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烟火

一盆冰水浇透了杨霏霏所有的不甘与愤恨，她恐惧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盛筵坐在椅子上，把玩着手上的戒指，见她清醒了，身体略微前倾，盯着她的双眼，冰冷地问：“我再问你一次，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我不知道。”杨霏霏说。

        杨霏霏这句话似是触碰到了盛筵的最后一丝理智，盛筵疾步走到杨霏霏面前，伸出手狠狠地掐住杨霏霏的脖颈，周身的气息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的手越来越用力，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句：“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周围的人压低了呼吸声。

        盛筵生气了。

        杨霏霏被他掐的喘不过气来，感觉自己被无形的桎梏掌控着。

        她颤抖着，努力让自己不要害怕，仰起头直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不、知、道。”

        盛筵的手再次收紧。

        杨霏霏偏过头去，不愿再直视他。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一会。

        最终，盛筵松开了手，恢复了起初的模样，接过温绥递过来的湿纸巾，细细地擦拭着手上的血迹，将每一根手指都擦得干干净净，他转过身去不再看杨霏霏，只在离开前扔下一句：“看好她。”

        望向盛筵离开的背影，杨霏霏不自觉地呼出一口气，心跳渐渐回归平稳。

        她竟出了一身冷汗。

        盛筵离开后不久，杨霏霏身旁的墙里走出一个人。

        杨霏霏惊恐地看着来者，这世上莫非真的有穿墙术吗？

        他是人是妖？

        那人透过眼镜看了杨霏霏一眼，温文尔雅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说：“走好。”

        杨霏霏的心脏无声地跳动着，一下比一下快。

        她再次被捏住了脖颈，她死死地拽着那人的手，想把它们拽离自己。

        她想活。

        可这男人力大无比，力道甚至不输盛筵，杨霏霏根本无法撼动他。

        这一刻，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呼吸渐弱。

        有一根线断了，线上的珠子“噼里啪啦”地落了满地。

        杨霏霏冰凉的手里攥着一颗佛珠，来自她没能撼动的那双手。

        六月，帝都的雨说下就下，灰蒙蒙的云堪堪笼罩着众生。

        城市天空，云雾诡异而又厚重，风也吹不动。

        一如五年前。

        季然录制完美食频道之后便把素材交给林妍剪辑去了。

        她刚在沙发上躺下，便接到了肖行的电话。肖行的声音听起来和六月的帝都一样沉闷：“主子，杨霏霏被人劫了。”

        “劫了？”季然柳眉微扬。

        “我们的人到的时候她已经被劫走了。”肖行解释道，“是盛筵劫走的。”

        季然愣了愣，她望向落地窗外的雨。

        雨很大，压得桂花树直不起腰来，christmas钻在猫窝里不肯出来，april和august难得没有打架，屋里安静得很，季然甚至觉得这屋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呼吸声，半晌她才说：“我知道了。”

        盛筵坐在回程的车里，雨刮器有节奏地运行着，雨滴掉落在车窗上，划过一道道痕迹，证明着它们曾经降落在这个世界上。

        盛筵心里浮现出一股浓烈的躁动不安。

        就像五年前那把刀擦着他的脸颊时那般。

        前排的温绥挂断了电话，回过头来，说：“杨霏霏死了。”

        雨刮器发出“咯噔”的一声。

        接下来的几天，季然完成了devil的广告拍摄，也看了些唐凝给她的剧本，几乎就在家里躺平着。

        六月的雨一直下到七月，没有一丝要停止的迹象，只是转为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桂花阁22号的灯光一如往常一般温暖，微黄的光亮照在女孩身上，她怀里抱着一只猫，两条大型犬在她周围打转，吸引着她的注意，窗外蝉鸣声不止。

        季然躺在沙发上玩着手机，冲浪冲得正起劲，微信却猝不及防弹出来一条消息。

        【y：季小姐明天有空吗？我教你做饭】

        季然眼眸一亮，飞快地回复着。

        【是小然呀：好呀好呀，那明天我去你家找你？】

        【y：我来你家吧，你对你家厨房熟悉】

        【y：食材我会带过来，季小姐不用担心】

        【是小然呀：好的，坐等~】

        【是小然呀：[我的短发为你而留jpg]】

        翌日清晨，季然是被门铃声给吵醒的。

        季然以为是盛筵来了，心说这盛老师真是为教学事业献身，来得真早。她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便跑下楼了，谁知她还没到门口呢，门却从外面被打开了。

        季然的瞌睡虫一下子被赶跑了。

        望向进来的两大两小季然更懵了：是我醒来的方式有问题吗？

        “姑姑~”

        “姨姨~”

        两只小奶包挣脱了牵着他们的手，径直冲向季然。

        季然虽说没睡醒，但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她张开双臂，稳稳地接住了两只小包子，将他们笼罩进自己柔软的怀抱中。

        “还没起呢？”后面的季久川问。

        唐凝剐了眼季久川，对季然说：“我跟大哥今天要去趟外地，大嫂不是去国外参加时装周了嘛，所以只能把小从从和小糖糕交给你让你带啦！正好这俩一个说想姑姑了，一个说想姨姨了。”

        季然还是懵的，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唐凝很是满意，伸出手分别揉了揉季从和小糖糕的头，叮嘱道：“乖点哦，要听话。”

        两只小奶包点头。

        唐凝没再多留，拉着季久川急急忙忙地就走了。

        季然怀里抱着两只小奶包，就这样保持着半蹲的姿势，眼神跟随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一直追溯到远方的天际。

        雨停了。

        “吃早饭了吗？”季然柔声问。

        “吃啦~”小糖糕和季从异口同声地说。

        “那……”季然的回笼觉也算泡汤了，她索性就问，“你们想不想跟姨姨去遛august和april？”

        小糖糕顿时两眼放光——见过小糖糕的人都说她很像季然。

        季从比小糖糕年长许多，略微矜持一些，他抿着唇点了点头。

        说干就干，季然很快便换好了衣服，牵着august和april还有两个小奶包出门去了。

        “小从从，你想不想牵august？”季然一边走一边问季从。

        季从比小糖糕大，而且性子跟她哥季久川一样沉稳，再加上已经在习武了，所以季然还是比较放心让他牵着狗的——主要是季然又要牵两条狗又要牵着小糖糕，只有季从一个人落单，确实不太好。

        而且august比april温柔多了，白白胖胖的。

        季从颔首。

        于是季然和季从一个人牵着april，一个人牵着august，看得小糖糕好生羡慕。

        季然知道小糖糕在想什么，她安慰道：“糖糕还小呢，等长大了就可以牵啦~”

        小糖糕难过了片刻，接受了这个现实。

        看着小糖糕的样子，季然好像看到了自己小时候。

        自己小时候跟四姐聚少离多，多数时候都是和大哥二哥三姐在云亭山上跟着师父习武。到了年纪，大哥二哥三姐都可以跟着师父去云亭山脚下的集市和古武世家玩了，可她因为年龄不够，只能在山上练功。

        那时年纪小，玩心重，大哥二哥三姐都走了，她自然无心武功，于是学艺不精，最终练成了个三脚猫功夫，白瞎了一身的好血脉。

        雨过天晴后的阳光比平日更加热烈，空气中是雨后清晨的味道，林间小路里，女孩抛下了成熟和冷冽，跟随着阿拉斯加的步伐奔跑着，宽松的衣摆微微晃动，在两个幼童的身影中回忆着自己的童年。

        有力的阳光刺破云层，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季然带着俩娃俩狗回到家时，盛筵刚好拿着食材出来。

        季然这才想起今天要学做菜。

        可是她刚刚好像跟俩娃娃说今天带他俩去游乐园？

        季然挠了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跟盛筵说。

        盛筵看见了她身旁的两只小奶包，试探着问：“这是……？”

        “我侄子侄女。”季然说，“我大哥大嫂还有我姐都没空，让我帮忙带一下，那个……”

        盛筵没出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那个……呃……”季然不知道怎么说，只得对两只小奶包说，“叫叔叔！”

        其实她本来想让他们叫盛筵“哥哥”，但盛筵比自己大，而且他们管自己叫姑姑，却管盛筵叫哥哥，这辈分不是乱了吗？

        “叔叔~”小奶包很听季然的话。

        “我朋友最近新开了家游乐园。”盛筵说，“要不要一起去玩？”

        这一刻，季然眼前的盛筵身上就写着四个字——

        善解人意。

        季然连忙点头。

        见她答应了，盛筵说：“那我回去放下东西，一会儿过来找你。”

        “我回去换件衣服，”季然指着自家的门说，“盛先生不用着急。”

        约莫半小时后，盛筵才敲响了季然家的门。

        季然刚换好衣服，正在化妆，见到盛筵后微微皱了皱眉。

        七月的帝都还不算热，但盛筵这也捂得……太严实了吧！

        盛筵上身穿着黑色的衬衣，袖口卷到手肘处，露出结实的小臂，下身穿的是条西裤。

        哪有人穿这身去游乐园的？

        盛筵见她皱着眉，便问：“怎么了？”

        “先进来，妍姐还在睡。”季然将他拉进来，先是竖起手指放在嘴边，随后说，“你这身穿的太……厚了，你等着，我去我弟那儿给你找一套。”

        盛筵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没多久，季然便拿着一套衣服轻手轻脚地从季云清房间出来了。

        她将衣服递给盛筵，说：“我弟的t恤和裤子，他刚买的，你……不嫌弃吧？”

        盛筵摇头。

        “那就好，”季然将衣服塞进盛筵手里，把他推到一间房间门口，说，“这是客房，你先进去换一下吧。”

        他进去后，季然走回化妆间，拿起化妆台上的手机，给季云清转了五千块钱。

        转账备注：你的新衣服我要了，这钱买衣服去。

        又是半小时过去了，季然先是给christmas铲了屎，然后叮嘱季云清别忘了喂三个祖宗，又在林妍的床头留了字条，最后带着两个小奶包和盛筵一起出门了。

        “盛先生，你穿这个还习惯吗？”坐在车上，季然问道。

        今天是盛筵开车，他握着方向盘，抽空看了季然一眼，说：“习惯。”

        其实盛筵本是不太习惯的，直到他看到了季然的穿搭。

        季然今天穿了一条阔腿迷彩牛仔裤，上身穿的是一件白色的吊带衫，还搭配了一件黑色的针织外套。

        而季然给盛筵的衣服是一件黑色t恤和一条迷彩阔腿裤。

        色彩搭配基本一致。

        欢星游乐园位于帝都郊区，是盛世集团战略合作伙伴聂家的产业。

        大约开了一个小时左右，他们才到达欢星游乐园，小糖糕都靠在季从身上睡着了。

        季然轻轻拍了拍小糖糕，软软地说：“糖糕宝贝~到啦！想不想跟姨姨去玩碰碰车？”

        “想~”小糖糕甚至没有睁开眼睛就脱口而出，又懒又奶的尾音像christmas的尾巴似的在季然心上扫了一下，季然心都化了。

        季然刚想下车去后排抱小糖糕，身旁的盛筵却拉住了她。

        盛筵从副驾驶前的储物盒里拿出口罩和帽子递给季然。

        季然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盛筵轻咳一声，解释道：“刚刚回去放东西的时候准备的，怕你被拍不方便。”

        季然笑了一声，只觉得要不是盛总不善言辞，估计早就名花有主了，她没说什么，从盛筵手里接过了帽子和口罩戴上，随后下车去后排把小糖糕抱了出来。

        盛筵在来之前已经跟聂家要了vip通行证，所以他们不需要排队，直接走了vip快速通道就进去了。

        一进去，小糖糕就在季然耳旁说：“姨姨~我要玩碰~碰~车~”

        还不等季然说话，盛筵便指着旁边的路牌说：“碰碰车在那。”

        季然和盛筵两人先是带着两个小孩子玩了碰碰车，又去玩了云霄飞车，小糖糕在云霄飞车上吓得不行，但还是要玩，最终被季然以美食的诱惑给拽走了。

        四人吃了午饭后又一头扎进了各种游戏，就这样一直玩到晚上。

        晚饭后，四人在游乐园里漫步——欢星游乐园最著名的不是游乐设施，而是它的烟花，每晚九点都会准时点燃的烟花。

        走着走着，小糖糕看见了一个冷饮摊，那冰淇淋的样子很别致，是小糖糕喜欢的卡通人物的样子，顿时她就走不动路了，吵着闹着要姨姨给她买。

        小糖糕很少像这样开口要什么，但刚刚吃完晚饭，季然怕她吃多了，蹲下来对她说：“宝贝，我们刚吃完晚饭，就不可以吃冰淇淋了呀。”

        “姨姨~”小糖糕伸手拽着季然袖子，一下一下的摇晃着，眼巴巴地望着季然，好像下一秒就能哭出来似的。

        季然受不了了，只得妥协：“那你只能吃一点点。”

        小糖糕点头，只要能吃到什么都好说！

        季然站起来，正准备去冷饮摊那儿排队给小糖糕买冰淇淋，就听盛筵对她说：“我去买吧。”

        季然没有拒绝，便带着小糖糕和季从去一旁的长椅上等他。

        盛筵很高，他高大的背影可以给人带来一些莫名的安全感，季然望着他，心里涌现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盛筵很快便拿着冰淇淋回来了。

        此时正是傍晚，太阳将落未落的遥遥挂在天际。

        直到若干年后季然还记得那天的日落——

        那日的黄昏是蓝色和粉色的，令人很是欢喜。

        而在那蓝色和粉色的尽头，是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

        这里灯火通明，他逆光而来。

        盛筵买了两支冰淇淋，一支给了季从，一支给了小糖糕。

        “怎么买了两支？”季然问。

        盛筵收回手，回答道：“买都买了，雨露均沾。”

        季然没说话，或许是不知道说什么。

        季然和盛筵又带着两个孩子在游乐园里玩了一会儿，等着九点的到来。

        夜幕降临时，烟花准时地绽放，欢星游乐园的城堡前挤满了人。

        盛筵怕小糖糕看不见，还特意把她抱了起来。

        “砰——”

        远方的天空中炸开一朵绚烂的烟火，很快又沿着黑夜坠了下去。

        烟花的光亮落在盛筵身上，使他冷硬的面容变得柔和，他的每一根发丝都闪着光，季然就这样看着他，突然想到了一句歌词。

        你闪耀一下子，我晕眩一辈子。【1】

        这一刻，她的眼里、心里、脑海里、余光里都只有盛筵。

        人群拥挤，这方寸间的广阔盛满了说不出口的情感。

        回程的路比来时更顺畅，路上几乎没有车，黑夜笼罩着整个帝都，吞噬着这座城市的万家烟火。

        副驾驶上的季然和后座上的两个小奶包都睡着了。

        盛筵的车和黑夜难分伯仲，就这样停在了桂花阁22号的门口。

        昏暗的灯光透过车窗照在季然身上，将女孩雪白的脖颈上的项链衬得跟星星一样闪耀——那是一枚星形戒指做的项链。

        盛筵没舍得叫醒季然。

        他就这样盯着季然，犹豫了片刻，他轻轻地解开了自己安全带，微微倾身过去。

        盛筵小心翼翼地在女孩唇上落下轻柔的一个吻，蜻蜓点水也不过如此。

        季然，我们来日方长。

        季然感觉到了。

        【1】“你闪耀一下子，我晕眩一辈子。”——刘若英《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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