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金灿灿

高三一向开学早。

        江柠之前所在的县中，高三年级早就已经开学半个月了。

        但市里管得严，八月中旬了，一中才敢偷偷摸摸地要求所有高三生“提前自习”。

        早上九点，江柠打着哈切，顶着两个快要挂到下巴的黑眼圈去了新学校。

        昨晚隔壁的音响震了好久，老房子隔音差，嘶吼的摇滚乐好像要把那一堵薄薄的墙震碎似的。

        江柠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久，最后翻出了箱子里的降噪耳塞，塞进了耳朵里，这才勉勉强强睡着了。

        今天早上闹钟响了好久，她也没听到，还是隔壁一声巨大的“哐当”关门声惊醒了她。

        她匆匆忙忙收拾好出了门。

        院子里一片寂静，月季开得正好。

        她顾不上许多，锁好了院门，飞奔去了学校。

        好在这个老小区离学校很近，不过十几分钟的步行距离。

        但她还是迟到了。

        等她找到高三（3）班的时候，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讲台上站着一个中年男人。

        圆滚滚的肚子，圆滚滚的脑袋，矮矮胖胖的，像个土豆。

        看到站在门口、气喘吁吁、有些忐忑的江柠，那颗“圆土豆”冲她和气一笑：

        “你就是江柠吧？”

        江柠的手抓紧了身侧的书包带子，冲他点了点头。

        “圆土豆”又转向讲台下的同学，声音洪亮，震得一旁的江柠耳膜都在发麻。

        “来给大家介绍一下新同学！”

        原本已经有不少同学昂着脑袋往这边张望了，听到“圆土豆”的话，那些原本埋头看书的同学也齐刷刷地朝这边看了过来。

        一时间，全班的视线都落在了江柠身上。

        就跟早晨一亩地的向日葵一样。

        江柠的手心渗出了汗，连步子都有些不知道怎么迈了。

        她僵硬地走到了讲台上。

        “圆土豆”笑呵呵的。

        “江柠同学是清泽中学转过来的，以后大家互相学习、互相帮助！来，大家对新同学表示一下欢迎！”

        说完，他面带笑容地鼓了鼓掌，底下也响起了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更多的是窃窃私语和隐隐约约的起哄声。

        江柠的耳朵在发烫，拳头捏了又捏。

        “圆土豆”突然又转头看她，道：

        “新同学，你也说两句？”

        江柠的瞳孔放大了。

        这句话在她听来无异于魔鬼的低语。

        “向日葵”们昂着脑袋看着她，旁边的“圆土豆”也笑吟吟地盯着她。

        江柠的目光飘忽不定，最后落在了教室后面的板画上。

        不愧是省重点，一中的板画很精致，一看就是精心设计过的，绘画水平也很高。

        不像以前他们班，布置下来的板画总是敷衍了事，后来索性变成了涂鸦板，被画得乱七八糟的。

        越是紧张，江柠的脑子里越是会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她收回了一闪而过的纷乱思绪，动了动唇，正要开口。

        突然，教室里响起了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

        华为手机自带的英文歌，悠扬地响彻了整个教室。

        “圆土豆”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往屏幕上看了一眼，随即变了脸色。

        那双原本笑眯眯的小眼睛也瞪大了许多。

        “你先去座位上吧。”

        他冲江柠指了指角落里的一个位置，随即，拿着手机大步跨出了教室的门。

        江柠松了一口气，她背着书包，在众人打量的目光中挪到了座位上。

        同桌是一个短发女生，此刻正趴在桌上写卷子，见江柠过来，她往前挪了一下位置，让江柠坐进里面的座位。

        “谢谢。”

        江柠小声道谢。

        对方没理睬。

        江柠也没在意，她把书包放好，拿出笔记本开始看。

        因为没正式开学，高三的课本还没发，现在大家要么在写自己买的习题集，要么在看笔记，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是纯粹意义上的自习。

        江柠坐在第一组靠窗的位置，正好能看见“圆土豆”站在走廊里打电话。

        他拿着手机，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似乎很烦躁的样子。

        高亢的声音穿透玻璃清晰地传了过来。

        “开学第一天你就不来？！你像不像话？！”

        “什么叫‘还没开学’，这都高三了！你还在过暑假是吧？！”

        “圆土豆”彻底变成了一个“皱土豆”，脸上挤出来的每一条纹路都在宣示着他的愤怒和不满。

        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冲着电话喊了一声：

        “什么叫‘你被锁在家里了’？！周绥安，你现在编理由都不想动脑子了是吧？！我告诉你，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过来！”

        “圆土豆”愤愤地挂断了电话，目光如炬地扫了过来。

        江柠被那凶狠的眼神吓了一跳，立马收回视线，心有余悸地盯着面前的笔记本。

        这个老师看起来脾气挺大啊。

        和她想象中的一中老师不太一样。

        刚才和他打电话的那个人也是一中的学生吗？

        和她想象中的一中学生也不太一样。

        江柠正在出神，坐在前面的一个男生突然用椅背撞了撞她的桌子。

        桌子发出了“咯吱”一声响，吓了她一跳。

        她睁大了眼睛，对上了一张圆乎乎的脸。

        那张脸看起来像个缩小版的土豆。

        “新同学，你是清泽来的？”

        “小土豆”很热情。

        江柠点点头。

        “我以前也是清泽的，老乡啊。”

        “小土豆”朝她伸出了手，友好道：

        “我叫李扬，以后多多关照。”

        江柠看着对方伸过来的手，有些犹豫。

        “啪嗒”一声，旁边突然伸出了一把锃亮的钢尺，毫不留情地打在了李扬有些肥厚的手背上。

        坐在江柠旁边的短发女孩头也不抬，继续埋头写着手里的卷子，要不是她手里还拿着那把钢尺，几乎让人猜不到刚才“下狠手”的人是她。

        “死胖子，话真多！”

        女孩低声道。

        李扬恨恨地瞥了短发女孩一眼。

        “陈欣茹，你怎么这么爱管闲事？”

        女孩抬头，瞪了他一眼。

        他立马噤声，缩着脖子转过了头。

        江柠在一旁看着，有点尴尬。

        这种情况，她应该跟旁边的短发女孩说点什么吗？

        跟她道谢？

        好像不合适。

        跟她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

        可是要说点什么呢？对方看起来好像不太想和她讲话的样子。

        她正在纠结。

        “我叫陈欣茹。”

        短发女孩依旧埋头写卷子，手里的笔飞快地在草稿纸上划动着。

        江柠回过神来，意识到她是在跟自己说话，忙道：

        “哦……我叫江柠。”

        两个人都说了彼此都知道的一句废话。

        就在这时，“圆土豆”走进了教室，他的目光在教室内转了一圈，最后坐在了讲台旁边的一把椅子上。

        教室里顿时安静了不少。

        江柠收回了所有纷乱的思绪，开始认真看笔记。

        她原来就读的清泽中学虽然每年的重本录取率比不上一中，但是在教学上抓得很严。

        早在高二，江柠就已经上完了高中三年所有的课程，加上暑假的时候，她妈怕她跟不上一中这边的进度，又让她补了一个多月的课。

        江柠现在相当于是已经把高三的课上过两遍了。

        她整理了一会儿笔记，下课铃敲响了。

        “圆土豆”站了起来，走到江柠的课桌边，看见她在整理高三物理的笔记，他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

        “江柠同学，出来一下。”

        -

        窗外蝉鸣聒噪。

        阳光透过郁郁葱葱的枝叶间隙透了出来，洒在深色木纹的办公桌上。

        办公室里的空调“呼呼”地吹着冷风，比教室里的那台制冷要厉害多了。

        江柠站在风口，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听你以前的班主任说你成绩很不错？”

        “圆土豆”坐在办公桌前，手里拿着一张a4纸仔细地看着，上面是江柠高二一年所有联考的成绩和排名。

        江柠没有说话。

        似乎是默认了。

        “圆土豆”抖了抖那张a4纸，微微皱眉，心道这个新同学成绩确实是不错，只是一点都不谦虚。

        “在县中成绩好，不代表到一中还能保持。”

        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江柠，敲打道：

        “不说全年级了，就我们班里也有不少拔尖的，上个学期的期末联考，市里的第一名就在我们班。”

        “圆土豆”的语气上扬，虽然是在跟江柠说话，但他的眼角余光扫了一下别桌的老师，眉眼间不无得意之色。

        江柠依旧低头看脚尖，双手交叠在身前，有些不安地绞动着。

        “圆土豆”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算是琢磨出一点味道来了。

        这位新来的同学怕是有点……社恐？

        他的目光落到了手里的那张成绩单上，语气放柔和了不少。

        “你也不要太紧张，今天叫你来，就是想跟你谈谈心，了解一下你的基本情况。毕竟从县中转到一中难免会有些心理落差，不过那些都不打紧，我看你基础不错，好好努力，在一中也能占个年级前五十的。”

        “我叫孙耀威，是你们的班主任，以后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不管是学习上的，还是生活上的。”

        江柠点头如啄米。

        孙耀威见跟她也谈不出来什么，就摆了摆手，结束了这场谈心。

        “今天就聊到这里，你先回去吧。”

        江柠点头，这回倒是终于开口说了一句：

        “再见，孙老师。”

        她松了一口气，走到了办公室门口，拉开了面前的那扇门。

        办公室外是一条走廊，走廊边绿树成荫，灿烂的阳光穿过层层绿叶，扑在了她的脸上。

        跟阳光一起扑向她的，还有一个金黄色的脑袋。

        江柠被那炙热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又被那个金灿灿的脑袋晃了一下。

        一个站不稳就要往后倒去。

        突然，手臂被人一把拽住了，那股力量带着她稳稳地站住了。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个金色的脑袋又风一般地飘走了。

        鼻尖滑过一点衣物被阳光暴晒过留下的的淡淡肥皂清香。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江柠愣了一下，收回了视线。

        她走出去了几步，突然听到办公室里传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

        “周绥安！！！你那脑袋是怎么回事？！！！！”

        走廊边的树叶似乎都被吓得抖了抖。

        风吹过，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江柠站在那里，回头看向了身后空荡荡的走廊。

        只有一墙斑驳的树影，随着风轻轻摇动。

        周sui安。

        是哪个“sui”？

        真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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