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魔婴

石柔猛地哆嗦了一下，不自主地释放出更多的火球，几乎快照亮周围方圆十丈的地方。借由火光，她终于看清了那些不要命地往前冲来的东西都是些什么。

　　骨骸，全都是一具具骨骸，或有头或无头，或缺了半边身子或直接在地上爬行，有的拥有武器，有的身上挂着半片残布……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些骨骸身上的某处都闪烁着同样的猩红而黑暗的光芒，仿佛是驱使它们行动的能量来源，更仿佛是……残留在身上的灵魂作祟！

　　本能的，石柔被自己这个设想吓了一跳。

　　就是这么出神的一会儿，那些邪祟的无实体的东西已经飘至眼前。石柔等人各自操纵的法宝攻击这些东西，强烈的寒意令他们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头一次见到这种任何攻击都不起作用的东西。

　　“可恶。”岑雁飞突然低呼一声，“这些东西，它们在吞噬我的灵力与生气。”

　　岑雁飞是纯粹的木灵之体，天生灵力浓郁，最擅用植株进行群攻之法，此时反倒成为了那些怪物的目标，它们吸附在植物之上，贪婪地吸食着其上的灵力。

　　“嘶！”顾青城突然抽了一口冷气，只见几团东西乘隙扑到他的身边，直接长大大口对他撕咬起来！

　　“顾师兄！”石柔叫道，抬手一道火焰朝顾青城扑去。

　　“阿弥陀佛。”一声轻不可察的叹息过后，一直静静立于原处的灵觉突然出声，双手合十。

　　骤然间，佛光普照，金色的光芒仿佛能驱散一切的黑暗。

　　“啊——”那些东西猛然发出细小的惨叫声，突然间，仿佛遭遇太阳的残雪，全都慌不择路地退去。更有一些来不及退去的，则当场消散于无形。

　　“阿弥陀佛……”灵觉又是一声佛号，庄严诚挚的佛号之中带着一丝痛苦与悲悯。

　　随即，灵觉身上的佛光黯淡了下来。

　　立即，就有许多躲藏在阴暗下的东西蠢蠢欲动，想要再度朝石柔等人扑来。

　　“和尚！唱佛号。”

　　“小师父。”

　　“灵觉道友。”

　　三人同时催促。

　　“阿弥陀佛。”灵觉再度双手合十，只是这次的佛光堪堪笼罩住三人，令那些邪祟的东西不敢轻易靠近。

　　他此举虽然无错，可却令岑雁飞等人有些不满了。

　　“和尚，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吗？”

　　“小师父，你这是……？”

　　“……”

　　“阿弥陀佛，贫僧有一疑问，三位施主为何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灵觉态度诚恳且认真的问道。

　　“……”石柔三人同时无语。

　　“什么意思？”

　　“难道你没有看见？”

　　“装什么蒜？那些黑色的东西……”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只看到三位施主在凭空对付一些不存在的东西，而且脸色越来越差，灵力和生机都流失得十分迅速。”

　　石柔等人又是一阵沉默。

　　半晌，石柔看了看黑暗处那些飘荡着伺机攻击的东西，道：“小师父的意思是，我们三人可能是中了幻术？”

　　岑雁飞：“不可能。没道理三个人中的是一样的幻术。”

　　“是也非。”灵觉回道。

　　“道友何意？”顾青城。

　　“贫僧能够感觉到，就在刚才那一击里，贫僧可能枉造了许多杀业。虽然贫僧看不到他们，却依稀能够感受到他们的存在，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石柔道：“小师父你知道那些是什么东西？”

　　灵觉道：“恐怕是人之灵魂。”

　　“灵魂？”

　　“正是。”

　　“等等，人真的是有灵魂的吗？”石柔等人与凡人不同，而是修士，他们能够上天入地，翻江倒海，修行悟道，却从未真正的见过哪怕是一个人的灵魂。

　　因为修士的眼睛早与凡人不同，更多的时候用灵识、神念探查，若是这个世界上真有灵魂，每日又有数以十万计的人丧命，那岂不是要满大街都是鬼魂，甚至是鬼魂比人都多了，又怎么可能从未见过一只魂魄？！

　　是以，在修士的概念中，人死如灯灭，根本不存在什么其他的东西。

　　身死之时即是道消之刻，此乃大道至理。

　　除非能够跳出这个世界的桎梏，飞升到神仙的世界，恐怕所有人都只有消亡一途。

　　此时灵觉却说那些东西都是人的魂魄？这不是开玩笑嘛。

　　“不是开玩笑。”石柔的脑海中，妖狼忽然出声。

　　“哦？你醒过来了？”石柔道。

　　“老子就一直没睡着过，只不过你现在变得越来越麻烦，弄得老子都没空理你罢了。”妖狼哼声道，“不过算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老子首先要纠正你一点，这个世界上确实是有魂的存在的。”

　　“哦？”

　　“你难道忘了玄德道君身死之后，机缘巧合之下修炼出来的冰王之体？”

　　妖狼的一句话，令石柔陡然陷入了沉默。

　　“哼。”妖狼冷哼一声，“当然，或许你可以认为那家伙不过是个意外而已，但你可曾知道，魔修也有一些非常手段，能够保人的魂魄不消散，从而融入法宝里，制成一些邪祟之物？当然，普通情况下，确实是不会有魂的存在，更不会出现游魂游荡于天地之间的场景。至于那些魂都去了哪里，历来都无人知晓，所以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身死就是道消，无有魂魄一说。”

　　“但为什么特定的机缘巧合之下，又有神魂被拘、炼制成邪宝一说呢？”妖狼呵地冷笑一声，“当然，这种魔修的事情，你们这些年轻的小道修是不知道的，你们只知道魔修都是不容于世的奸邪之人，遇之则斩。更多的，也就是知道死前一定要自爆，不能给对方凑齐收集神魂的机会，否则就是永不得安息。”

　　以往的观念被颠覆，石柔一时有些难以接受，道：“那你的意思是这些东西全部都是修士的神魂？”

　　“当然不是，或许有些是的，但更多的是凡人的魂魄。”

　　“可是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魂魄？”

　　“自然是因为这里死了很多人，而且这里有邪魔作祟，将那些魂魄都拘禁了起来，无法消散于世，或者是去到它们该去的地方。”

　　“该去的地方？是哪里？”

　　“谁知道？老子又不是十万个为什么，你怎么总问这么多？！有问题不会自己看，自己想啊？”

　　石柔暗自翻了个白眼，这家伙，一遇到自己无法解答的问题就会这样。

　　“可假如你说的是对的，那为什么小师父什么也看不到？还觉得我们是中了幻术？”

　　“……”犹豫一瞬，妖狼道，“可能是这个家伙打从心底里根本就不相信有灵魂的存在吧，比起你们这些容易被事实干扰的，他的内心更为坚固？”

　　“啊？”

　　石柔有些不明所以。小师父不是和尚么？

　　“谁告诉你和尚就一定能看到魂魄了？反正就是这样了，这世上的人千奇百怪，无奇不有。行了，该说的老子都说了，没事不要找老子，一大堆烂摊子等着老子去收拾呢，怎么这么倒霉，就碰到了你这样的丫头……”妖狼嘀嘀咕咕，忽然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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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柔？石师妹？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顾青城关切的声音传入石柔的耳里。

　　石柔抬起头来：“啊，我没事，刚才只是在想一些东西。”

　　岑雁飞继续道：“看来和尚你是不准备消灭那些东西了？”

　　“阿弥陀佛，贫僧虽然看不见也碰不着他们，但上天有好生之德。”

　　“那你的意思就是我们继续在这里呆着？”岑雁飞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石柔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印象里他应该不是这种冷面呛人的人才对。

　　岑雁飞坚持要杀掉这些东西，然后前行，灵觉却无论如何也不想再造杀业，而且他感觉得出，随着进入此间的时间越久，面前这三人身上的戾气也越来越重，令他越发对此行感到担忧。

　　见场面僵持不下，石柔犹豫一瞬，道：“小师父，或许可以这样，我们不是杀掉他们，而是驱赶他们，你看如何？”

　　“驱赶？”灵觉只觉灵光一现，忽然重重地拍上自己的额头，“我真愚钝！怎么没想到这样做？阿弥陀佛，还需要石施主来点化我……”灵觉对石柔一礼。

　　“啊……”石柔摆手笑道，“恐怕也是因为小师父的精神一直偶读很紧绷的缘故吧，你看起来似乎一直都在意着这地下深处的某个东西。”

　　灵觉一怔，没想到石柔竟然看出来了。不由得，他心中感到一松。有人与他同样感觉到地下存在着某个恐怖的东西，不用他一个人背负着这种压力。

　　再度看了石柔一眼，见她双目清亮灵动，灵觉忽然闭上双目，长出一口气，双手合十，手中佛珠突然飘浮而动，变得温暖且明亮。身上佛力浩大，不再具有杀伤力，而是充满了慈悲、抚慰之意。

　　他双唇轻启，庄严、清润、令人心生祥和之意的动听之音从唇间流出。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集会。赞叹释迦牟尼佛。能于五浊恶世，现不可思议大智慧神通之力，调伏刚强众生，知苦乐法。各遣侍者，问讯世尊……”

　　“是时如来含笑，放百千万亿大光明云。所谓大圆满光明云。大慈悲光明云。大智慧光明云。大般若光明云。大三昧光明云。大吉祥光明云。大福德光明云。大功德光明云。大归依光明云。大赞叹光明云……”

　　每一句佛偈念出，此地就多了一分光明。

　　随着一部《地藏菩萨本愿经》的诵念，此地处处大放光明！

　　那些四处不安地扰动着、伺机攻击众人的东西全都忽然安静了下来。

　　一开始他们似乎还感到痛苦万分，不停地挣扎、破坏着，到后来却都渐渐去掉了身上的戾气、黑灰之气，恢复了似乎应有的本来面目。

　　石柔与顾青城、岑雁飞怔愣地看着面前那一具具闪烁着魂火的枯骨轰然倒下，看着一团团黑雾消散无形，看着一个个好像是人与灵兽、畜生的“东西”在那里虔诚地跪着听法，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难道是魂？世上真的有魂？他们真的有自我意识，而不是邪魔制造出来的傀儡或假象？！可是这怎么可能？！！

　　不，不，一定不要被迷惑，这简直是太奇怪了……

　　这小和尚，到底是什么来路，是何居心？

　　三人之中，岑雁飞的抵抗之意尤为强烈，死死盯着灵觉不放。

　　顾青城则沉默地看着眼前离奇的一幕，目光沉静，不知在想什么。

　　唯有石柔，心中万分地感慨，因为她发现那些跪地听法的魂魄似乎在不断地减少、消失。好像不是要消亡，因为若是消亡，他们面上不会有那种解脱而满足的神色，可若不是消亡，他们又到底去了哪里？

　　灵觉一部《地藏菩萨本愿经》念完，此地已经空无一物，再度回复到最初那静到极致的感觉，令众人有恍如隔世感。

　　没有一个人挪动脚步，更没有人出声说话。

　　好一会儿，石柔长出一口气，轻声道：“小师父……”

　　“石施主。”

　　可一句“谢谢你了”话到嘴边，石柔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心中有些空洞茫然：“那我们先继续往前走吧？”

　　“贫僧正有此意。”

　　一行人继续前行，不时有语声从昏暗的底下楼道里传来。

　　“小师父你真的看不见那些东西吗？”

　　“确实。”

　　“为什么呢？你不是感受到他们的存在了么？不过好奇怪，刚才好像它们确实没有攻击过你。”

　　“我知道他们是存在的，但假若我当他们不存在，那他们就真的不存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阿弥陀佛……”

　　“这……”

　　就在石柔几人警戒着四周、小声谈话的同时，地底的深处，某个不知道的地方，一团蜷缩在地上的东西，突地颤动了一下，仿佛被什么惊醒。接着，两道充满了贪婪、毁灭意味的猩红的光从细缝里缓缓透出，张开。

　　“砰！”的一下，大地狠狠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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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有惊无险。

　　在火焰的灼烧之下，石柔等人能够看到那种透明的细丝越来越浓密，到最后几乎跟蚕丝一样缠绕在众人的身周，层层叠叠的透明细丝缠绕一起，竟然真的现出了蚕丝般的莹白光泽，肉眼可见。

　　可这些透明细丝对生机的摄取力也越来越强，不得已之下，石柔只好不断耗费灵力将这些细丝烧掉。

　　“石柔……”顾青城有些担心，后面肯定还有更多的危险。

　　“顾师兄，无妨，我别的没有，身上回灵丹是带的最充足的，而且我本身灵力也算厚实的。”

　　“……嗯。”

　　越往后，众人行走的速度就越是缓慢，那浓厚得像古老的树藤般的细丝，四处攀爬，一不小心就能缠到人的身上，压迫能众人不得不更为谨慎小心。

　　突然，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轱辘轱辘”从远处滚了过来，在这漆黑幽静的地方，直撞击到人的心里。

　　与此同时，扑的一下，石柔操控的火焰无声地熄灭。

　　“怎么回事？”众人陡然停了下来。

　　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似乎前方的道路变得极为宽阔。只因那清晰的轱辘声显得极为空阔，飘飘荡荡，在这个空荡的屋子里响起了飘渺的回音。

　　黑暗，死静，给众人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下一刻。

　　轰！！！

　　一股恐怖、暴戾、黑暗、血腥，令人心生破坏欲与绝望的压迫感，轰然笼罩在众人头顶！

　　“嘶！”的一声。

　　地面仿佛骤然下落三尺，众人一个踉跄，索性踏着飞剑浮于半空，精神紧绷到极点！

　　石柔一片火焰洒出去，顿时照亮了这宽阔地屋子。

　　可眼前所见之景比没看见时更为令人心惊！

　　众人曾经设想过这底下会有什么邪恶杀阵，邪魔作祟，却怎么也没想到，侧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居然是一个皮肤白皙到透明的婴儿！

　　那近乎透明的婴儿闭着双眼，两只小手缩在胸前，似乎正安详地睡眠。如果不是那个婴儿周身接满了几乎凝成实质的透明细丝，或许众人真会这么认为。

　　只见空间里飘荡着数不尽的透明细丝，那些透明细丝全都围绕在软软地蜷缩成一团的婴儿身边，晶晶亮亮，柔美飘渺，如母亲温柔的手抚慰着自己最爱的孩子。

　　如果不是一开始就知道那是吸食人生气的东西，或许此情此景，真的能美丽到令人心动。

　　“小心一点。”顾青城道。

　　“嗯。”石柔点头。

　　顾青城手握长剑，随时准备致命一击，石柔的火焰剑已经自手中凝形，岑雁飞攻击用的灵种早已撒了出去，只用一声令下便能直入那婴儿所在之处，令它分崩离析！

　　“阿弥陀佛……”灵觉低头一声悲悯的佛号。

　　突然间。

　　仿佛被这一声佛号所震动。

　　大地，在颤抖。

　　人心，在震动。

　　空间仿佛被解除了魔法，变得支离破碎，崩毁塌陷！

　　“吱——”一声尖锐的不似人音的啼鸣声，从那个婴儿口中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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