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七十五】云子图

第二天早上用过饭不久，玉妃果然来了，与她一同来的还有蓉妃。

        霍幼央还不太能下床，绵春扶着她坐起来。

        “快好好坐着，我们来便是了。”蓉妃莺啼一样的声音响起来，快了玉妃半步走到床边，一双杏眼盯着霍幼央细细地瞧。

        “见过蓉妃娘娘、玉妃娘娘。”霍幼央一一问安。

        玉妃瞧了瞧她，问：“身体可好些了？看你脸色还是这样白。”

        霍幼央点点头：“已经好了很多，劳烦娘娘这几日挂心了。”

        “那便好，还得仔细养着，别大意了，”玉妃噙着笑看她，又看看一旁明晃晃打量人的蓉妃，嗔道，“湘娘，你要把人盯出花儿来不成。”

        蓉妃容貌娇憨，小孩子脾性，回过神来笑着说：“我才第一次见归月，可不就把我看入迷了。”

        小姑娘水灵灵嫩生生的，带着几分柔弱病气，可不是连西子都比下去了。

        “你惯会卖乖。”玉妃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我二人离得近，今日我不请自来，归月可莫嫌我烦。”蓉妃朝她眨眨眼睛。

        霍幼央浅笑着说：“不会的。”

        玉妃娴静温婉，很有长辈的模样，唤来柳嬷嬷细细地问了霍幼央的起居，蓉妃则坐在一旁与霍幼央聊天。

        绵春上了些点心，霍幼央就看见蓉妃小口而又不失优雅地逐个消灭，嘴里话头也没停下，已经与她聊到大世皇宫内流行的是什么珠宝首饰，这活泼的做派很难想象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

        蓉妃吃得心满意足了，称赞道：“你这点心真是别致。”

        霍幼央看她和若若口味差不多，不由好笑，她们二人待她熟稔亲切，霍幼央也回以亲近，之前云子朝和傅丞便与她提过，到这里之后会有玉妃和蓉妃照顾她，让她放心依赖。

        “这是从大世随我来的厨子做的，娘娘若是喜欢，我让小厨房时常做了送去，都是好克化不甜腻的，小孩子多吃些也无妨。”

        “那敢情好，”蓉妃掩着嘴笑，“我那两个小的也是贪吃鬼，今日也吵着要来呢，我怕扰了你，改日再叫他们来见你。”

        说话间，外头来人通传，云子朝到了。

        “朝儿来了。”

        云子朝行礼：“母妃，蓉娘娘，听说归月醒了，我来看看她。”

        玉妃笑着看他：“这可巧了，我们正说着话儿呢。”

        霍幼央好久没见到他，也是欣喜，叫了一声“皇兄”。

        云子朝将霍幼央打量了一番，道：“范太医说你已无大碍，但我总要来看看才放心。”

        “多谢皇兄挂念。”霍幼央看到他就想起傅丞，不由又问，“外面还好吗？”

        云子朝知道她担心谁，安抚她：“一切都好，你莫要担心，好好养身体。”

        有玉妃和蓉妃在，两人也不能说太多，看他不像有什么异常的样子，霍幼央稍稍安心。

        又略坐了会儿，霍幼央该喝药休息了，云子朝陪着玉妃和蓉妃离开。

        霍幼央见过了熟悉的人，昨日醒来时的一点惶然消了大半，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尽快好起来。

        范太医医术高明，霍幼央连着喝了几天药，明显感觉身体里那种久卧病床的沉重感减轻了不少。

        蓉妃的一对龙凤胎儿女云子臻和云以珠果然也是两个小吃货，每天赖在琼华殿不走，霍幼央的小厨房恨不能十二个时辰都开着火。

        有小孩子闹着笑着，霍幼央心情也好，跟着也吃了许多，直到范太医委婉地提醒她已经可以出门适当地走走了，霍幼央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把之前生病掉的肉完全长了回来，日渐珠圆玉润。

        于是在若干人的保护之下，霍幼央每天会出门逛逛，琼华殿离御花园很近，冬景别有一番风味。

        至今霍幼央都没怎么见过宫中其他人，不过既然她出门了，偶尔还是会遇到。

        嘉妃是她回宫后遇到的第一个对她有着不小敌意的人，昨天她们在宫道上遇见，霍幼央行礼之后，嘉妃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话里话外都在说她不过是草鸡变凤凰，看不得碰不得，倒金贵起来了。

        嘉妃身旁的大宫女急得脸都红了，极力为她找补，却被她嫌弃落了面子，回去罚跪了一个时辰。

        后来听柳嬷嬷说，嘉妃性格虚荣爱出风头，不捡着便宜就算吃亏，实在不必与她置气。

        霍幼央倒是不生气，就是琢磨着什么草鸡变凤凰看不得碰不得，嘉妃不会是觉得云皇允许玉妃和蓉妃来琼华殿，倒不让她来，她落了下风了吧。

        霍幼央很无奈，她也不是香饽饽，来看她有什么好的，后又转念一想，这大概就是“我本来也没想去看你”和“就算我不想但是凭什么不让我去看你”的区别吧。

        说起来嘉妃是云子方的生母，她和这母子俩还真是八字不合。

        “公主，”明心从外面进来，轻快地走到霍幼央身边，一副有好戏看的样子，“我刚从外边听说，沂王和嘉妃娘娘都被禁足了。”

        霍幼央睨她一眼，让她收敛着点，明心小声凑到她耳边耳语了一番，霍幼央这才知道，她昏迷的时候云子方还从罗牧府上收了一位婢女，现在已经有了身孕，昨天沂王妃和云子方大闹了一场，这事捅到了云皇面前。

        云皇一听就觉得荒唐，狠罚了云子方，连带着听说了嘉妃在霍幼央面前阴阳怪气的事，将他们母子二人全禁了足。

        霍幼央：……

        这她还能说什么呢。

        “好了，早上刚下了雪，我们去看看梅花。”霍幼央望着窗外，大雪初霁云开日出，难得的好天气。

        梅园就在琼华殿旁边，只有明心跟着她，梅园已经去过好几次，这附近也没什么人来打扰，柳嬷嬷比较放心。

        宫里人都知道霍幼央在静养，云皇又看重她，大家现在有意避开这边，即使对她好奇也还处于在观望阶段。

        霍幼央乐得无人打扰，带着明心走走停停，懒洋洋地逛着，又折了几枝开得好的梅花准备回去插到瓷瓶里放着。

        “公主，奴婢从前在话本子上看到过，这开满梅花的地方最是容易与人结缘了。”明心兴冲冲地说着。

        “是吗，你看的是什么话本子。”霍幼央问。

        “自然是才子佳人金玉良缘呀。”明心语气里难掩兴奋。

        霍幼央就知道她会说这些，今日没有绵春跟着，她好像没人管的鸟儿了，要是绵春在肯定会瞪她，不许她在外说这些不正经的话。

        明心已经滔滔不绝地讲起来：“从前一位帝王的妃子聪慧灵动满腹诗书，她在除夕夜时剪了自己的小像挂在了梅树上，还在树下祈福，后来因着这小像，她还与一位王爷结缘，留下了一段凄美爱恋呢。”

        霍幼央的兴趣果然被勾了起来，这是什么样的帝王妃子和王爷。

        两人说着话，脚步渐渐慢下来，在一处石子路上停下，明心的话匣子打开了就收不住，霍幼央一边听一边去拨梅树枝桠上落的雪，听着听着，视线无意间扫过旁边的亭子，就看见亭中坐了一个几乎融进了雪景里的人。

        霍幼央切切实实被吓了一跳，短促的喊了一声，手中梅花掉落在地上，溅起残雪和花瓣。

        那人袍子雪白，玉冠高束，浑身没有什么其他颜色，乍然一看很容易会被忽略掉，但是如果你看见他了，那么几乎就会移不开眼睛。

        这世间的美人霍幼央见过的绝不算少，但是这个人的美是近似于妖孽的美，像传说里勾人心魄的海妖。

        他在亭中盯着她看，在那双漆黑妖冶的丹凤眼里，霍幼央好像看见了他咬着她的手腕，嘴角流着血的倒影。

        霍幼央被自己的想法吓出了冷汗，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她的第一印象是准确的。

        心脏骤然痛了一下，霍幼央抬手去捂，明心紧张地喊她，霍幼央微微弯了腰，另一只手扶着明心，缓了一缓，这阵痛感才过去，她也冷静下来。

        抬眼再去看，那个人仍端坐在那里，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霍幼央是这皇宫的外来者，她不认识这里的人，但是这里的人会认识她，能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在这里，还如此泰然自若，甚至带着丝玩味来欣赏她的窘态，霍幼央想到了一个本不太可能但在此时几乎肯定的人。

        羌疆太子，云子图。

        “归月见过皇兄。”霍幼央行了半个礼。

        对于霍幼央猜出了他，云子图并没有惊讶，依旧打量着她，而后才露出一个笑来，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从前只听云子朝提过有关云子图的几句，但是她应该不会与云子图有太多交集，所以未过多关注过。

        霍幼央微蹙起眉，很难有人长相如此俊美却让她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谪仙而是海妖，霍幼央对这种感觉不太舒服。

        云子图的表现很奇怪，霍幼央能感觉到他在观察她，但是他们既然是兄妹，无意间碰到了，就算是观察她，好似也不该是这个反应。

        云子图没有说话的意思，霍幼央也不想再多停留，便道：“归月便不打扰皇兄的雅兴了。”

        说罢带着明心离开，明心还未从刚刚的情形中回过神，只小心翼翼地扶着她，飘似的喃喃了句“公主怎的又心口疼”。

        直到离开了梅园，霍幼央才觉得那种怪异感减轻了些。

        明心见霍幼央脸色好了许多，也缓过来，开始自责她提话本子入了迷，让霍幼央白白受了这场惊吓。

        霍幼央突然问她：“你觉得太子是什么样的人？”

        明心想了想，有点不太确定地说：“太子殿下长相很俊美，奴婢觉得是仅次于公主的美貌，好像不是很好接近，但是却又不像不好接近……不过刚刚好奇怪，太子怎么是那样的反应。”

        “你觉得他像坏人吗？”霍幼央又问。

        明心吓了一跳：“不会吧？奴婢这些天还未听说过太子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明心语气里没有丝毫怀疑，但霍幼央坚信是云子图的气质太刁钻了，他一定不是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那种又妖又邪的感觉玄之又玄地印在她脑海里。

        夜晚，重章宫。

        云子图随意地披着件月白色的袍子，只在腰间系了条玉带，慵懒地靠在案前，酒气微醺，丹凤眼下染了一片淡淡的，妖异的红。

        在一旁的小几上有一个瓷白的弦纹瓶，瓶中插着两支有些蔫了的梅花。

        丝竹声轻慢，八位极美的女子身段曼妙，衣着清凉袒露，正跳着妖娆的舞。

        真有意思，云子图回忆着霍幼央看他的眼神，还从没有人第一眼见到他就像把他看透了一样，她那时的眼神惊讶又不敢置信，真是什么都表露出来的小兔子，甚至还以为他看不出来而丝毫不加掩饰。

        霍幼央长得美，而且难得的，身上还有一种清冷孤傲的气质。

        那是一种因为他并不是她想要亲近的人而表现出来拒他千里之外的清高，还有着不会轻易屈服的倔强和高高在上的圣洁，但是她低头蹙眉的样子又是那么充满了易碎感。

        云子图只要想起她，身体里暴虐、恶劣、嗜血的因子就疯狂地叫嚣起来。

        他不过是在梅园见了暗卫，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云子图喝下一杯酒，眼神扫向最远处的舞女，虽然他的心思没在歌舞上，但是那个舞女一直有意识地躲避往前来还是被他注意到了。

        勾勾手指示意她过来，果然她身体僵了一下，但还是乖顺地上前。

        随着她走近，云子图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摆手让其他人都离开。

        “抬起头来，叫什么名字。”

        “奴婢绿珠。”绿珠跪在几前抬起头，目光规规矩矩地向下看。

        “来这多久了。”

        “回殿下，奴婢第三次进殿，今日是替梨素姐姐来。”绿珠答道。

        云子图嗤了一声，进殿献舞恐怕平常都是能躲则躲吧，不想在他身边的人倒是不多，云子图向来也不在意，不过……

        云子图摩挲着手上的扳指，眸光晦涩地盯着她，命令道：“把眼睛遮起来，露出下半张脸。”

        又补充了一句：“不要用手遮。”

        绿珠僵着脊背，锁骨凹着，轻颤着撩起身前的薄纱遮住自己的眉眼。

        云子图绷着下颌不说话，绿珠手臂渐酸，紧张地颤抖起来。

        又过了片刻，云子图才开口，他伸手抽出弦纹瓶里的梅花丢给绿珠，声音略显低沉，说：“以后你就叫落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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