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抉择

“爹爹！”楚稚一提着裙摆，一张白皙的小脸带着潮红，微微喘着气，出现在门口，在看到楚叙白身旁的许陌尘，微微欠身，“稚一见过伯父。”

        楚叙白嘴角微微抽搐，看着楚稚一，他许陌尘何时成你伯父了？？

        “一一今日尤其的动人，可真是出落成了美人。”许陌尘微微含着笑，眼眸带着一副慈父般的笑意。

        楚叙白轻咳了咳，转眸看着楚稚一，沉声道，“总是冒冒失失的，可有一副姑娘家的样子？”

        楚叙白极少时候会去苛责楚稚一，就算是楚稚一被顾大学士提着领子到丞相府，也没有碍于自己的岳父的面子上，对楚稚一说重话。

        其实楚叙白的话本就不是什么苛责的话，可楚稚一本就刚才樱桃那边受了气，心里还在介怀贤妻良母之事，楚叙白倒像是火上浇油了，楚稚一正欲发作，门口的小厮又跑上堂前汇报，“安府到了！”

        楚稚一咬咬牙，睨了一眼自己的爹爹，转头，嘴角一撇，一双明亮的眸子凝着雾气，朝着自家的外祖父母走去，浑身散发着委屈，直直地伸手抱住顾夫人，带着哭腔。

        “哎呦，可是谁欺负了我们小寿星？”顾夫人忙伸着手，轻柔地在楚稚一的背上拍了拍，可谁知楚稚一不觉奸计得逞，鼻头一酸，可真就把眼泪给哭出了。

        顾大学士不是没见过自家的外孙女哭鼻子，可每次都心疼得紧，抬起头，就沉着一双眸子，直直地瞪着正站在正堂的楚叙白，这丞相府上上下下敢这么欺负楚稚一，除了楚叙白夫妇还有谁？

        楚叙白忙上前，走出正堂，上前迎接，满脸堆着笑，眼眸飘到正埋在自家岳母怀里的楚稚一，撇撇嘴，自己可算是给自己生了个祖宗，“晚辈见过顾大人，顾夫人。”

        楚叙白讪讪合上嘴，转眸看了一眼正仰着满脸笑意，抢了他话的许陌尘，这人也不知道是来干啥的，倒是达到了砸场子的效果！

        顾大学士脸色微微缓和，转眸从楚叙白的身上转移到许陌尘身上，点了点头，“将军不必多礼。”又转眸看着一旁不知在想什么的楚叙白，撇撇嘴，清了清嗓子，“丞相大人这可是不欢迎老夫？”

        楚叙白一怔，见自家岳父俨然都已经情绪很不悦，忙开口，“看您说的，我一大早就派人到顾府上请岳父岳母大人，可不知是有何招待不周？”

        顾夫人拍着楚稚一的后背，垂眸看着楚稚一涨红的小脸，柔声出声，“我的乖稚儿，可是有人欺负了？跟祖母说，我定给欺负回去！”

        楚稚一还躲在顾夫人怀中，听到顾夫人的话，抬起眸，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一双带着狡黠，糯糯地出声，“祖母的话可是当真？”

        顾夫人见楚稚一一脸的委屈，可说不出的心疼，手掌在楚稚一的头顶揉了揉，嘴角带着慈祥的笑，“祖母可有骗过我的稚儿？”

        楚稚一乖巧地摇了摇头，如实地出声，“不曾。”

        “母亲，您可别听稚儿胡说八道给骗了去！”

        顾颜方才在厢房那边忙乎，听闻仆役传话是顾学士莅临了，这才匆匆拾掇拾掇走出厢房迎接，转眸看到站在楚叙白身边不远处的吴陌尘，微微含着笑，“见过许将军。”

        许陌尘微微颔首，面上带着笑，“夫人不必多礼。”

        顾颜昂首，上前走到安夫人面前，伸出一只手精准地捏着楚稚一的后脖颈，楚稚一下意识地缩着脖子，抱着顾夫人的手紧了紧，“你这孩子成何体统，这还在贵客登门呢！”

        顾夫人低头看着顾颜捏着楚稚一的手，面上不免带着些许的怒气，伸手打掉顾颜的手，瞪着顾颜，“去催催后厨，都什么时辰了，还没有准备好饭菜！”

        顾颜自然明白顾夫人只是一心护着楚稚一，可又楚稚一就知晓顾夫人自然护着自己，愣是趴在安夫人怀中一动不动，安颜不好发作，收回手，轻咳一声，微微欠身，“是。”

        顾大学士见这气氛，咧着嘴唇干笑几声，看着楚叙白，“还不带我们进正堂？”

        另一边

        刺眼的光斜斜地照在偌大的房间内，细小的灰尘飘落在空气中，整个房间内装饰得繁华奢靡又古典，浮雕着游龙的床边静静坐着一个人，一束光直直照在他放在膝上交握的手指上，段凉尘只身着一身深青色的衣物，整个人却狼狈不堪，他整整坐在这屋中已有近三日。

        捉他的禁卫军自然不敢伤他分毫，却难免衣物会损伤破烂，他站在城墙上不敌众禁卫军，活活地被众人高举着抬回寝宫，狼狈不堪。

        他三日不吃不喝，却强撑着整个身子，不合双眼，一双好看的眸子中布满着血丝，脸上却是虚弱的惨白，薄唇暗淡泛白，死皮翻起，一道道干涸的口子泛着深红，三日后的今日，已经于事无补。

        木门吱吖作响，一个身影被光勾勒着，影子斜斜地印在木制地面上，段凉尘微微昂首，眯着双眼，双眼的干涩和疼痛让他紧了紧眉头，望向来人。

        “你这逆子，看看这是做什么孽！”皇上紧皱着眉头，可又看着段凉尘一脸的憔悴又带着些许的无奈，轻叹出声，沉声道，“你可是知错了？”

        段凉尘凝着眸子，看着皇上，半晌，张口，嘴唇的口子由于他的动作，泛着深红的血珠，已很久没有说话的嗓子带着沙哑，“拣选，儿臣参加。”

        整个宴席上的菜肴都是紧着楚稚一最喜爱的准备的，楚稚一自然早将刚才的事情抛之脑后，正准备上桌，这才想到什么，转眸看着许陌尘，眨了眨双眼，“伯父，可怎么没见到伯母与岁桉哥哥？”

        许陌尘见楚稚一，脸上带着慈祥的笑，伸手拍了拍大腿，原本心里可是想着楚叙白可会是纠缠不同意，准备来丞相府上提前商议二人的婚事，可谁知被这么一搅和，但看楚稚一这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也当真与先前整天只在许岁桉身后的小姑娘无他，想必楚稚一也多少会欢喜自家公子，楚叙白的反对也占不成几分，想想作罢，“定然是要良时到来，准备着盛礼给我们的千金道贺。”

        楚稚一听闻有礼物，嘴角不由得微微勾起，一双眸子凝着星光，欢喜的出声，“那稚一可是得好好期待了！”

        楚叙白转眸看着楚稚一满心欢喜的模样，沉了沉眸，坐正身子，清了清嗓子，“一个生辰将军不必如此重视，良辰不良辰又有什么必要？”

        顾大学士抿了抿嘴，自家女婿对许将军的偏见也不知是从何时形成，整个盛京城都传言二人关系不和，可相比这许陌尘面上的云淡风轻倒显得更加有君子风范，手摸了摸胡须，沉声道，“稚一也算是将军看着长大的，将军如此疼爱稚一，老生万分感谢。”

        许陌尘微微含着笑，伸手连连摆了摆，“顾学士不必如此客气，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一些讲究罢了，大人不要见怪才是。”

        小厮匆匆从正门跑来，错身经过来来往往的仆役，经过满池荷花上的石桥，气喘吁吁地在正堂门口站定，“大人，大人”

        楚叙白微微皱眉，抬眸看向那小厮，沉声道，“何事，如此冒冒失失的。”

        小厮听闻楚叙白的苛责，微微垂着头，顺了顺气，这才出声，“太子殿下驾到。”

        话音刚落，小厮身后石桥上缓缓出现一抹翩翩的身影，陆风晚并未身着一袭明黄的裘服，反倒是墨黑色的锦衣，一只金丝钩织的猛虎在阳光下栩栩如生，楚稚一认出是初见时的衣物，可却多了些许不同，更将他的桀骜彰显到极致。

        “参见太子殿下！”

        众人皆是下座行礼，楚稚一愣愣地站在原地，手指藏于袖中紧紧捏着手指，一双漆黑的眸子怔怔地对上陆风晚凝着笑意的眸子，他们自从那日以后已有近三个月不曾见面，可今日他来她捉摸不透他到底是何意。

        “乐平见到殿下，还不行礼？”

        顾学士深深叹了口气，自家孙女可不知是怎的，两次见过殿下，都是愣在原地不行礼，伸手拉了拉楚稚一的衣袖，眼眸又转过去看了看陆风晚，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楚稚一回过神来，垂着眸子，长长的睫毛遮住眸子，一双手交握放在腰侧，欠身，“小女见过太子殿下。”

        陆风晚轻挑了挑眉，淡淡地开口，“众大人不必多礼，快快起身。”

        楚叙白迟迟起身，脑海里又浮现四年前的夜晚，他虽担忧可更多的权当是一个少年不经事的玩笑话，却在亲眼经历过前太子被废，陆风晚立太子，他的心却沉了沉，他开始将四年前少年的玩笑话当真，看作是逃脱不掉的承诺。

        “今日是千金的生辰？”

        陆风晚双眸越过众人，在站在角落的楚稚一身上落定，嘴角微微含着笑，虽是疑问却愣生生地被他说出口倒像是肯定。

        “是。”楚稚一昂首，直视着陆风晚的双眸，屋外天空黑压压的一片，原本闷热的天气在一阵雷响倒是像劈开一样，骤光乍现在空中，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的从空中砸下来，楚稚一的声音混在雷声，倒是听不清楚了。

        雷声只一阵，接着雨声盖过，充满着整个空间。

        “回禀殿下，今日是小女的诞辰，设宴于此，可不知殿下是否赏脸？”顾大学士睨了一眼楚稚一，脸上堆着笑，连忙出声。

        陆风晚微挑了挑眉，嘴角微勾，左手将右袖中掏出一个玄色卷轴，“宴席自然参加，可圣旨得先交于丞相大人之手。”

        楚叙白心一沉，心里不免明了不少，沉着眸，双手扶着衣摆掀开，双膝跪地行礼，双手高举过头顶，众人也连忙行礼。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丞相楚叙白之女楚稚一秀外慧中，贤良淑德，雍和粹纯，克娴内则，今太子永安，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

        电闪雷鸣间，许岁桉站定在正堂的庭院前，一袭深紫色的锦衣被雨水浸湿，紧紧贴合在身上，身后是缠着红色锦缎的箱子，二人架着，长长排在许岁桉身后，在这黑压压的庭院间显得格外刺眼。

        楚稚一怔怔地抬眸，许岁桉没有看她，却定定地看着陆风晚手上的圣旨，周身散发着戾气，他胸口起伏，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良久，嘴角划过一丝嘲讽的弧度，雨水顺着他的轮廓滴落在地，与早就堆积成的一滩融为一体。

        他不得不承认，在陆风晚手上的圣旨面前，他精心准备数年的六十四件输得一败涂地。

        “臣，领旨。”楚叙白沉着眸子，从陆风晚手上接过圣旨，半晌才顿顿起身，抬眸正对上站定在庭院的许岁桉的墨深的眸子，紧了紧后槽牙，他不知怎的，占据着周身的思绪竟有一大半是对于这孩子的歉意。

        许陌尘紧锁着眉头，起身，想替吴许岁桉打圆场，匆匆抬脚想走出正堂。

        “回府。”

        许岁桉沉沉地出声，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绝望和死心，说罢，毫不留情地转过身去，径直朝着正门方向走去，将军府上的仆役也垂着头，跟着许岁桉调转方向，抬着彩礼，朝着门外走去。

        楚稚一紧咬着嘴唇，脸上惨白，怔怔地看着许岁桉离去的背影消失在漆黑的庭院间，心里沉到底，他至始至终都没有施舍于她一个眼神。

        许陌尘深深叹了口气，转身与陆风晚及众人致歉，快步走出正堂，追上许夫人的身影，与其一同消失在庭院间。

        另一边

        段凉尘兴致乏乏地轻绕着手指，一帘之隔后，各大府上的千金站定，等待着嬷嬷的检阅。

        “南州赵学士之女赵瑞雪，年十七”

        “下一个。”

        “江城刘将军之女刘”

        “下一个。”

        “平靖文王嫡女段”

        “下一个。”

        “”

        段凉尘单手抚着下巴，另一只手翻看着个女伶的画像，慵懒地半眯着双眸，一副不耐烦地出声，“下一位。”

        “”

        “下一位。”

        “帝城太傅嫡女柳乐倾，年十六。”

        段凉尘手指在纸上一顿，画上的女子面若桃花，面容姣好，微含着笑，两颗的虎牙在嘴角处若隐若现，一双灵动的眸子凝着柔光，段凉尘心下一滞，嗫嚅道，“年十六，竟与你一般大。”

        “殿下？”一旁的内官咽了咽口水，微弯着腰，不知殿下这般又是怎的了？

        段凉尘缓缓起身，走到珠帘前，一把掀开，四目相对之间，柳乐倾微红着脸颊，一双玉手捻着手绢半遮脸，只留得一双灵动的眸子顿顿地看着段凉尘，欠身，柔柔地出声，“小女见过殿下。”

        ——“小女见过殿下。”

        一双眸子凝着多少的不情愿，殷红饱满的嘴唇撅着，“殿下自然深得女子欢喜，何必出没如此之地？”她带着雾气的眸子，难以掩饰的写着对他的鄙夷，可又不好发作，他本是无意，却为了逗她走进那里。

        柳乐倾微愣，看着段凉尘眉眼间的柔光，心下狂跳不止，柔声道，“殿下？”

        段凉尘回过神来，眉头几乎是下意识地皱起，转过身去，掀开珠帘，拂袖，“就留该女子了。”说罢，径直走出大堂。

        楚稚一定定地站在桥上，雨滴砸落在池中，含苞待放的荷花直直挺在池中，深绿色的圆顶荷叶旁红色鲤鱼匆匆游走在池中，却为何看不出丝毫的生机。

        楚稚一轻捏着伞柄，耳畔充斥着雨滴砸落在伞面的声音，脑海却不断地重复方才的一幕，挥之不去。

        “稚儿，可是不开心？”

        楚稚一顿顿地转身，寻着声源看去，顾颜撑着伞，缓缓走过来，最对上楚稚一的双眸，微微叹息，“我的小女竟也到了谈婚论嫁之时了。”

        楚稚一垂着眸，静静看着池面上两人的倒影，“母亲，您就是在感叹此事？”她转眸看着顾颜的侧脸。

        顾颜微微勾唇，“这只是我当时首先想到的，可我更多的是担心，”伸手轻柔抚摸着楚稚一的脸颊，“帝王世家可不比达官贵族，更多了束缚，得到权位之时，却多了更多的身不由己和无可奈何。”

        “母亲可是担心太子他不爱我？”

        楚稚一沉了沉声，她不知他究竟为何钟情于她，定要她做太子妃，可却忍不住地思索这个问题。

        顾颜见楚稚一满脸的疑问，沉沉地勾起嘴角，“稚儿，这个问题说不出担心不担心，世上男子极少能钟情于一人，又何况是殿下。而殿下是否恋慕于你，这个问题也不该来问我，而是用心感受。你爱他也是如此。”

        “可母亲，岁桉哥哥他”

        顾颜轻叹一声，垂着眸子，方才许岁桉如此决绝地离开，可是一句话也不说她难免有些意外，可又转想也是在意料之中，就算是再劳苦功高的忠臣也得听皇上所言，圣旨已下，便就是既定的事实，这算是造化弄人，又算是命中注定。

        “乐平，在这件事上，谁都没有错，你并没有对不起许岁桉和许家，太子殿下也没有，于成婚前还有一个月，如若许岁桉真非你不可，自然将军府和丞相府上上下下都替你们顶着，可如若你们之间无缘亦或无分”

        楚稚一微微垂眸，静静地看着顾颜轻抚着摸着她脸颊的手，心下的抉择却在一瞬之间变得明了清晰，可是她却不明白的是，她到底为的是两府上上下下的性命还是出自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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