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婆婆，请喝茶。”

        安容平微微颔首，不敢正视面前的王淑贤。

        虽然现在婆母对她的印象还不错，但是她清楚的知道这好态度完全是建立在她足够乖巧听话的基础上的，若是她敢露出一丝懈怠和不敬，往后便少不了针对和绊子。

        后宅的妇人们几乎毕生都被困在那方寸之地，即便是干净清透的七窍玲珑心，时间久了，亦会变得狭隘逼仄，最终落得个明珠蒙尘，云落于泥的下场。

        妇人一旦眼界小了，旁的女子即便只是说话不够谦卑，走路不够稳重，甚至一个不安分的眼神，在这些满身怨怼的妇人身上也是惊天大祸，一身苦痛无处发泄，便会以蹉跎她人为乐，无穷无尽，不死不休。

        她虽不知自己婆母是何性子，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她万不敢用自己下半辈子的安宁换此刻一时的放纵。

        王淑贤接过安容平奉上的茶杯，掀开杯盖滤过浮沫，还未入口，便有沁人心脾的茶香扑面而来，顿感神清气爽，轻轻品了一口，不苦不涩，滋味醇厚，火候技艺皆掌握的刚刚好。

        趁着王淑贤品茶的空档，安容平将仙草端着托盘上的另一杯茶水奉给了公公宋明成。

        不同于给王淑贤敬茶的是，她偷摸的用余光扫了一眼这个看起来有些惧内的公公。

        气质斯文儒雅，颇具文人风骨，即便人到中年，依稀能看出少年时也是个品貌出众的俊秀才子。

        她尤记起昨晚宋音显与她闲谈时，所说关于公公宋明成与婆婆王淑贤年轻时的□□，此刻见了便更震惊二人之间的情意了。

        能坚守本心，不会为了功名利禄、大好前程而抛弃糟糠之妻的男人，应当是被人敬佩的。

        好男儿向来可遇不可求，就像庙里泥筑的佛祖菩萨，人人都见过，可真正的大罗神仙，却向来只存在于传说中。

        思及此，安容平不免在心头更羡慕婆母王淑贤了。

        正愣着神，随即发现婆母放下了茶杯，一脸和煦的冲着她招了招手。

        “儿媳妇，你这茶煮的可真不错，快过来，让我好好瞧瞧你。”

        安容平不敢怠慢，立刻乖巧的走到王淑贤的身边。刚到跟前，就看到婆母王淑贤从自己的腕上取下一只颜色翠绿，水头极好的上等翡翠镯子，随即拉起她的手，郑重的将东西塞到她的手中。

        看着安容平的脸也是一脸温和，眉目含笑道：“你可真是个招人疼的好姑娘，我们家显儿有福气，娶了你这么一个乖巧懂事的媳妇，往后你要好好的辅佐夫君，早日为我们宋家开枝散叶才好。”

        “媳妇谨记婆母教诲。”

        安容平接过镯子，顿感受宠若惊，这样和蔼温良不针对媳妇的婆婆她从未听说过，登时为先前的腹诽生了一丝羞愧，感慨自己见识浅薄，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堂下的宋音显许久未开口，看到这婆媳和睦的一幕，脸上也不自觉的挂上了浅笑。

        当安容平正准备将镯子戴在手上之时，谨小慎微惯了的她猛然间发觉，此刻公公和小姑子的情绪似乎不太对劲！

        随即下一秒，另一边的宋明成便开了口，脸上挂着一股子不情愿。

        支支吾吾的对着王淑贤开口道：“夫人，你给儿媳妇送礼我没意见，但这镯子……可是当初你我大婚之时，我花了半年月俸买来送你的定情之物，你……你怎好随意送人嘛！”

        宋明成的话说完，原本温柔和煦的王淑贤，瞬间换了一副冷冽凶狠的面孔，单手叉腰，瞪着眼睛剜了宋明成一眼。

        “这镯子既然老爷送我了，自然就是妾身的私有物，我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今日我瞧着这乖巧贤惠的儿媳妇，心里高兴，不过一身外之物，送便送了，又与你何干！”

        宋明成咬着牙，连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虽然心中不快，但是当着儿媳妇的面，还是要维持着表面上的尊严和体面，也只能强咽下这口气，转过头不再言语。

        心中暗想，总不能当着新妇的面与这泼妇吵起来，那样也太不成体统了。此刻也只得暗自低着头委屈，打算等儿子媳妇走后，必须要为此事和王淑贤那臭婆娘好好说道说道。

        王淑贤说完，见宋明成没了动静，刚要放松心神，却看到身旁的亲闺女宋宝依一脸怨气的看着她，接着拉起她的手不停的摇晃。

        “娘，你不说这个镯子要留给我做嫁妆的吗！我早就看上这个镯子了，你不是最疼宝依了吗，这个镯子你送给嫂嫂，将来宝依出嫁戴什么！”

        宋宝依一脸小孩子撒娇吵闹的模样，还挂着满脸的委屈，反倒是让王淑贤有些招架不住了。

        她不理会自家闺女的吵闹，反而颇为愧疚的看着安容平，安抚道：“小孩子胡闹，儿媳妇你也别放心上，这翡翠镯子我既送你了，便是你的，不用在意这不听话的小妮子。”

        话说完，宋宝依更委屈了，还掉下几颗金豆子，大声吵闹着：“娘亲，你怎能说话不算数呢，明明先前答应的好好的，要将镯子留给我的。你骗人！从今往后我再也不相信你了，呜呜……”

        一边哭着，看向安容平的眼光也从开始的欢喜变成了怨毒，仿佛是安容平抢了她喜欢的镯子似的。

        见到女儿委屈成这个样子，王淑贤也开始心疼，但是送出去的东西是绝不能往回要的。更何况这是给新媳妇的第一份见面礼，意义重大，更是没有任何反悔的余地。只能耐着性子哄着身旁不断啼哭的女儿。

        “好了好了，宝依你别哭了，你现在还小，戴不上这镯子，等过几年你出嫁时，娘亲一定给你准备更好的，行不行，快别哭了！”

        宋宝依自小被王淑贤骄纵着养大，自然不可能被这样两句不痛不痒的话给哄好。

        反而哭着据理力争：“你骗人！你还说这这镯子留给我呢，现在却给了嫂嫂，说话不作数的臭娘亲，你就会骗人，将来肯定也不会给我买更好的！我不信你！”说完又呜呜的继续哭。

        王淑贤本来是一番好意，如今变成如今这番局面，方才的好心情也瞬间烟消云散，自知理亏说不过宋宝依，便不耐烦的唤来身旁的桂嬷嬷，冷着脸指向门口。

        “桂嬷嬷，你快些，把这烦人不听话的小妮子给我弄出去！”

        听了王淑贤的话，宋宝依瞬间哭得更大声了，一边哭着还一边哽咽说着含糊不清的话。

        “娘亲……不疼我了，有了嫂嫂……娘亲……就不要宝依了，坏……嫂嫂，坏娘亲！……抢我镯子，都是……坏人！”

        桂嬷嬷得了王淑贤的令，拉着啼哭不止的宋宝依就往厅外走。

        宋宝依不断挣扎着，奈何个子矮力气小，只能挂着满脸泪痕被桂嬷嬷拖着走。

        看着这副情景，安容平心中顿生恻隐，随即开口。

        “桂嬷嬷且慢！”

        她手中还拿着王淑贤赠与她的翡翠镯子，虽觉得烫手，但还是毅然决然的戴在了腕上。

        随即从桂嬷嬷手中牵过宋宝依的手，从怀中掏出一片干净的手帕，为小姑子擦去眼角泪痕。

        “不哭了，好不好？”

        安容平柔声安慰着，却收效甚微，宋宝依也只是哭声小了些，还不停的抽气哽咽着，加之连带着对安容平还有怨气，被拉回厅中央时就一把甩开了新嫂嫂的手，噘嘴转头不看安容平和王淑贤的方向。

        安容平也未多言，抬手将头上那只缀红宝石的牡丹金簪拔了下来，看了一眼后，便将一旁闹脾气的小姑子掰正了身子。

        随即牵起小姑娘的手，将那只做工精细、造型出挑，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的金簪塞到了宋宝依的手中。接着安慰道：“宝依，你看嫂嫂用这只金簪换你的镯子可好？”

        宋宝依看着手中那只漂亮的金簪，刚刚还浓烈到化不开的小情绪似乎一下子不见了，她伸出小手，细细的在金簪花瓣的纹路上细细摩擦着，呆愣着不说话，似乎还顾忌着面子，抿紧嘴唇不肯开口。

        安容平似乎知晓宋宝依的小情绪似的，也不逼着小姑娘立即答应，反而是握住宋宝依拿着金簪的手。细致的进行了解释。

        “宝依，不是嫂嫂不想还你这嫁妆镯子，只因这是婆母送我的第一份礼物，于嫂嫂而言是有重要意义的，嫂嫂若是将这镯子退还给你，便是拂了婆母的面子，也寒了你母亲的心！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也不希望嫂嫂和你母亲因为这镯子而起了嫌隙对不对？”

        安容平说话的语调轻缓，温柔和煦，没有半分逼迫和说教之气，加之诚挚恳切的态度，一下子就稳住了宋宝依的情绪。

        听完嫂嫂的话后，她瞪着一双殷红又水灵的杏眼，乖巧的点了下头。

        见到宋宝依点头后，安容平笑着轻抚了一下宋宝依的头发。

        继续说道：“我就知道宝依是个好孩子，能够理解嫂嫂的难处。嫂嫂自然也不会白占你的便宜，所以这只从京城带来的金钗，就当是赔你的镯子了，你拿了嫂嫂的这只镯子，就不准再和母亲、嫂嫂生气了。好不好？”

        “好。”

        宋宝依说话的声音很低，但还是能看出小姑娘已经消气了。

        她还未进门时，便一眼就看中了安容平头上的这只金簪了，又被温言软语的这么一劝，马上就不生气了。

        被劝好止住啼哭吵闹的宋宝依，高兴的将手中的金簪插到头上，换上一副明媚的笑脸，歪着头看向周围的父母兄长，羞怯的问了句：“好看吗？”

        众人皆相视一笑，心中暗自赞叹安容平这个媳妇还真有手段，须臾之间，便将平日里至少要折腾哭闹三五天的宋宝依给劝好了，不愧是京城来的见过世面的女子。

        厅堂中又恢复了一开始其乐融融的氛围。

        只有一直守在安容平身旁默不作声的仙草，在眼底微不可查的划过了一丝不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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