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在布满灰尘的破旧房间内，躺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女孩，屋外则传来几个人低声的交谈——

        “小瑜真答应了？”

        “恩，小瑜是明事理的好孩子，不会不答应，我已经将这件事的利弊告知她，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耽误小刚结婚。”

        “可王瑞是个瘸子，干不了活，家里条件也不怎么样，小瑜嫁给他，能过上好日子吗？”

        “这也没办法，为了小刚，只能委屈委屈小瑜了，谁让小瑜是他姐姐。而且……”欲言又止的声音停顿三四秒钟，才继续说道，“小瑜本身条件也不好，没爹没妈，干瘦的样子看起来像是能干活的？就算正常找，也找不到好的，我听说王瑞脾气不错。”

        ……

        苏瑜揉了揉太阳穴，从几个破柜子拼成的不平整的“床”上爬起来。她扶着被咯得生疼的腰，又低头瞥了一眼柜子突出的一角，和一层薄薄的棉被，在心中叹口气。

        也不知原主究竟是何等好脾气，竟然任由苏家人这般欺负自己。

        就在一天前，苏瑜发现自己穿书了。

        书中的女主是团宠小福星苏玥，虽然生在物资匮乏的时代，却被全家人宠着，从不缺吃缺喝。在重男轻女严重的年代，这样的设定自然奇怪，于是身为孙子的苏小刚待遇也不错。而原主，就成为抬高苏玥的“爽点”，严苛的奶奶对其他人从不露笑脸，唯独对苏玥喜笑颜开——这里的其他人就指原主。

        认真说起来，苏家的生活也不算特别差，苏家在渠城拥有一个小院子，苏老头生前是个小干部，手头有些积蓄。苏老太太赵春香的几个孩子都还算争气，在鞋垫厂、肉联做工人，每个月都有几十块的工资。

        可惜原主命不好，她的父母走得早，没了能为她正风挡雨的人，苏家虽然养着她，对她的关心却也不太到位。平日里，她不但要帮忙做大半家务，甚至为此错过上学的机会。

        现在更过分，为了让孙子苏小刚顺利娶到老婆，赵春香竟做主，将苏瑜许给了王瑞，原因只是王瑞会给苏家一笔可观的彩礼钱！

        王瑞是何许人也？他是一个因残疾而自卑，因自卑而滋生出扭曲心理的变态！在外人面前，王瑞低眉顺眼，然而一旦回到家中，王瑞便开始作威作福。

        在书中，原主嫁给王瑞仅仅半年，就因在怀孕期间被王瑞殴打送进医院，一尸两命！

        想到这些，苏瑜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摸摸肚子。对她来说，这已经不是拒绝结婚的问题了，这是能否保命的重要议题啊！

        思及此，苏瑜立刻翻身下床，穿上原主的布鞋，向屋外走去。

        四四方方的院子中央，正坐在树冠茂盛的梧桐树下交谈的人正是原主的奶奶赵春香和小婶儿许翠花，想结婚的苏小刚正是许翠花的儿子。见苏瑜出来，许翠花神色一僵，不自在地看向旁处。

        她心里清楚得很，按照老太太的意思，就是要苏瑜为苏小刚牺牲了。但没办法嘛，谁让苏小刚是孙子呢，苏瑜只是个孙女罢了，还没爹没妈……

        这事说到底对许翠花有利，她止住话头，一声不吭。

        赵春香则警觉地问道：“你要去哪？”

        虽然苏瑜已经同意嫁人，但想到最初几天她的反抗，赵春香不得不防。

        这也正是让苏瑜觉得悲哀的地方，原主在苏家逆来顺受多年，旁人不知情，但苏家人不可能不知道她为苏家牺牲奉献多少。然而面对原主唯一一次的反抗，苏家人的选择是充耳不闻，一意孤行。

        朝夕相处的亲人也不过如此。

        苏瑜说:“我想出去透透气。”

        “呃，”许翠花的手不安地交叠在一起，她看一眼地面，再看一眼苏瑜，躲躲闪闪地开口问道，“那个，小瑜，你真同意嫁给王瑞？”

        她渴求获得利益的模样落在苏瑜眼底，苏瑜眯了眯眼，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不过面上却浅浅一笑，“恩，我想明白了，为了小刚顺利结婚，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谁让我是他的姐姐。”

        许翠花抑制住心中的喜悦，来不及盘算这将会为自己省多少钱，她真心实意地吹捧道:“怪不得小刚总说喜欢你这个姐姐，你是真心为他好啊。”

        苏瑜微微弯唇，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许翠花，后者被她看得一怔，心里虽然奇怪，但很快将这奇怪抛到脑后，还不等回到自己的房间，便开始盘算自己那点儿家底了。

        赵春香很满意苏瑜的态度，不过她仍然习惯性的绷着脸，“这就对了，都是一家人，要互帮互助。”

        苏瑜心里呵呵两声。

        是互帮互助吗？恐怕他们只想直接薅秃原主，连点儿肥料都不愿上。

        找借口离开苏家后，苏瑜穿过胡同间的土路，途径两处泉水，来到街上。这是她第一次上街，与日后现代化的大城市相比，如今的渠城别有一番风味。

        即便是在大马路旁，也有成堆的老人搬着马扎凳聚在一起聊天下棋，他们一手拿掉了叶的大蒲扇，一手端着搪瓷杯，风轻云慢，悠闲得让人羡慕。

        不远处刚建了一个电影院，听说里面有两层，但凡上新片，一定是一票难求，要凌晨四五点去排队。苏小刚带苏玥去看过好几次电影，唯独没带过她这个“好姐姐”。

        除此之外附近还有各式各样的店铺，绝大多数是国营的，或带有集体性质，这会儿管得还很严。

        再往东走，有纺织厂和鞋垫厂，目前渠城人大部分都是这些厂子里的职工，定时拿死工资。

        而原主，不但没有文凭，连工作岗位都没混上。老苏家但凡有点儿好事，都会第一时间想到团宠苏玥，再不然还有金贵的孙子，轮不上原主。

        苏瑜原本信心满满，一定要拒绝婚事，尽快摆脱苏家，可真当她走出苏家后，她猛然发现，原主竟然连个能发牢骚的人都没有。

        她的前半生在苏家燃烧自己，她的后半生在王家无私奉献，她为所有人而活，唯独忘记自己。

        苏瑜替原主悲哀，更让她感到悲凉的是，现在这个年代，除了家里条件好的，再或者是苏玥那种有团宠光环的人，其他女人们，境遇恐怕比原主好不了多少。

        苏瑜深吸一口气，打算先去妇联看一看。

        然而她还没走多远，路边穿着蓝色工装的阿姨奶奶们交流的声音便有意无意的往苏瑜耳中飘来。

        “你们听说没，老苏家给苏瑜说了门亲事。”

        “和谁？”

        “不知道，苏瑜在苏家一直都没啥存在感，要不是老李头说起这事，我都忘了苏玥还有个妹妹了。”

        “嗐，苏瑜到年纪了，这些年得亏老苏家人厚道，一直养着她，现在还给她张罗结婚的事，也算对得起她爹妈了。这都是常事，我给你说件不寻常的事吧。”

        “啥？”

        说话人神神秘秘地凑到大家耳边，似乎有意压低声音，但效果不大，“听说老陆家的大孙子……没了！”

        苏瑜心头一跳，立刻想到书中的内容。

        既然作者已经写了苏玥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团宠，那么相对的，她自然也有敌人，苏玥的死对头就是老陆家的孙女陆妍。

        而刚刚阿姨们讨论的陆家大孙子，是陆妍的亲哥哥陆常铭。

        陆常铭年纪轻轻便去了部队，颇受领导欢迎，陆家人一直引以为傲。但就在一个月前，陆家人得到消息，正在西南部队当兵的陆常铭在执行任务时失踪了，至今生死未卜。

        在小说的设定里，陆常铭是因为进入深山里搜寻误入的村民失踪的，没过两个月，部队就给陆家送来了抚恤金。而这也是大反派陆妍彻底黑化的重要原因之一。

        再往后的剧情，苏瑜就不得而知了，在她看到原主三两句的结局后，就气愤地合起了书。

        阿姨们的讨论仍在继续，“胡秀芬往后的日子更不好过了，她一结婚丈夫就死了，本来就不受陆家人待见，现在宝贝大孙子没了，胡秀芬一个人拖着两个小魔王，日子可怎么过。”

        “常西还好，虽然天天胡闹，但见了我好歹还叫声姨，陆妍是真……她看见我从来不说话。”

        “嗐，她看见她爷爷都不带张嘴的！”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胡秀芬日后的悲惨生活来，而苏瑜的心思却渐渐飘远。在书中，王瑞和被陆家人赶出来的胡秀芬是邻居，原主嫁给王瑞后，自然也成为胡秀芬的邻居。

        在或故意或无意的冷漠中，原主唯一感觉到的温暖，就是胡秀芬给她的。

        胡秀芬自家条件虽然差，但见到瘦骨嶙峋的原主，总会把自家东西腾给她一些。有时是一碗米粥，有时是一叠刚做好的美味咸菜，都不是值钱的东西，却是胡秀芬能给她的最好的东西。

        偶尔王瑞不在家，原主和胡秀芬坐在家门口唠嗑，胡秀芬会抓着原主的手，安慰她、开导她，原主总会觉得，与胡秀芬相比，夕阳之美也不过如此。

        在原主挨揍流产前，听到动静的胡秀芬赶到王家拼命阻拦，却被王瑞连带着踹了几脚。动静闹大了，王老太太赶过来，抱住胡秀芬的胳膊就往外拉，“小两口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外人插不了手……”

        原主听着胡秀芬歇斯里地的哭声，意识渐渐消退，心底却也不那么冷了。

        苏瑜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她估摸着这会儿胡秀芬估计已经被老苏家赶出家门，于是直奔胡秀芬家去。幸好她还带有原主的部分记忆，知道王瑞家的大门在哪，自然而然也能找到胡秀芬家。

        王瑞家境一般，和老苏家差不多，但因为王瑞瘸了一条腿，26、7岁了，仍然没能说上媳妇，所以老王家才愿意出一大笔钱，给王瑞找对象。

        王家在纺织厂后的一排平房里，苏瑜走了十多分钟才走到，正碰上王瑞拖着一条腿和王老太太李连静上街。王瑞是认得苏瑜的，苏瑜虽然极端的瘦，但生在女主角的家族里，基因肯定不差。她皮肤白嫩，巴掌大的小脸上五官似精雕细琢而成，如果营养跟上，再长胖些，一定是个大美人儿。

        能娶到苏瑜，王瑞是很开心的。

        他一瞧见苏瑜，想到对方马上就要进老王家的门，成为自己的妻子，脸便先红了。李连静也甚是欣慰，低声道：“算苏瑜有点心，还来看看咱们，一会儿你和他多说几句话，先培养培养感情，好赶紧让我抱孙子。”

        “妈，说什么呢。”嘴里这么说，王瑞的身体还是实诚的挺直了，等着苏瑜过去。

        可苏瑜虽然走到二人面前了，却是路过——她面不改色、径直走了过去。

        李连静一怔，“她干嘛啊？”

        王瑞却是羞赧一笑，“她是害羞了。”

        “害羞？”

        “毕竟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她偷偷跑来看我，哪好意思让别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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