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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帝京(二十)


便宴设在宫城西门的城楼上。

        每人面前一张长几,上面放着一碟枣芽,一碟苜宿,一碟苦菜,一小碗肉,另一碗粗米饭。

        皇帝面前也是一样的吃食。

        本在皇帝身边侍候的内侍走到五位世子身边,一一替他们布了几样菜,尖着嗓子说道:“这些都是圣上日常用的御膳,特赐五位世子同沐天恩。”

        “勤俭”的顺宁王世子第一个谢恩,夹了一箸苦菜,神色自如地吃起来。

        崔泽也默默拿起筷子。他在乡下过惯苦日子,吃这些精心烹制的野菜粗食自然没问题。

        崔滢夹了一点枣芽,装模作样地慢慢嚼着。进宫之前,崔泽怕宫中饮食不合她胃口,特地拉着她去酒肆用过点心。肚里有货,心中不慌。

        嘉和王世子紧着那晚肉吃。

        就数清平王世子戏最多,离座伏地恸哭:“臣伏请陛下保重龙体。此等陋食,偶一用之,是个野趣,岂能长期食用?圣上一身,系天下之安危,社稷之存亡,请为天下社稷保重龙体。”

        “这么说,你们吃这个,只是当作个野趣?龙肝凤髓吃腻了,拿这个换口味?”皇帝阴沉着脸。“你以为朕是喜欢吃这些?朕难道不知道大鱼大肉的好吃?朕穷,朕吃不起,朕没想到,穷的原来只是朕,只是国家。你们一个个的,宗室富户,文武大臣,任谁拉出来,都比朕阔气多了。”

        清平王世子的哭声嘎然而止。

        所有人都放下筷子站起来,垂首听训。

        “朕听说你们为了买通下人,陷害对手,一出手就是成百上千的银子。朕看着眼热得紧,恨不得你们也提着白花花的银子来收买朕。”皇帝声音是冷的,火气却是热的,哧哧地冒着火,“朕要你们来京城,你们大约也猜到是什么意思。你们倒好,不想着替朕分忧,为国出力,一天到晚尽干些上不得台面的鸡鸣狗盗的勾当,耍些局气花招。朕怎么放心把这天下交给你们?”

        嘉和王世子大声道:“圣上如今有什么疑难,尽管吩咐下来,臣万死不辞,尽忠王事。”

        “好。”皇帝霍然起身,手指着西山连绵起伏的兵营,“如今禁军缺粮饷,朕今日就当一回花子,跟你们讨个利是。只要你们中任一人能在五日内筹来五十万两银子,朕就把那个位置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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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上急了。”

        出宫以后,崔滢看着快马离开的三位世子,仰面吹着冷飕飕的秋风,对身边的崔泽说道:“京中已经开始出现濉州屠城的流言,就是不知扈州和廉州情形到底如何。看今日圣上的神情,只怕不是好消息。”

        与濉州屠城的消息一起传扬的,还有“神秘大侠替天行道,深夜潜入贼营,一刀枭去匪首脑袋”,“黑水军神奇出现,击溃濉州乱民,星夜兼程回援京师”等激动人心的传言。

        前者令人焦虑恐惧,后者引人振奋激昂,传来传去,还是后者越传越盛,渐渐压过前者。以至于京城之中,人人喜笑颜开,踊跃传诵,似乎都亲眼见证了大侠的高强武艺,黑水军的赫赫军威。

        李冲六汇总来的消息却越来越不乐观。扈州和廉州方向每日都有请求援兵的八百里加急信件送来,流民从四面八方朝京城汇集,城中的富户豪门却在拼命往城外转运金银细软。

        从昨日开始,扈州再没有派来信使。

        崔泽苦笑道:“哪有什么好消息?再说,圣上昨日才被迫斩了兵部尚书,怎可能有什么好脸色?”

        中枢原本提议,在西北方向议和,暂且答应羌戎的条件,签订盟约,重开边市,以求得一时安宁,以平定中原内乱。霍高覃跑去中枢拍桌子,指着鼻子骂那帮老臣是狼子野心,奴颜卑膝,与虎谋皮,其心可诛。出宫后又去找了翰林院、国子监、御史台。士林哗然,纷纷上书痛骂皇帝崽卖爷田不心疼。皇帝见事迹败露,没有办法,只好把提议者兵部尚书推出去顶罪。

        “五十万两银子?”崔泽摇摇头,忍不住想叹气,“禁军这简直是狮子大开口,什么忠义廉耻都不打算要了。”

        他想起饭前皇帝带他们去国库,五人看着空空如也的国库目瞪口呆。

        谁能相信,堂堂□□上国,国库里居然只剩下五万两银子?诺大的仓库里光可鉴人,空得可以跑马。

        “谁叫形势比人强?就算要一百万两,圣上也没有办法,只能咬着牙到处去筹。”崔滢道,“扈州多半已经失陷,廉州也就是一两天的功夫。眼看着贼兵就在往京城来的路上了,黑水和武威两军又打定主意守边,禁军就是最后一根稻草,还能怎么办?”

        她明白黑水和武威军的小算盘。哪怕社稷易主,可只要是汉人天下,就必定要派重兵守边,必定要拉拢安抚武威军和黑水军。到时候最差不过换一朝皇帝伺候,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冷手捡个热馒头,占个天大的便宜。

        朝中那些人精,上至皇帝,下至群臣,个个都明白,却也个个都不愿明说。

        谁知道有多少满口忠孝的大臣,肚子里跟武威军、黑水军打着一样的主意?

        这种时候,跟皇帝站在同一条战线的,便只剩下满天下的崔姓宗室。

        这也是今日皇帝把筹军饷的任务交给他们的原因。

        “你打算怎么做?”崔滢问崔泽。

        “我此次进京,随身带了约八万两银票。”崔泽问道,“你呢?”

        崔滢笑了笑,“我比你有钱。崔演原本带了三十万两银票,与我分手的时侯,他拿走二十万,给我留了十万。加上我自己原有的十万两,我如今手头有二十万。”

        崔泽不由得诧异:“永宁王府怎么这么豪阔?”

        “广州近海,永宁王多半跟海上大盗有勾结。”崔滢哼了一声,“我听崔演说,那些个海盗个个富可敌国,一年抢掠贸易所得,近乎抵得上半个国家的赋税。若让皇帝知道,会不会气得当场宴驾?”

        “我们俩加起来,也不过三十万不到,远远不够禁军开出的数。”崔泽皱眉。

        崔滢抬眼望着前方,慢悠悠地问:“你当真想要去筹这五十万两银子?”

        崔泽侧头看着她,“你的意思是?”

        “一座老房子着了火,到底是拼尽全力去救,还是干脆等它烧个精光,再原地修一座新房子?究竟哪种做法更好?横竖这房子也已经换了许多任主人,重修了不知多少次。”崔滢耸耸肩,“也许新修的房子更大,更漂亮呢?也许我们可以从这座房子里跑出去,远远地看它的结局呢?”

        崔泽低声问道:“可是那房子里不仅住着房主,还住着许许多多的下人,那些人要怎么办?大火来的时侯,他们跑不掉的。”

        崔滢沉默了,许久,方才轻轻叹口气,“是啊,我以前曾经跟桂儿说过,再烂的房子,只要没塌,修修补补,总还能勉强遮风避雨。可是房子一旦塌了,要想重新修好,却不知要多少岁月,付出多少代价。”

        崔泽看着她,心中如同被梅子酒填塞,满是柔软心酸。

        她是他的先生。他所知道的,懂得的一切,都是她教给他的。

        他一个大字不识的乡下小子,如今竟也能够站在她所在的地方,俯瞰全局,筹谋计划,甚至还能得到她的首肯。

        两人都不再说话,骑着马,并肩走在宽阔的京城大街上。街道两边有鳞次栉比的商铺,高声叫卖的游贩,高谈阔论的士子,欢呼奔跑的幼童。

        崔滢又开口了,她轻轻一笑,“你觉得,那三位仁兄会怎么去干这桩活儿?”

        崔泽也微笑着,侧头思考:“清河王世子有个经商有钱的姐夫。顺宁王府与东阳王府一样,虽然下嫁了郡主,却不可能从黑水军那里拿到半个子儿。他又顾着名声,多半是去找大商人借钱。可若能借得到钱,圣上早借了。他能给出的承诺不可能比圣上更有吸引力。”

        “至于嘉和王世子嘛,他是快刀斩乱麻的风格,又素来有混世魔王的名号,不用顾惜羽毛。我猜他这会儿正满城瞧看那些巨商富室的门庭,打算明抢。”

        崔滢笑道:“他是个蠢货。”

        崔泽奇道:“何以这么说?我其实也认为,富室积财,都是从国家和小民身上赚来,此时国难当头,杀几个大户来解燃眉之急,正是事半功倍的买卖。”

        崔滢摇头:“你在涞州可以这么干,可是如今在京城,却不能再以世子的身份干同样的事情。”

        崔泽自然不记得自己在涞州干过这事,不过崔滢的重点显然也不在这里。

        他低头细思片刻,忽地抬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我明白了,关键在于大义名分。我们都是宗室子弟,如今更是皇上属意的储君人选。若是公然抢掠富民,消息传扬出去,只怕城中大户要跑个一干二净。还有,”他牙齿微微打颤,“若是传至天下州县,原本最怕流民的富绅之家,只怕掉头就去投奔流民,或是干脆自己拉兵马,做大王。天下,会更乱。”

        崔滢点点头:“正是如此。”

        崔泽有些着急,“我去找嘉和王世子,不能让他硬来。”

        崔滢一把拉住他:“你去阻他做什么?你以为,他抢了银子杀了人,还能跟以前一样顺风顺水?我跟你保证,他前脚把五十万两凑齐,后脚朝堂之上就该一片喊打喊杀了。圣上昨日既能借兵部尚书的性命以安众臣,明日为了安抚天下民心,难道会吝惜一个宗室子的脑袋?”

        她笑了一下,“卸磨杀驴,过河拆桥,这样的事情,圣上和宰臣们干得十分之顺手。你什么也不用做,就能少掉一个对手,有什么不好?”

        崔泽面有不忍之色,却也只能叹口气:“你说得对。”

        崔滢望着他,心头升起一点点无助的茫然。她方才说,他能少掉一个对手。他没有反驳。

        终究,他还是做出了选择。

        是做一个拯救苍生的大英雄,还是一个远离是非的富家翁?

        崔滢裹紧狐裘,问道:“你呢?说完他们三人,你还没说,你自己打算怎么做?”

        黑眸望着她,里头含着他没有说出口的盈盈情意,以及一些忐忑,一些紧张。

        他轻声说:“我不打算照圣上说的做。我想去廉州看看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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