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终极(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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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福的卧室只有一张满是羊膻味的床铺,一把椅子,一张木纹裂开的桌子。坤福摸着摆在桌上的花瓶,许久没有言语。我没有催他,只是静静地站着。这种时候,沉默比有力的说服更有作用。
“三十年前,我曾是大漠最出色的向导。”坤福板着花瓶向左转动,木床旁边的空墙缓缓上升,露出一间暗室。
“我目睹了那批寻找终极任务的八族由最初的满怀信心、彼此信任,到后来的互相猜忌、互相残杀的全过程。”坤福闪身进入暗室。
我跟了进去,图书馆所有的古籍、古物,整齐地摆放在一排排博古架上面。坤福背着手,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听到声音里的悲伤:“物资、粮食、水都没了。为了活命,我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逃出沙漠,我背井离乡,全国各地开烧烤摊,只是不愿回到故乡,想起那段不堪的往事。”
“直到五年前,烧烤店里来了个老头,我一眼就认出他是谁。那么多年过去了,他的眼神还像饿狼一样。”
“老馆长?”我试探着问道。
坤福点了点头:“月无华说你很聪明,一定会找到这里。他们能做的就是拖延你的时间,提前去完成终极任务。”
“为什么?”
“我不知道。”坤福走到博古架前,拿起一尊唐三彩,“这些东西,随便一件都能让普通人活好几辈子,偏偏你们八族根本不看在眼里。难道终极任务真的这么重要?”
“有些人,活着不是为了钱。”我也很喜欢钱,可是我知道有些事情,有些执着,再多的钱也无法替代。
“我活着是为了钱,”坤福把唐三彩放回原处,“当老馆长给了我很大一笔钱,让我在你和月无华那所大学旁边开个烧烤店,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当坤福提到重逢老馆长,我已经有了大概的判断。许多之前很不明了的事,也豁然开朗。
“我负责观察你们,随时向老馆长汇报,直到你们担任异徒行者,就可以带着这笔钱回故乡。人老了,总是要想家,虽然家乡已经没有我的亲人。”坤福绕到博古架后,拖出个箱子,“一年前,月无华和两男两女突然找到我,直接说出了老馆长和我之间的协议……”
“他是怎么知道的?”我没想到月饼从内蒙古和我分别,去云南石林前居然做了这么多事,略微有些始终被隐瞒的失落。
“电话、短信,微x、银行转账,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秘密了。”坤福拨动着箱子的密码锁,“你和月无华都是好孩子。我担心总有一天,你们会探寻终极任务,发生意外。我把那段经历告诉了月无华,希望他放弃异徒行者的身份。但是从他的眼神里,我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月无华也和我达成了一个协议。如果你们能够完成任务,会把图书馆所有东西交我保管,卖钱送人,自行处理。”坤福抬头看着博古架琳琅满目的书籍物件,“而我要做的是,准备骆驼队,粮食、清水、尼雅地图。”
“四天前,他们五个开着货车来了,放下这些东西,进了沙漠。”
“大叔,请您再画一张地图。”
坤福掀起箱盖,取出覆盖在最上面的羊皮毡子,用力拍打着灰尘:“我就是活地图,还要画什么?”
“您和我一起去尼雅?”
“我活了六十多岁,在外漂泊了大半辈子,福也享过,罪也遭过,这把老骨头埋在沙漠,也算是没心事了。月无华很希望我能做向导,想起三十年前那些可怕事,始终没有答应。”
“这几天我也想明白了,不再去一次那个地方,我只能一辈子活在回忆里。”坤福黝黑的脸上哪里还有酒色,浑浊的眼球迸射出明亮的热情,“你的出现,更让我坚定了这个想法。那些年少的日子,我也曾像沙漠的红柳一样孤单骄傲,因为恐惧逃避了这么多年,变成了每天算着羊肉多少钱一斤的烧烤店老板。你愿意为了朋友只身闯沙漠,让我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年轻,热血,无所畏惧。不用谢我,我是为了自己!”
“大叔,按着这脚程,什么时候能追上月饼?”我裹着毛毡冻得直哆嗦,拨拉着干枯红柳燃起的篝火。
坤福吆喝着十几头骆驼围成圈,拖起麻布袋子拾着骆驼粪。沙漠昼夜温差极大,夜间如果没有篝火,无异于自寻死路。风干的骆驼粪是最好的柴火。
“如果他们没有迷路,”坤福把骆驼粪丢到篝火旁烘烤,塞了一锅子莫合烟,拾起柴火点着,使劲嘬了一口,浓白烟雾遮挡着眺望夜空的老眼,“月亮再到这个位置,就能撵上了。”
我从包裹里掏出囊子掰碎,割了块干羊肉,抓了把葡萄干塞进嘴里,嚼得腮帮子发酸。
“暖暖身子。”坤福递过酒囊。
骆驼粪受热散发出的臭味顶得脑壳发晕,我连忙灌了口马奶酒,微酸夹杂着淡淡的苦涩,于味蕾化成沁人心脾的清凉,入喉又似一窜火线,热辣入腹。
这是入沙漠的第三天了。坤福所言不虚,曾经驰骋大漠最杰出的向导,血管里流淌的简直不是血液,而是沙子。
收拾妥当入了沙漠,我才知道独身骑着骆驼,按照地图寻找月饼等人的想法实在太天真了。
且不说第一天就遇到了大雪,被白雪覆盖的沙漠无边无际,空寂苍凉的孤独感就像是到了外星球。就算是有地图,也没办法找到正确路线。
白天温度还算好,也就零度左右。到了夜间,零下二十几度的气温足以冻死任何一个毫无沙漠求生经验的人。
第一天晚上,坤福东转转西晃晃好半天,才寻了处背风沙丘安营扎寨。丢给我几个麻袋,收集越多的雪越好。我心里还纳闷儿,这满沙漠的雪,都是天然储备水源,这不是“骑着毛驴找驴,多此一举”么?
扛着几麻袋的雪回来,坤福已经烧好了篝火,扒拉出滚烫的热灰,均匀铺洒在挖好的沙坑,再垫上烤热的沙砾,或躺或坐,热气暖得四肢百骸无不舒服,端的是解乏祛累。
架起锅煮着雪水,俩人抽着莫合烟,吃着烤羊肉,喝着马奶,坤福给我上了沙漠生存第一课。
沙丘看似庞大,但有许多沙丘会移动,如果栖息在移动沙丘,晚上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就被沙丘埋了,死得毫无痛苦。直到多年后,随着沙丘的缓慢移动,风干的尸体重建天日,成为后人异常兴奋的考古发现。
看似满沙漠的雪,不愁水喝。第二天太阳升起,气温升高,沙漠的吸热作用明显,积雪很快就融化,或渗入沙粒汇入暗藏在沙漠地底的地下河,或化成水蒸气重回蓝天,直到再次降雪、降雨,反复循环着大自然的基本规律。
我不由担心月饼几个人的安全。坤福面有得色:“晓楼,放心。几个小娃子出发前,我把这些年攒的经验都教了。绝对比大多数沙漠专家更懂沙漠。”
我这才略略安心,顺口询问当年八族在罗布泊到底发生了什么。
坤福哆嗦着嘴唇,闷头抽烟:“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我不想说。”
话说到这里,我也就不再多问。每个人都有被尊重的权利,何必为了好奇心或别有目的,揭开别人的疮疤呢?
如此走了三天,骑骆驼也不像第一天,晕头转向翻肠倒胃,也学会了用简单的吆喝招呼骆驼围成圈,沿途收集风干的沙枣、蝎子、蜥蜴、富含蛋白质的沙漠蜘蛛(一旦出现意外情况,导致粮食短缺,这些都是味道无比恶心,却富含蛋白质、维生素的必需品)。
严重缺水找不到水源,那就寻找干枯的沙漠植物,围着根部挖沙坑,直到挖到略微潮湿的沙子,含在嘴里汲取微乎其微的水分。
最重要一点,夜间解手,手里一定要拎根一头烧成红炭的木棍。如果突然有东西搭到肩膀,千万不要回头,很有可能是一匹饥饿许久的孤狼。一旦回头,孤狼就会张嘴咬断喉咙。这个时候,立刻用木棍顺着耳侧向后捅,位置正好是狼眼。
如果夜间的沙漠像是等待人类拓荒的死亡星球,白天的沙漠就是有生命迹象的小行星。
偶尔跑过的几匹黄羊、从洞里探出脑袋警惕张望的沙鼠,几株依然有些许绿意的植物,一掠而过的灰岩燕。让我震撼于生命顽强的同时又惊叹造物主的神奇。
“大叔,我去解个手。”我拎着烧火木棍起身。
“别走太远,稍微刮个风就看不见脚印。”坤福一口口灌着马奶酒,呼出的酒气似乎随时都能被篝火引着。
我应了一声绕到沙丘后面,夹着烧火木棍正准备解腰带,肩膀好像被一只手拍了一下。
刚想惊呼跳起几步躲开,我硬生生停住了所有动作。除了瞬间激起的鸡皮疙瘩和根根竖起的汗毛,身体处于完全静止状态。
与此同时,露的脖颈有种毛茸茸类似毛发摩擦的瘙痒,冰凉潮湿的气息沉重地呼在耳垂。
我僵直着身体,心脏跳得几乎要爆掉,极其缓慢地握住烧火木棍,迅速向后捅去。
没有意料之中的孤狼嚎叫,也没有戳中实物的着力感,我回头看去,身后空空如也。
这种极度恐惧瞬间放松的脱力感,让我汗涌如浆,双腿再也站不住,双手撑地跪在沙子里,大口喘气。贴身衣服早被汗水浸透,冰凉黏腻地止不住哆嗦。
这时候哪还有心思解手?我踉踉跄跄绕过沙丘:“大叔,刚才……”
更让我无法置信的一幕出现了!
沙丘后面,什么都没有!
坤福、骆驼群、篝火、马奶酒,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我跌坐在地,从未感受过的强烈恐惧,顺着血液灌入,心脏像被狠狠攥住又突然松开,闷痛沉重。视线所及范围,景物如同坐过山车般,晕眩中天旋地转。
此时,哪怕大喊几声,也能稍微缓解心中的恐惧,可是我的喉咙只发出了沙哑的“嗬嗬”声。
我的神经几乎要绷断,牙齿深陷唇肉,疼痛和黏热的鲜血嘲笑着“这是幻觉或者梦境”的自我安慰。
“南晓楼……南晓楼……”沙丘后面,随着风声传来微弱的男子声音,很像月饼。
呼喊声飘忽不定,像是食人蚁群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细细密密的摩擦着沙粒,随时会把我吞噬。
我是真的害怕了!
“南晓楼……过来啊……是我,小九呢。”声音由男转女,依稀是小九熟悉的呢喃。
听到这句话,我反而踏实了。
刚入沙漠,坤福特地嘱托过我,有可能会遇到一种比饥渴更可怕的现象——魔音蜃惑。
“北海有蜃,似牡蛎,又或水龙,食溺者,阴气聚腹,月圆夜,潮汐异于往同,出水吐气,所见者,皆幻视幻听,多为所思所念。阳气盛者,随声而至,蜃吸其气,以盛阳解纯阴,是为魔音蜃惑。”
此情此景,很有可能,我遇到了沙蜃。
据研究,罗布泊所处的塔克拉玛干(意为“进去,出不来”)沙漠,在远古时代,曾是一片汪洋大海。近些年,从中发现的大量海洋生物化石更证实了这个推论。
蜃,本为上古海物,地境变迁,物竞天择,成了沙蜃,匿于沙漠地下的暗河。千百年来,死于沙漠的人不计其数,汉代张骞出使西域,开拓“古丝绸之路”,往来商贾丧于沙漠者更是多如牛毛,很多人都成了沙蜃的美食。
更有迷路、断水缺粮者,濒死时阳气外溢,沙蜃感知,从沙底爬出,制造幻象,把人吸引过去,瞬间吸掉阳气,成了一具干尸。若阳气没有吸食干净,则化成湿尸。
这也是沙漠偶尔会发现干尸、湿尸的原因。
蜃制造的幻象,有个更通俗的说法——海市蜃楼。
沙蜃最大的弱点,是天生无足,只能靠躯体(类似于蚯蚓)上下钻动,不能前后左右移动。只要保持三丈三的距离,就无法被吸食阳气。然而,困于沙漠即将死亡的人,看到有水有树有绿洲的海市蜃楼,谁不是欣喜若狂,拼着最后一口气爬过去?
我分别听到了月饼、小九呼唤我的声音,十有八九是沙蜃制造的幻听。
眼前所谓景物消失,也是由此产生的幻视。
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就像没有人会恐惧于“养鸡场母鸡离奇失踪”、“天空掉落的神秘冰块到底是什么”的《走进科学》栏目。
想到这一层,我不由担心坤福大叔。他有可能就在我身边,同样中了幻象,经历着和我同样的恐惧。
转念一想,我心里暗笑,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坤福纵横大漠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会者不忙,忙者不会”,估计这会儿已经按照嘱托我的方法,“遇到沙蜃,屏住呼吸,塞住耳朵,放缓心跳,慢慢靠近,对准它双目之间凸起的孔洞,用金、石物品堵住,立刻破解幻象”行动了。
从五行角度来说,蜃就算是待在沙漠,老辈儿也是属“水”,金、石物品倒是符了相生相克的理儿。
我心里略略松快,摸了摸腰间,军刀还在。抽出紧握手中,手心冷汗几乎黏住刀把。割了衣服袖口的布塞住耳朵,深吸了口气,强压着心跳,靠着沙丘向后绕去。
圆月映着惨白积雪的大漠,夜风分外冷清,尽管塞着耳朵,依然能隐约听到,时而小九时而月饼的呼唤声,异常凄凉。
眼瞅着绕过沙丘,我探头望去,“一坨”说不上来的生物趴在不远处隆起的沙堆上面。之所以用“一坨”这个词,因为我确实找不到更合适的词形容。
从没见过沙蜃到底什么样子,暂且就用这个名字称呼它。
沙蜃像是长满鳞甲,三四米宽、两米多高的巨型贝壳。上半部分壳盖长着一颗像人又像猪、直径足有半米的圆形脑袋,鹿形犄角从乒乓球大小的红色眼睛上方长出,犄角连接的骨节,凸起着手指粗细的骨洞,一缕缕灰气从洞中溢出,幻化成月饼、小九模样,一边招手一边呼唤我的名字。
下半部分贝壳半截掩埋在沙里,依稀能看到围着贝壳长了一圈密密麻麻长须状、头发丝粗细的须足。一条包着粗糙黄色皮膜,类似于人类脊椎骨的长尾巴左右摆动,摩擦沙面“沙沙”作响。月饼、小九的声音正是由此发出。
沙蜃颜色呈黄褐色,与沙粒颜色完全相同。如果不是坤福大叔提醒,远看只会以为是块奇形怪状的沙堆或者石头,根本不会想到这是一个远古生物。
我瞅着这玩意儿心里发毛,还好沙蜃没有嘴,不会出现活吞的惨景。我挪动步子,心算着距离,准备一刀插进骨洞,封住阴气外溢,破了幻象。
沙蜃似乎没注意我的存在,直勾勾地盯着月亮,阴气越喷越多,依次幻化成月野、杰克、小慧、黑羽的模样。
这种真实的感觉让我几乎相信他们是活生生的人,只能压住越来越纷乱的心思,一步步接近。
忽然,沙蜃的眼珠骨碌碌转动,很漠然地盯着我。两道赤红的光芒像是烧红的铁钎,直接刺入我的双目,赤灼的热度使我出现了短暂的盲觉。
我急忙后退,仓促间一脚陷入沙坑,仰天摔倒。正在这时,我听到身旁传来踏着沙堆的疾跑声,苍老而熟悉的声音从耳畔响起:“南晓楼,沙蜃能够幻化出你的朋友,不仅是你心里所想让它感知。很有可能它见过他们的模样。他们很危险,快去找。”
“大叔!”我睁开痛得满是眼泪的眼睛,只见坤福精赤着上身,脊梁满是触目惊心的老伤疤,吆喝着听不懂的语言,握着滚烫的烟斗,闪转腾挪躲避着灰气,“之”字形冲向沙蜃。
“哈哈,你问我当年发生了什么?”坤福距离沙蜃越来越近,沙蜃两角间的骨洞不再喷出灰气,而是发出“呜呜”的抽取声,隐约能看到周围的空气化成淡淡的漩涡,吸入骨洞。
几缕白色体气从坤福五官涌出,随着气流卷进沙蜃的骨洞。精壮的身体像是戳破的气球,离沙蜃越近,气流泄得越快,衣服碎成寸寸破缕,随着气流螺旋状飘舞。
漫天飞舞的布片中,坤福的皮肤皲裂,爆出一蓬蓬血雾,暗红色的肌肉纤维,像是拉到极限的橡皮筋,纷纷绷断。
坤福踉跄几步,跌倒在沙子里面,很快被掩埋了半截。
发生的这些事情,用文字表述很长,现实里就是几秒钟的工夫。我没有想到沙蜃如此厉害,更没有想坤福会如此搏命。
恐惧、悲伤、犹豫、感动……诸多情绪塞在心里,大脑瞬间停止思维。
突然,沙堆里一声沉闷的怒吼,坤福全身浴血,一步一步,深陷进沙堆,艰难执着地走向沙蜃。
每走一步,沾着鲜血的沙子“簌簌”落下,如同一阵血雨。
“大叔!”流淌在血管里的血液热得几乎要爆炸,我握着军刀,疾冲向沙蜃,“要死一起死!”
“你别过来!”坤福大叔的吼声虚弱却充满不容置疑的威严,一步步挪动着和沙蜃仅有的两三米距离,“当年,我们为了活着走出沙漠,互相……”
沙蜃的红色眼睛映着坤福大叔魔神般的气势,透出“怎么会有这么顽强人类”的讶异,骨洞吸气声骤然猛烈。让人牙齿发酸的“嗤嗤”声愈发密集,坤福大叔像是被高温瞬间烤干,眨眼就成了一副干皱黑皮包着骨骼的活骷髅。
“我们互相吃对方的肉,喝彼此的血,活了下来。如果有人死了,我们会很高兴,因为不用吃自己了。”坤福大叔挺着脊梁,每走一步,都如同再也走不了第二步。偏偏,膝盖“咯噔咯噔”响着,下一步,又迈了出去。
距离沙蜃,更近了。
“南晓楼,我很贪财,我没有朋友。那个人给钱,让我监视你们,我本以为那场噩梦过去了,见到钱的时候,立刻答应了。这些年,你们很照顾我生意,对我很好,很尊重我这个糟老头子。看着你和月无华从刚上大学的毛头小孩,成长成独当一面的小伙子,我更愿看你们继续成长。所以,当秀珠找到我,隐瞒着那个人,冒充流浪歌手给你们讲人獒王,暗中提供异徒行者的线索,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读过你写的书,那么多次生死关头,你们都选择让对方活下去。我很羡慕这种感情。也许我想要的不是钱,而是更珍贵的友情。可惜我没有。但是你有!所以,你要活……”
“大叔!”我的心很热,血很热,眼睛很热,眼泪很冷。
终于,走到沙蜃身前的,他已经瘦成一具骷髅了。
沙蜃似乎察觉到危险,骨洞吸取阳气更加急促。坤福回头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眶已经深陷,但我知道,他在看我,他在对我笑!
“上一次,我们也遇到了沙蜃,那个人选择牺牲了一个同伴,喂饱了沙蜃破除幻象,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包括我。也就是从那件事开始,队伍起了内讧。”
“我老了,生死看开了。临死前,能干掉这个畜生,也算是为那个同伴赎罪。”坤福抬起枯枝般的骨手,那根烟袋依然紧握。他板着沙蜃的鳞片,哆嗦着,摸索着,寻着那个骨洞。
沙蜃的须足乱爬,想钻回地底,正好降低了高度。
烟袋,插进骨洞。沙蜃颤抖着身体,体内赤红色的光映透了贝壳,须足疯狂地挖洞,巨大的身体瞬间没入沙堆。
“嘭”!一声沉闷的巨响从沙中响起,整片沙漠似乎都在晃动,喷泉状的沙子迸射夜空,沙面如同大海怒涛,荡漾层叠,久久不能平息。直到沙子雨纷纷落下,方复平静。
我被沙子淋了满头满脸,手足并用爬向沙坑,旋涡状的沙子涌进坑里,几秒钟时间,再无痕迹。
沙蜃、坤福大叔,几十年后的第二次博弈,一同粉碎在同一处沙堆。
“大叔!”我抓了把沙子,扬在空中。风吹过,沙子落下,沙尘随风飘动,似乎化成了坤福大叔,微笑的脸。
“你要活着……月无华他们很危险……找到他们……”我大口喘着气,头发被汗水浸透,瞬间冻成冰坨。
“轰”!
“轰”!
“轰”!天崩地裂般的炸响从沙漠深处震出,目力能及范围,二三百米高的沙丘如同沉睡中惊醒的巨人,颤立着庞大的身躯,沙粒潮水般滚动,相互摩擦着震破耳膜的声响,迅速覆盖整片沙漠。
沙崩!
大自然最恐怖的威力。
我仓促间想起坤福大叔初入沙漠说的那句话:“向着月亮前行,红色的山和黑色的岩石,魔鬼注视着一座残破的古城,那就是咱们要去的地方,尼雅。”
沙面颠簸,如惊涛骇浪,我跌跌撞撞,手足并用,狂奔。
身后,涌动的沙堆,吞噬着、掩埋着一切生灵。
身旁,蝎子、沙鼠、蜥蜴、沙狐、沙兔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嘶叫着四处逃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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