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入梦

在朝阳峰殿群的外围，石柔与秦湛挥手告别。

　　目送石柔远去后，秦湛的面上还带着轻柔笑意，然而，待他来到一片无人的区域时，那抹笑意顿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面色可怖的狰狞，额上青筋暴起，拳头上骨节发白。

　　“轰”的一声。

　　身边一株百年的大树轰然倒塌，他收回拳头，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又缓缓地抓拢。眸子里闪过晦暗复杂的情绪，忽然哼声笑道：“师姐……吗？”

　　而待秦湛也消失在密林深处时，墨武现出了身形，摇头笑道：“这小丫头，桃花还挺多。”

　　往朝阳峰的方向瞟了一眼，墨武抽身向与之相反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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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月不回朝阳峰，石柔发觉自己竟然有些迫不及待了。

　　尤其是听到有可能见到娘亲这个消息后，那种兴奋的、迫切的心情越发明显。

　　然而这一切都在看到石岳溪之后，被当头淋了一盆冷水。

　　“未来三月，不准离开朝阳峰一步，也不许见外客。”石岳溪在留下这句话之后，飘然离去，徒留石柔傻兮兮地站在原地，接受祁山幸灾乐祸的目光。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石柔白了一眼祁山，“大不了我向爹请命让你一起陪着我关禁闭。”

　　祁山顿时就笑不出来了。以那一位宠女儿的姿态，这种事情还真有可能做得出来。就他现在会在这里，也是因为他师尊云道君知道今日石柔要回来，才特命他必须留在山中。

　　“怎么了，去了一趟云山，连脾气都见涨？难不成没有什么收获？”祁山笑道。

　　“那种东西你想知道的话就拿贡献点去执事司兑换。”凌霄派的规矩一向都是为门派做出多少贡献，获得多少贡献点，然后依此可以兑换自己需要的东西，当然兑换成灵石也可以。

　　祁山知道她正在气头上，也不想再继续撞枪口，正准备施施然出去的时候。

　　石柔问道：“顾师兄现在怎么样了？”

　　祁山一顿，回头道：“我还以为你不关心他呢，恰好挑他出来的那天进入云山，因为这事，门中不知道多少人对你有意见呢，认为你是专门打脸。”

　　“……”沉默了很久之后，石柔才瓮声瓮气地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而已。”石柔又不是傻子，顾青城的心思，难道她真看不出来？

　　这回换祁山沉默了。好半天，他才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道：“这是你们自己的事，关我屁事！”说罢，大步朝屋外走去，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下道，“不过青城也是快结丹的人了，待他晋入金丹期后，作为门派下届掌门人的热门人选，自然会有许多人想要替他安排道侣，你自己看着办吧。”

　　祁山走后，石柔靠坐在椅中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并不是为了顾青城，而是祁山话语中的“下届掌门人”几个字，令她瞬间又想起了在暗影司中那个实际掌权者——天机衍。

　　一时间，各种杂乱的念头纷至沓来。

　　一会儿想着玄德道君的嘱托，一会儿想着这几月来所见到的凌霄派内峰现状，一会儿又想起便宜爹不准她离开朝阳峰，还有那最是令她烦恼而又无力改变的暗影司宗的存在。

　　开启卧室里的防御禁制，石柔几步扑到了卧榻之上，将脸埋进了褥子里。

　　“廉师尊以前就是在思虑这些麻烦的东西吗……怪不得他当年在大成境中期困那么久……这可比奇域险境要凶猛得多啊……”各种无形的压力压迫在石柔的心头，令她的眼睛迷迷糊糊地闭上，就在她快要睡着的刹那，石柔陡然惊醒！

　　“对了！那个家伙呢？难道真的走了？……”石柔猛地坐起身来，当初她确实是在诈墨武，也没有发现秦湛的隐藏痕迹，可以说秦湛会突然出现在那里，也令她万分诧异。

　　墨武那家伙到底想要做什么？怎么看他都不是一个省油的灯，难道是天机衍打入凌霄派的一枚钉子？……

　　而且，从那家伙和之前见过的那些蒙面黑衣弟子的身手来看，天机衍这些年恐怕也不是什么都没做。月灵说暗部是从几百年前才开始有的，难不成……

　　石柔突然想到了一种令她心寒的可能：天机衍是推算出数百年后，会有人携带乾坤龙戒，物归原主，所以他才开始着手培养这些人的？

　　“天啊……”石柔在心中哀嚎一声，“与这些相比，一个顾青城的金丹相亲大会又算得了什么？谁爱去谁去！”

　　理不清这些杂乱的头绪，石柔又蒙头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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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

　　入梦。

　　梦境里无数斑斓的色彩，形形色色、奇形怪状的影子在那里扭动来去，咆哮着，嘶吼着，追赶着，使得石柔在梦中不断地奔跑。

　　她有一种感觉，那些影子在离她越来越近。她再不跑快一点，或许就赶不及了。

　　突然，一个冰冷而傲慢的声音传来：“哼，你们这些家伙，连这种时候都不放过吗？”

　　“嘶”的一下，她仿佛跳出了一个令人窒息的空间，坠落到一片青草地上。草地的边缘上种了几种常见的灵药，一泓清泉蜿蜒流泻，几只飞鸟在石桥上欢快地鸣叫着，一名身着灰袍、温和的面庞上嵌着一双深藏睿智的眸子的老者，推开茅屋门走了出来，向石柔单膝跪地道：“请您登上暗影司宗的宝座。”

　　“别来找我！”石柔猛地一挥手，眼前的景色骤然变幻。

　　“柔儿……柔儿，你在发什么愣？”玄德道君出现在石柔身前，轻声唤道，他一身冰白色的袍子，周身散发着丝丝寒气，眉眼偶尔化作血肉之躯，偶尔又变成冰雕般冷硬，那是毫不掩藏的冰王之体。

　　“我……”石柔讷讷道，像做错事情的小孩，带着惊惶的神色，“师尊，我是不是错了？……我一开始就不该去云山的，不然就不会有那么多事……可是我完不成你的嘱托，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怎么会呢？”墨武突然出现在石柔的身旁，而玄德道君的冰王之体则轰然崩碎，“你不是把戒指带到了暗影司里吗？不过你真是奇怪啊，有司宗的位置不做，竟然将自己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真是可笑啊，哈哈……”

　　“你胡说什么？！”石柔不由得暴跳如雷，朝墨武大喊起来，“我这样是有苦衷的！你不要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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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胡说……苦衷……胡说……”

　　夜深人静。

　　石岳溪静静地坐在石柔的床边，看着她皱着眉头、在梦里还要跟人吵架的睡颜。

　　这是石柔来到内峰之后，第一次睡得如此沉，如此没有防备，让他轻易就如此亲近地靠近她的身边。

　　“看来在云山里，你过得不太开心。”石岳溪轻轻道，不由得伸手拨开石柔因为身形颤动、遮住面颊的散发。

　　一挥手，一个静心咒施到石柔身上，她的眉宇顿时安宁下来，也不再被各种噩梦侵扰。

　　又坐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床边的人影，忽然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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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大清早。

　　“咚咚”的敲门声将石柔惊醒。

　　“来了。”石柔解除了屋子的禁制，对外喊道，“进来吧！”

　　“大小姐早上好呀！”洛静儿端着水盆和洗漱用具进来，一脸的青春活泼。

　　“静儿，都说了要你不要做这些事了，你可是修士，干嘛要服侍别人？”

　　“没关系，做这些事情我已经习惯了，早在千古峰上的时候，我就是一直为师父和师兄们做这些。再说了，峰主大人和云道君大人就是希望我能尽心服侍大小姐，才将我留下来的。”洛静儿露出甜美的笑意。

　　石柔这才发现，好像今天的洛静儿和以往有些不同，是因为数月未见面的缘故吗？至于不同在哪里……好像她更有神采了，更自信了，浑身气息更加圆融、浑厚……

　　“啊！你，你筑基了？！真筑基了？这真是太好了，哈哈！”石柔一把跳过去抱住洛静儿的腰身，将她举了起来。

　　“啊……”洛静儿吓了一大跳，“大，大小姐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手忙脚乱的将洛静儿放下来，石柔还兀自大笑：“哈哈，不好意思，跟炼器坊的那帮家伙们混久了，也开始学着跟他们一样毛手毛脚了，你别介意，哈哈！”

　　洛静儿红着一张脸，埋怨道：“真是的，大小姐你可是女孩子耶，怎么也做这种奇怪的事情……这要是被云道君知道了……”

　　“被我知道了什么？”慈祥、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云伯！”石柔披头散发地一个箭步冲出去，一把扑到云翳道君的怀里，“云伯，我好想你啊～”

　　“呵呵，云伯也很想念大小姐啊。”

　　“真的吗？”

　　“那是自然。”

　　“那你可不可以收洛静儿为弟子啊？”

　　“嗯？”

　　洛静儿一追出来就听见这么一句话，当即愣在当场，连话也不会说了。

　　客屋之中。

　　石柔和云翳道君坐在上首，洛静儿乖乖地站立在下方，不敢有丝毫异动。

　　听石柔说完之后，云翳道：“是这样啊，那也不是不可以。”

　　“真的吗？”石柔开心不已。

　　“嗯。”云道君瞥了一眼洛静儿，见她老老实实站在下首，微微颔首，“既然大小姐喜欢你，那你就与她做个伴吧。从现在起，洛静儿，你为我云翳的记名弟子，你可愿意？”

　　“愿，愿意！当然愿意！”洛静儿连声音都在发抖，扑通跪倒在地，连续给云道君磕了七八个响头，“弟子洛静儿拜见师尊！谢师尊！谢谢大小姐！”给一位道君做几名弟子，可比给玄君做亲传弟子还要高贵得多了，有了这层身份，再加上她如今也已筑基，出去之后就不会再被从前那帮人看不起，而她也不必再受家族挟持……

　　“记名弟子啊……”石柔小声嘀咕道。

　　“怎么，不满意？”云道君呵呵笑道。

　　“嘻嘻，也没有，反正等静儿晋入金丹期的时候，再求云伯收她为正式弟子嘛。”

　　云道君笑容加深：“行，就依大小姐。”

　　被石岳溪下令禁足三月、不准见客的石柔，这段日子确实极其无聊。感觉在匆匆忙碌了好几年之后，终于一下闲得没事起来。

　　如此悠哉了过了一个月之后，虽然暗影司的事情还是令石柔不胜烦恼，但既然现在的她压根没有办法去改变，索性就不再多想，而是专心于自己的修炼。

　　洛静儿在端着果品、茶点盘经过石柔的窗子时，看见其中火焰缭绕，知道她又在炼器了。虽然奇怪她这段日子为何只是炼器也不做其他修行，但或许对于炼器大师来说，炼器本身就是修行吧？

　　摸了摸腰间石柔所炼制的瞬水剑，洛静儿笑靥如花，可转念一想到刚才祁山交代给她的事情，又秀眉微蹙。

　　推开门，洛静儿笑道：“大小姐，吃点心了。”

　　石柔一边控火炼制掌心上的两枚长针般的法宝，一边回道：“静儿，你这是把我当猪来喂啊。”

　　“噗嗤，世上哪有大小姐这么可爱的小猪？”

　　顿了顿，洛静儿见石柔没有停止的意思，可她有事在身，也不能就这么出去了。

　　“你还有事？先等我一下，收个尾就好了。”石柔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通体碧透的瓶子，从中滴出一滴黑色的液体到长针的身上。

　　“哧”的一声，两枚长针在原有乌沉的基础上，骤然变得黑亮，而那黑亮的颜色在石柔掌心吐出的火焰灼烧过程中，变得越来越圆融均匀，直至两枚巴掌大小的长针身形又再度缩小了一半多，只有两寸长，而且比原先更锋芒毕露，蕴藏了更恐怖的能量。

　　“好了，完成了！”石柔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杰作，“这是我根据雷利师傅给我的爆裂神针改良而成，提升了一下品阶，现在这样就算是对上顾青城也应该能给他带来不小的麻烦。”

　　洛静儿听着石柔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说出凌霄派掌门之孙的名字，心中微动：不是都传咱们朝阳峰的石大小姐跟乾坤峰的顾大天才之间，有什么非同一般的关系吗？看起来好像不是啊……

　　石柔小心收好那个通体碧透的瓶子，对着储物袋里另一个方形的绿盒子发了一瞬的呆，问道：“对了，你刚才是有什么事要找我？”

　　洛静儿回过神来：“是这样的，今天有外峰的师兄传讯过来说，炼器坊的主人，啊，对，就是你刚才所说的雷利长老……”

　　“我师傅！他怎么了吗？难道他回来了？！”石柔惊喜叫道。

　　“是，是回来了……可是……”

　　看洛静儿支支吾吾的，石柔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怎么了？出事了？”

　　“嗯……好像外峰的师兄说，大小姐你的师傅身受重伤，命、命垂一线……”

　　“轰！”石柔的脑袋里嗡鸣一声，刹那间身形晃了晃，只觉浑身发软。她就知道，一定是出了事，否则师傅怎么会那么久不回来？……可他现在回来了，回来了……好半天，石柔才找回自己的听力。

　　“大小姐，大小姐你没事吧？……”

　　“你再说一遍。”石柔低声道。

　　“是。”洛静儿担忧地看了石柔一眼，“他们说雷利长老身重奇毒，神识昏迷，唯有深海神龙脑内的龙晶才能够救治。”见石柔脸色难看，“不，不，其实蛟龙的也可以的……”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

　　别说神龙，就是蛟龙的龙晶，又有几人能弄到？！这不是强人所难是什么？他们怎么能因为大小姐如今是石道君之女，就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看石柔失魂落魄的模样，洛静儿心中愤愤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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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吗？龙晶，龙晶……”石柔第一反应就是当日在禁制狭缝里所见到的三条蛟龙之魂，既然有龙魂，说不定龙晶也……可是，她以什么身份和姿态去向天机衍讨要这种东西？

　　不，说不定爹也有，毕竟他也是大成境道君……

　　“我出去一下。”石柔像是交代，又像是喃喃自语，昏沉沉地往屋外走去，没走几步又茫然地回头问道，“我爹在哪里？”

　　“诶？”大小姐真的要去找石道君讨要？可是龙晶那种天级上品的宝物，用来救治一个金丹期的长老，不是太划不来了吗？

　　虽然如此想，但洛静儿很快就回答道：“峰主大人好像在峰顶小筑里。”

　　“是吗？……那我去去就回……”石柔后知后觉地回道。

　　然而，不等石柔走出几步。

　　天空中骤然升起了一轮太阳！

　　这轮太阳，凭空出世，拔地而起，以强烈到足以刺瞎任何敢于与之对视的眼目的炽烈光芒，带着呼啸的风声，拔起了主峰乾坤峰上无数的草木沙石，轰隆地飞入到高空之中！

　　如此浩大而宏伟的声势，立即吸引来了峰中无数戍守的高手，连带着其他几峰的高手也闻声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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