜眼瞄到玉竹在外边暗示，知道饭食好了，便要何公公留下来用饭。何公公喝完了茶，借着武七的力站起来，摇头拒绝。

        “这次来西北行程安排的紧，老奴今天还有别的事，就不在这里用饭了。”

        掀开帘子走到门外，又恢复了常在圣人跟前行走时的矜持。武七一路扶着他走到府外，又亲自看着人上了马车走远才算作罢。

        看着何公公坐上马车逐渐走远，跟在武七身后一直没说话的玉竹终于没忍住开了口：

        “将军，今年您不在碎玉城过年了吗？”

        没等武七回答，她一脸的不舍和沮丧：

        “玉竹这几日把过年的一应东西都备好了，院子也让人都清理了一遍，还有那南安街酿酒坊的梨花酿也买了好几坛，就等着过年大家一起热闹”

        越说声音越低，渐渐没了音儿，眼眶子都红了。旁边站着的萧羽听了，也没说话，沉着一张脸不知在想什么。

        武七背手站着，看何公公的马车消失在街口转弯处，鬓角的头发被寒风吹得微起，面无表情。

        到了下午，武七接了吴刺史的帖子，邀她晚上去玉燕楼一叙，说是有贵客。

        贵客？

        武七疑惑，难道除了何公公还有其他人？

        她想了想猜不出来，索性不猜，反正到了晚上去了就知道了。

        一日过得很快，夜色来临，街上明灯燃起，映着尚未融化的白雪，显现出一股子冷清惨白来。

        武府门外，武七身着圆领暗纹皂袍，翻身一跃跨上早已经备好的乌骓马，轻轻一夹马肚，径直前行。身后，萧羽也骑着马儿跟着，出了门口大街，一路向北。

        碎玉城北边西城坊，货栈粮店林立，酒肆食坊无数，是碎玉城最繁华的地方。如今快要临近过年，更是热闹得紧，夜晚灯起，行人比肩接踵，到处都是商贩的叫卖和呼朋引伴的声音。

        今日吴太守将宴席设在了西城坊的青石街，最是热闹繁华的地方。武七和萧羽到了青石街口，望了一眼密密麻麻不见尽头的人群，拉缰绳掉头，换了一条小道走。

        小道在青石街右侧，是前面商铺的后门，街角处聚着几条野狗在抢泔水吃，一个人影也没有。武七两个人牵着马往里走，昏暗的小道里，只有嘎吱嘎吱的踩雪声。

        “将军。”

        萧羽开口，武七侧头，脚步未停。

        “这次您回京，末将想与您一同回去。”

        萧羽英挺的脸颊紧绷。他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镇北军校尉，家中在西北却也是富贵之家。虽说离京颇远，可能没有京城内那些官宦之家对一些事情的敏感心思，可如今这越来越明显的架势，到底还是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来。

        “卑职不懂什么官场事，可那何公公是宫中皇上身边的老人，却不远千里亲自来碎玉城给您送圣旨，实在是不寻常。”

        “末将想着与您一起回去，若是万一有什么事能用得上末将的，末将也比其他人用得趁手不是…”

        “萧羽。”

        武七有些无语，原地停下来：“你跟我几年了？”

        萧羽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个，结巴了一下，还是照实回答道：“五年了。”

        “五年。”武七点点头：“五年了都还学不会在我跟前最好说实话这件事吗？”

        武七似笑非笑看他，神情玩味：“说实话，想跟我回京，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

        被自家一下子看透心事的萧羽挠了挠头，微黑的脸有些红，吞吞吐吐许久，还是说了实话。

        “我听那去过京城的刘峙校尉说，京城又繁华又热闹，里边有许多我们没见过的好吃的还有好玩的，与碎玉城一点也不一样。”

        他没了平日在其他人跟前的沉默寡言模样，仿佛一个毛头小子站在武七跟前：“末将守了这么多年的边疆，还没有去过一次京城，所以有些心动，也想，也想去看看。”

        听了萧羽的话，武七有些惊讶，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知道萧羽出身于碎玉城附近的一个穷苦的小村子，听话努力，平时也不说什么关于自己太多的是，是自己最得力的帮手。只是自己没想到，他竟然还存了这样的心思。

        如此想了想，又忽然有些感慨。军中成千上万的将士，一大半都没有去过京城，如萧羽这般心思的，应该也不少吧。

        知道萧羽的真实想法之后，武七抬手给了他一肘子，脸色却故作严肃。

        “以后有什么话就直说。”说着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带着审视：“真想跟着我去京城？”

        刚刚还有些沮丧的萧羽拼命点头。

        “好。”

        武七颔首：“过几天你与我一道回京。”

        “真的？”

        “还能有假？”

        萧羽喜，武七微微一笑，刚要再说话，眉眼忽然一冷，按步不动，侧耳倾听。

        “将军？”

        萧羽奇怪她怎么忽然变了脸色，刚要开口问，忽然听得一声短促惨叫从不远处传来。

        出事了！

        下一刻，不等萧羽做反应，武七瞬间抽出腰间三尺长刀，一个鹞子翻身蹬着墙皮上了墙头，朝声响处奔去。

        暗夜处，影影绰绰，什么也瞧不分明。

        武七手持长刀跳跃奔袭，一息之间到了声响处。昏暗幽静的窄巷子口不远处，一个人躺在地上。

        凑近了看，是一名男子，已经死了。四十岁左右年纪，睁眼躺在地上，手里紧紧抓着一只掉漆的拨浪鼓，旁边，还立着一副卖货的架子。

        是一个卖货郎。

        被人一刀毙命，长刀从心口攮进到后背，满身的血已经浸透那褐色短衣，黑乎乎一片，满地都是。

        “将军。”

        萧羽紧随其后赶来，看到这幅景象也愣了：“这是什么情况？”

        “报衙门来勘验。”

        武七丢下一句话，匆匆转身朝窄巷子外奔去。

        碎玉城的夜晚，灯火笼罩之外是纯粹的黑。

        黑暗里武七踏着房顶屋脊一路追寻，双眼如焗般四处寻视，终于在快到西城门的时候看到一个人。那人一身紧身夜行衣，背着一把长刀并一把箭弩，正同样踏着房顶一路狂奔，朝着西城门方向逃去。

        从背后身形看，也是一个武功高手。

        那个人发现了武七，稍一停顿，奔速不减，边跑边抽出箭弩来，回身朝着武七甩过来。

        嗖——！

        一声鸣镝瞬响，利箭夹着清响破风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到了武七面门。武七猝然抬头，身形侧转避开，一把将箭抓在了手里。

        箭势凶猛，震得她手心一紧，余力刮得皮肉生疼。她将箭别在腰后，提刀运气，身影飞了出去。

        “给我，站住！”一声怒喝。

        黑夜里眉目如裁，浑身盈满凛冽杀气，踏着屋脊一步丈远，几步到了那人背后，提刀便砍。

        当得一声，两把刀架在一起，溅出零星火花。

        风忽然起，夹杂着地上的雪沫子卷起来抛到天上，落在房顶上，洋洋洒洒如下雪。屋顶下边两道街处，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发生了什么。

        武七冷眼看着眼前蒙面之人，一字一句问道：“你是谁？”

        竟敢在我碎玉城内当街杀人。

        那人不答，一个后跃便要逃跑，武七拦住他的去路，与他缠斗在一起。

        武七从军打仗多年，一招一式沉稳中透着凌厉，刀刀致命，刀刀只有杀招。即便此人武功极高，三十个回合下来也已是明显体力不支，破绽百出，有些力不从心。

        武七想要留活口审问，并不准备杀他，然而就在她瞅准这人破绽，准备一击将他打晕之时，忽然嗖的一声，黑夜里利器穿空的声音传到耳边。

        她心中一凛，侧身便躲，还未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已经瞬间倒了下去。□□擦着武七的肩膀飞过去，刺穿那人的喉咙，带着一块血肉穿过了后颈。

        一箭封喉，瞬间毙命。

        “将军。”

        萧羽在屋顶下喊她，武七低头，看到他旁边还站着一名年轻男子。

        玉冠束青丝，白袍扎金带，剑眉入鬓，漆黑瞳孔深不见底，自下而上抬头静静看着她。

        右手，正端着一把箭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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