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开口

关芯掏出手机就给奚愉卿打电话。

        奚愉卿已经坐进了车子，她看了一眼电话，没有接听，也没有挂断。

        宋无双挑挑眉：“谁？上司？怎么不接电话？”

        奚愉卿搁了静音：“你这里比较重要。”

        她摸索着手机上关芯的名字，周展鹏给她发消息的时候奚愉卿就在宋无双这里。

        宋无双一向烧包，今天穿一身非常迤逦的长裙，裙摆都快拖到地上了，胸口又开得低低的，就是那种又当又立的繁复性感。

        但是奚愉卿一点都不欣赏，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手机上，平面照片里面的关芯——

        周展鹏的拍照技术很差，拍不出她十分之一的漂亮。

        她就知道自己眼光好，她的小姑娘稍微一包装，秒杀所有人。

        奚愉卿甚至能透过那高高的一丝不苟的衣领，开始肖想小姑娘晚上那股子的劲道。那是无人窥探过的隐匿趣味。

        眼前迤逦的宋无双乃至她旗下所有更为高挑艳丽的麻豆，全部都没有任何吸引力。

        奚愉卿已经好久没有和关芯好好吃一顿饭，好好睡一觉了。

        关芯的工作如火如荼，她的工作也在如火如荼的收尾。丝毫懈怠不得。

        宋无双撇见了她的骚操作，嗤笑一声：“我重要？还是我的事情重要？”

        奚愉卿并不回答，她算算时间，周展鹏应该会带关芯吃午餐。

        奚愉卿于是给周展鹏去消息：“吃饭？”

        周展鹏很快回复：“带着小关吃好吃的，怎么？羡慕不？要来吗？”

        还是那样没心没肺的。

        奚愉卿安心下来。她并不担心周展鹏，周展鹏虽然草包，但是也有分寸。

        奚愉卿想了想，终于忍不住给关芯发去消息：“在忙，家里有事。”

        车子很快停在cbd一幢写字楼前面，宋无双下车，引着奚愉卿往里面走。

        “你要找那姑娘我给你叫来了，怎么？你自己问还是我代劳？啧啧，她们何德何能，让ceo亲自过问？”

        奚愉卿站在玻璃屏后面，就看着宋无双装模作样地问人家。

        小姑娘很拘谨，毕竟知道眼前是老板。

        宋无双双腿交叠坐着，一开口就是浓浓的江湖气：“没什么大事儿，就唠唠家常。”

        “您说。”对方女孩子看得出社会经验不足，整个人恨不得蜷缩成了虾米。

        “你是大学生啊。”宋无双戴着耳机，耳机中奚愉卿指挥她，“先问问背景，学校，家庭，身份信息什么的。”

        “是。”林佳悦坐得更加端正了，“家里在临市，学校是本市的h大，不是……不是全日制的本科，就是专升本……”女孩子的声音越来越细，以为是宋无双要揪着她简历上的瑕疵不放。

        林佳悦在简历上写“本科”，这个本科，有水分。

        “哦。”宋无双随手翻翻，并不在意。

        然后，她的语气忽然严肃起来：“知道公司为什么签你吗？”

        林佳悦整个人都紧张起来，她长的好看，但是除了这张长的好看的皮囊，她并没有底气。

        大都市，有的是又好看又努力背景又好的人。能够签到风传娱乐，林佳悦觉得是自己运气好。

        难道是推荐人出了问题？

        林佳悦开始坐立不安。宋无双除了简短的问话，留给她大段的沉默。越沉默，越难熬。

        “因为我……努力，肯吃苦，我……”

        宋无双打断她：“因为你长得好，还因为你给人一种很干净的感觉。”

        宋无双这话一出来，自己都有些脸红，奚愉卿这是话术？确定不是在把妹？

        这话却好似点到林佳悦最在意的那个点，她的脸色“唰”地一声，肉眼可见地变了。

        “所以，你自己要争气，一个人做过的事情，是不可能如白驹过隙……那些事情不仅会在午夜梦回，还会在你最在乎的时候——可能是你结婚前夜，可能是你当红的时候……或许会让你从云霄顶端，堕入谷底深渊……”

        林佳悦整个人都不好了，激动得甚至站起来。

        面前一杯水，打翻了。

        宋无双淡淡地坐着，心中想：来了。

        奚愉卿果然有一套，人狠话不多。她转述效果怕是只有十分之一二，但是对付小姑娘，够了。

        “虽然黑红也是红，但是你也看见了，现在劣迹艺人是会被封杀的……很有可能，违法犯罪。”

        点到为止。

        “我……”林佳悦忽然明白了，宋无双什么都知道了，她脸色发白，几乎快站不稳了。

        半小时后，奚愉卿收集到了想要的讯息。

        林佳悦曾经在庭院深“就职”过一段时间。

        庭院深，作为一个私人会所，却从事着勾栏的生意。还不止，老板好眼力劲，他把会所开在城乡结合部，一来是地域偏僻不容易被盯梢，二来是这里离大学城很近，提供了源源不断新鲜的“血液”。

        和她调查的一样。

        林佳悦不是奚愉卿的突破性证人，事实上，奚愉卿已经形成了完整的内心确信，甚至人证物证链已经完全闭环。林佳悦是她的锦上添花——

        在高层，她抓住了秦意乃至秦意背后的整个资金流水走向；在管理层，有唐荣艳乃至她身后那个和她关系密切的辅导员金永鑫；在后勤组，有王俊罗有方见山；而最主要的从业人员，有陆瑶瑶、有林佳悦、更不乏更多高校在校生……据说，林佳悦还是由她的一名“客人”引荐给宋无双的。

        那么，这个“庭院深”还真是一个组织严密、逻辑谨慎的庞大集团。或者还不止呢，如果上面没有伞，它怎么屹立本市数年不倒？甚至偶尔被调查还能安全着陆？

        但是，不管上面有什么大罗神仙，能保住他们一天，一个月，一年，总不能保护他们生生世世。

        奚愉卿就是那提着金箍棒冲上云霄宝殿的混世魔王，她势必要将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涤荡干净……

        两小时后，报告已经送到了陆凤羽手上。

        陆凤羽点点头：“很好。”

        “我想参与抓捕。”奚愉卿提出自己的要求，就像一件作品的完成，总要亲眼看见才酣畅淋漓。

        “不。”陆凤羽沉思片刻，“这么庞大完整的犯罪集团，居然能够在郊区地界这么迅速地铺展甚至壮大乃至缠绵这么好几年……”

        她点到即止。

        “所以，抓捕不重要，重要的是背后更加严密的那条线。小奚，你很棒，你的毕业作品已经很完美了；但是一个案件并不是结束，我们要将整个背后的势力线给拉出来……你能做到吗？”

        奚愉卿带着鲜花回到和关芯租住的房子里。

        关芯不喜欢鲜花。她说，鲜花是最没用的东西，除了好看一无是处。而这三五天的好看，则需要几百块钱的代价。

        但是今天奚愉卿掐断了关芯的电话。

        她在微信里回复关芯说：“有点事，稍后回你电话。”

        但是这个“稍后”，整整稍后到了深夜。

        奚愉卿自己也知道没有底气，她甚至已经在心中演练了无数遍道歉的台词。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关芯会已经睡着了吗？

        奚愉卿蹑手蹑脚地推门进去。

        门口堆着好几个购物袋，都是今天周展鹏“买给”关芯的职场装备。

        奚愉卿跨过去，房间里的灯忽然亮了。

        关芯就坐在客厅沙发上。

        开灯的那一刹那，灯光陡然。

        奚愉卿在灯光刺激下忍不住眯起眼睛，有一瞬间看不清关芯的表情。

        “回来了啊？”

        “嗯，回来了。”

        “这些……”

        “我今天……”

        奚愉卿把手中的鲜花放在餐桌上，关芯果然在生气，看见她买花回来，什么反应也没有。

        她渴望什么样的反应呢？

        甚至是略带娇羞的装模作样指责说：“怎么又浪费钱？”——也是好的。

        但是关芯淡淡的，甚至奚愉卿怀疑她有没有看见她买回来的大束鲜花？

        “你先说。”一向伶牙俐齿、逻辑闭环、不肯放过话语权的奚愉卿语塞，她将话语权转移给关芯。

        关芯清清嗓子：“这些是今天学长买给我的，他说是上一个单子的奖励，但是我觉得太多了。”

        奚愉卿点点头，她知道啊。还有，不是周展鹏买的，是她买的。关芯很客气，但是周展鹏可没客气，还得瑟地给自己也添置了一身行头。

        但是奚愉卿不能说。

        她只好说：“也不算多吧，我看才两三件？”

        关芯摇摇头：“价格很贵，我收着心里有负担——或者明天我去退掉它们？”

        啊这——奚愉卿不知道小姑娘一天天在想什么。

        “不好吧，人家心意呢。”怎么好像有些苦涩？退了它们不就是退了她的心意吗？

        沉默，又流淌。

        两个人各怀心思，关芯抿抿唇，终于忍不住。

        在乎的那个，总是最容易忍不住。不论是表白还是吵架，乃至冲口而出的分手，都是在乎的那个最先开口。

        一开口，不论结局如何，都输了。

        然，输了又怎样？明知道是输了还是要开口。

        因为开不开口，只要在乎，就是一个输。

        关芯轻声问：“你……我给你发消息时候你在做什么呢？就……没什么要跟我说吗？”

        奚愉卿一个激灵，她看见关芯亮晶晶的眼睛，在夜色朦胧中波光淋淋，她用一种小心翼翼的憧憬，看着她，仿佛能看穿进她的内心……和她最龌龊的谎言。

        奚愉卿张张嘴，她第一次有合盘托出的冲动。

        然后，话到嘴边。

        奚愉卿深呼吸一口，说：“有。我有想说的。”

        她的舌头几乎不受控制，她说：“我今天，在家，被人嫌弃了。因为……我不懂这些奢侈品名牌还有店……我不会吃西餐，我看不懂手表牌子……我丢脸了，所以我很难受……所以我，故意没有接你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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