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宫宴

霍幼央死的那天实在是平平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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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妃，王爷已经在外头等了不少时候了。”

        沛荷过来提醒她，霍幼央菱唇微抿，轻点了点头，继而又去哄女儿：“若儿，娘晚上就回来了，你乖——”

        若若也不摇头，只抱着她的手不放，泪眼巴巴地看她。

        把若若从她怀里哄出来就费了很大力气，此时小小的人仍不愿她离开，手抓得她紧紧的，眉眼间全是委屈，霍幼央稍一动就撇着嘴要哭。

        没有办法，霍幼央只好又让丫鬟端了糕点上来，是若若最喜欢的，她近来脾胃不适，本来是不想纵着她让她多吃的。

        霍幼央拿了一块去喂她，起先小姑娘还赌气不张嘴，霍幼央作势要拿走，又忙追着咬了一口，这一咬，面上的不情愿就绷不住了。

        就知道她拒绝不了这个，霍幼央笑着看她吃，手轻轻拂去她睫毛上挂着的泪珠。

        “你和乔唤姐姐玩，太阳落山之前娘就回来。”若若一只手还抓着她，霍幼央捏捏她胖嘟嘟的手指，“若儿最乖了是不是？”

        若若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看她，她知道“最乖”是什么意思，是娘在夸她。

        嘴里吃着软糯香甜的桃花酥，因为娘亲要离开的失落一下被填补了大半，松了松抓着霍幼央的手，她自己去盘里拿了一块，霍幼央就耐心地等着她。

        到底是孩子心性。

        两块桃花酥入口，看她因为哭闹而微红的脸颊又恢复了白嫩，霍幼央心下微松，再次与她确认：“那娘走了？”

        若若迟疑着点点头，身旁的乔唤见状，立马拿了她喜欢的一只小鼓来分散她的注意力，若若伸着手要去玩。

        霍幼央起身整理衣裙，又叮嘱道：“记着按时喂小姐喝药。”

        乔唤点头：“奴婢知道。”

        收拾妥当后，看着心思已经转移到别处，甚至还挥着小手和她道别的若若，霍幼央这才出了门。

        今天是立夏，按照规矩宫中有宴。

        傅丞在前院等着，霍幼央穿过亭台走廊往前院去。

        “呀，”走着走着沛荷突然轻叫起来，“王妃的耳坠怎么少了一只？”

        霍幼央去摸耳垂，果然左边的不在了，为了配她今日这条丁香色的裙子，霍幼央特意挑了一对莹润饱满的珍珠耳坠。想了想，大约是刚才哄若若的时候被她摘去了，这丫头惯会寻摸些小玩意儿。

        “奴婢再去给您取一副来吧。”沛荷问，宫宴是正式的场合，仪容不整稍有不妥。

        “不必了，一副耳坠而已。”霍幼央不甚在意，取下另一只交给她。

        粗算一下傅丞已经等了很久了，一副耳坠不影响什么，霍幼央不欲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

        到了前院，马车已经备好，霍幼央由沛荷扶了上去，傅丞在里面闭目坐着，听到她进来了，抬起眼皮对她微点了下头。

        霍幼央到一边坐下，余光里，感觉傅丞又看了她一眼，视线在她耳垂上多停留了几分。

        他注意到她没有戴耳坠了。

        霍幼央的脸一下就红了，微烫着，绯红一直蔓延到耳垂上。

        她在傅丞面前一向是很端庄的，他怎么会一下子就注意到，霍幼央蹙蹙眉，早知道就让沛荷去取了。

        不过傅丞似乎有些累，或者只是不想与她说话而已，马车稳稳当当地走起来之后，他又阖起眼，倚着一旁的软枕静静地待着。

        马车里点着清冽的迦合香，霍幼央最开始闻到这香气的时候是很不喜欢的。不过傅丞常用这香，闻久了霍幼央就也不是那么抗拒了。

        这香味道清冷，闻着会让人想到苍翠的竹叶，或者冬夜里的雪，适合傅丞这种冷漠的人用。

        闻着这香，霍幼央心绪也渐渐平静下来，马车里异常安静。

        傅丞真实地坐在她身边，但仍是冷静而又疏离的，霍幼央强忍着不去看他，只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

        她嫁给傅丞已经快两年了，这两年里，他们从来都是这样相处的。

        傅丞平日很忙，甚至在王府里霍幼央也很少能见到他，只有像这样的场合他们才更像一对夫妻。

        霍幼央心悦傅丞。

        傅丞年少时就已投身军营，他是很少出现在京城的。大约是某一次立了大功，皇帝不舍得他继续在外吃苦，强行留下了他，在为他庆功的宴席上，霍幼央才第一次注意到他，只这一次，就再也移不开眼睛，意气风发的少年直直撞进她心里。

        霍幼央是护国将军府的姑娘，天之骄女，京城里最耀眼的一颗明珠，她爱慕的人后来也娶了她，她是人人羡艳的燕王妃。可外人却不知道，傅丞对她是冷漠的，即便有了女儿也是如此，她走不到傅丞的心里。

        府里的嬷嬷常宽慰她，说傅丞身担要务难免忙些，性子又冷，不会体贴人，她该多体谅的。而且王府里从来就只有她一位女主人，该交给她管的事情傅丞也给了，她的地位威严一一都有。

        “王妃十六岁就嫁进王府，还有了玉雪可爱的小姐，您放宽心，王爷会明白您的好的。这大世朝谁不羡慕您与王爷，这所有的事呀，开头好了往后就一定是好的，您的福气在后头呢。”

        嬷嬷宽慰她自然都捡好听的说，只是这好话偶尔也会刺痛了霍幼央，嬷嬷不知道，即使如愿嫁给了傅丞，她与傅丞的开头也并不好，她与傅丞……

        马车很快就停在了宫门外，霍幼央收回了思绪。

        一下马车傅丞身边就有人凑了过来，是兵部的官员，大约是有什么要事，傅丞也没交代一下便走了。

        眼看群青色的身影越来越远，霍幼央收回目光，换上一副笑颜，带着沛荷往皇后的凤藻宫走去。

        宫宴还未开始，大多数先到的会去皇后宫里请安，霍幼央今日有些晚了，到的时候凤藻宫已经坐了些夫人小姐，霍幼央一一向长辈们请了安，安和公主傅宁拉着她坐到身边。

        “皇嫂今日怎么来晚了？若儿呢？”

        上首的皇后也朝她看，霍幼央笑着解释：“若儿近日脾胃有些弱，夜里睡不安稳，白日也没什么精神，便没有带她过来，待她好了再来向母后请安。”

        皇后点点头，又嘱咐了几句话，她和皇帝都有些日子没见小丫头了，还怪想的。

        正说笑着，傅宁去摸霍幼央的耳垂，笑嘻嘻地问：“皇嫂怎么没戴耳坠子？”

        霍幼央有些无奈，他们兄妹怎么眼睛都这么尖。

        一边的几位夫人也说她今日格外素净，她不戴耳坠倒比戴了还要惹眼，只得解释：“原是戴着的，出来时才发现被若儿摘掉一只，便都取下了。”

        傅宁眼睛一亮，看向皇后：“母后刚得了东珠制的头面，皇嫂戴着一定好看。”

        皇后也想到了，吩咐一旁的宫女：“快去取来。”

        上品的东珠珍贵，打成成套的头面更少见些，宫女捧了匣子来给霍幼央看，皇后弯着细眉笑着说：“本宫年纪大了，这东珠正适合你戴。”

        霍幼央垂眸看过去，那一整套东珠头面都闪着温润的光泽，隐隐还透着些淡粉色，傅宁拿起其中指肚大的耳坠给霍幼央戴上，不住地赞她：“皇嫂可真美。”看了看觉得缺些什么，又为她配上了步摇，东珠衬人，更显得霍幼央肤如凝脂，神采明媚。

        霍幼央貌美，即使已经生过女儿，但细较起来仍压在场正值芳龄的姑娘们一头，所以她特意穿得素雅了一些，没想到还得了这一套头面。皇后少女心性，最喜欢打扮人的，霍幼央便也没再推辞，只惹了皇后一句“瞧你这丫头，本宫看是特意来骗坠子的”。

        时辰已经不早，又说笑了几句，皇后便带着众人往清凉台去。

        清凉台里，傅丞已经端坐在那，霍幼央与同她叽叽喳喳了一路的傅宁分开，走到傅丞身旁落座。

        宫宴大致的流程就是那些，除了偶尔有些新鲜菜色还算特别，其余也并没什么乐趣。

        席间四处看看，对上了太子妃纪嫣的目光，两人相视笑笑。纪嫣大她四五岁，鹅蛋脸清秀端庄，一双美目清泉一般，脾气又温和宽容，霍幼央与她走动也多。

        太子桌旁是肃王傅晋，傅晋半拥着一位清瘦的美人，霍幼央多看了两眼，那是傅晋的侧妃薛音，听说已经怀有身孕了。

        傅晋向来倜傥风流，正妃病逝之后王妃之位空悬了多年，直到有了薛音才定下心性来，遣散了府中众多美妾，只等薛音生子后就将她扶为正妃。

        皇帝膝下现已成年的儿子不过四个，太子为长，但是至今无子嗣。只有若若是皇帝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皇孙，从小都宠爱得紧。

        霍幼央是皇子妃中年纪最小的，却早早做了娘亲，现在薛音也有身孕了，霍幼央还挺期盼着薛音与她作伴的。

        正想着，霍幼央看见傅晋剥了葡萄喂与薛音，薛音也是温婉如水的人，傅晋珍视她是应该的，霍幼央收回了目光，压下心底的一丝羡慕。

        舞乐司新排的歌舞跳得让人眼花缭乱，霍幼央只随意瞟了几眼。

        略带着些无趣，霍幼央慢吞吞地饮下一口清酒，悄悄去看傅丞，他侧脸绷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着看着，傅丞忽然转过头来盯她，霍幼央小小地呛了一下，还好这酒不算太辣。

        酒气蒸腾间，还没来得及再做什么，霍幼央就看见纷乱的水袖中突然数道亮光齐闪，她被晃了一下眼睛，手中酒杯应声而落，只一瞬间，柔软的水袖已经换成明晃晃的刀剑。

        傅丞反应奇快，一脚掀翻面前的桌案阻了来人，大力拉过霍幼央把她挡在身后，手腕被扯得生疼，踉跄间霍幼央抬头看了一眼，施了浓妆的舞女们个个换了凶狠的表情，四处分散着，皇帝与皇后身边已经有侍卫团团围住。

        傅丞没有武器，仓促中夺了刺客的一把，霍幼央只感觉他一直在后退。

        刀剑交错声铿锵清脆，她的手腕被傅丞攥得死死的。

        “小心。”

        霍幼央突然出声喊他，傅丞还未有所反应，霍幼央下意识地往他背上一贴，然后就觉得胸腔一片热意，耳边嘈杂的声音骤然低了，她软着身体往下滑。

        然后她看见傅丞错愕地回头，一贯冷漠的脸上终于有了别的表情。

        傅丞松了剑抱住她，用手去捂她的伤口，鲜血汹涌地流，霍幼央已经感觉不到痛，傅丞张着嘴在说什么，她努力地去听也听不到。

        霍幼央也不敢相信她要死了，但是眼皮无法控制地越来越沉重，傅丞在她眼里成了虚影，光明一点点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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