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夜谈

卧房角落里还燃着一簇烛火，苏明看着看着便笑了。

        以前的自己多可怜啊，穷得连这样的烛火都没有了，幸好常妈一直在。

        “难得有人如此赏赐下人。”

        一个清癯淡雅的声音从窗边传来，还在想着以前的苏明并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回声到：

        “她给我的，我这辈子都还不清。”语调里全是满足。

        “给你什么？”那声音更近，已经到了床边。

        “说了你也不懂，你……你谁啊？”苏明一惊，熟练地将双手一撑，半蹲着跳到床里，又迅速将手摸向腰间。这套动作是前世几次遇袭后，被他慢慢摸索出来的逃脱之法。

        “警觉好差。”那人丝毫没在意他的动作，已经悠然地坐去了桌边，一举一动都如此娴熟自然，像回了他自己家。

        “你要做什么？”苏明满是戒备地将眉眼压下来，紧紧盯着那人，声音也变得异常低沉凶狠，他一手在腰间转了半圈才想起来，这辈子刚开始，那把常用的匕首没在。

        “有个东西想带走。”那人似乎在笑？

        “什么？”苏明半蹲着身子慢慢往窗边靠了靠，此时那窗子开着，应该能来得及喊一声，不过见他如此轻易进来，还这样有恃无恐，大概喊了也没用。

        “你。”那人这次是真的笑了，一个字带了轻颤的尾音，夹杂了莫名的情绪。

        “谁？”苏明神情一顿，霎时将整张脸都皱起来了，什么意思？登徒子？那自己是该喊还是不该喊的？

        “呵～”随着这声似叹息般的轻笑，桌上的烛火燃起柔光，映出了那一身黑衣的挺拔身影。

        “恒，王、王爷？”苏明紧皱着眉眼晃了晃头，觉得自己一定在做梦，却也长长松了口气。

        “嗯，你最好从那儿过来，不冷吗？”王爷将手肘撑到桌上指了指他光着的脚。

        “难得王爷降贵纡尊，敢问此来有何指教？”他撩了下衣摆郁闷地走回床边，拉过被子盘起腿来将自己裹好。

        “来寻医。”王爷也不废话，轻轻弹了弹衣摆，说得轻松。

        “那您应该去太医署。”苏明将脚边的被子扯了扯，看着桌前那人沉稳大气地坐在那里，暗自不满。

        他这样的人，就算真的做了什么有违公德的事别人也不会信的吧？穿一身黑衣都能看出他的正气凛然，也真的是皇家的一朵奇葩。

        “你医术跟谁学的？”王爷将左手握在腰侧的玉玦上，与他对视。

        “自学。”

        这句可是实话，前世时那些个老古板根本不肯教他，全是他捧着本药典一株株认识的草药，拿着医书一页页知道的哪种草药有何种用途，偷偷看他们诊病才一点点记住什么病该开什么方子，要不然自己再笨也不至于十几年才入门。

        “呵，没有十几年可自学不来这些。”王爷将那微弱的烛光挡在身后，让坐在床边的苏明看不清面容。

        “那就是吧。”他没承认也不急着反驳，只糟心地盯着那个身姿挺拔的剪影，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了“孟浪”这个词的含义。

        王爷坐在那里不说话了，大概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了什么不满，便轻轻弯了弯眼睫，站起身。

        那个异常英武的身姿猛然倾泻而下，霎时将屋子里本就不强的光压下大半，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沿着苏明的头顶袭遍全身，让他警钟大震，不自觉地往后靠了一下，咬了咬下唇将那双乌黑的眸子眯了起

        来：再敢靠近就踢你信不信！

        “你也会怕？”王爷也没再有多余的动作，居高临下看着他轻笑。

        “怕你？”苏明被刺激到了，扔开被子跳起来站在床上，山眉压着垂目，抬高了下巴怒视他，再不愿意被这些人俯视了！

        “怕个屁。”冲口而出如此厥词，也是一点没顾忌对方的身份了。

        “苏渊说你胡乱医治，他都不知道吗？”王爷见他突然成了个炸开的刺猬，便轻轻抽了下眉角，不着痕迹地苦笑一声之后，将话题引往了别处。

        “不知。”苏明抬着下巴抱上手臂，都忘了自己只穿了里衣衬裤。

        “不想让人知道？”王爷将音调慢慢放缓重新坐了回去，稍微侧了身子，未曾再将那烛火遮掩。

        “没有。”苏明来回打量了他许久，不情不愿地回了两句，见他真的不像要做什么便也再次坐下将被子裹好。

        “你可知道哪类医师最为难得吗？”不知为何，王爷突然问起了这个，似乎在试探？

        “我怎么知道这些，王爷有话不如直说。”他语调里还带着怒气，心想这人真是莫名其妙，换以前早让人打出去了。

        至于这个问题，他当然知道，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他都知道，最难得的就是愿意随军出行的军医。

        王爷看着他那毫不在意的样子，闭了闭疲累的双目，起身走去了窗边。

        “如此便罢了，告辞。”这人也是有意思，不请自来，这下又把话说一半就要走了？

        “你是不是有病？”不知道这是在骂人还是真的询问。

        “是，还病得不轻。”停在窗边的人又在轻笑，只是，为何感觉到了凄凉。

        “我帮你诊脉看看？”苏明伸出一只细瘦的胳膊到棉被外，神情还有些倨傲，毕竟以前经常对着那些太监说这句话，实在是习惯了不好改。

        王爷转回身，眼睛里有了些其他情绪。这人，为何总有一种上位者的气度？

        “你为什么又不去选妃了？”王爷没过去也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生硬地又拉回到白天问的那件事上。

        “我说王爷，我是与你有什么仇？怎么捏着短处就不放了？我不乐意了行不行？有意见啊？”苏明本来好心帮他看看，想着别真的带伤去戊疆，万一出点什么事大哥也得遭殃。可这人突然又提起了这个，气得他什么都忘了，收回手一叉腰，做样子要骂人。

        “只是好奇。”见真的把他的脾气惹了起来，王爷却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情不再那么阴沉了。

        “就说你们这些人看什么事情都是不变的！一个印象难道到死都这样吗？以前不懂事现在知道羞耻了行不行？狗拿耗子！”苏明两手叉腰也顾不上其他，于是棉被滑落，带动他单薄的中衣，直到露出了一片雪白以及那一直藏在阴影里的锁骨……

        “你，把衣服拉好。”王爷轻轻碰了碰鼻子，倒先不自在起来。

        “啊！”苏明不及惊呼忙拉被子盖好，又想起来都是男人有什么好怕的，惊觉自己这行为实在孩子气了些，一时羞赧忘了生气。

        “明日我会派人来府上，请教苏家的良医。”王爷身姿矫健地踩上窗框，留了这句话后消失不见了，窗户也被重新关好，像是从未被打开过。

        “功夫好了不起啊？皇家果然没一个正经的！”他呸了一声愤愤不平，就着被子躺下，心中憋气。

        想了一晚上也没想出他到底想干什么的苏明第二天顶上

        了两只黑眼圈，感叹着自己果然不善动脑，想这些东西太累人了。也是难得，他也有起这么早的时候。

        “阿明，你是一晚上没睡吗？眼圈那么重。”苏渊见他迷迷糊糊过来差点撞到门，出声提醒。

        “没，睡了。”他揉着脖子与爹娘问礼，然后满面笑容地接了母亲递过来的饭碗开始吃饭。

        “你那接骨手法不是都大半夜学的吧？”苏渊昨天与父亲商量半响也没想起来他能在哪学会那些，一大早看到他这个样子倒不禁想到了这种可能。

        他翘起一边眉眼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其他更好的理由，就顺着这话头继续说道：“是啊大哥，那个教导我的先生可奇怪了，就晚上教还不能对着人，更不让我告诉你们。”

        “先生？”老将军皱眉看向他。

        “想必是位隐士大能，你且小心对待。”苏渊自然知道自家父亲在担心什么。

        好歹这里是将军府，竟然有人经常半夜潜入却没有引起他们丝毫察觉，这样的人定然不简单，更没道理主动来教导他这位未经世事的二少爷。

        “他可要求你做过什么吗？”苏珀想着最近发生的事。

        “没有，是我想让他教我的，老师对我可好了。”这厚脸皮的连老师都叫上了。

        于是几人又商量了一下，让他记住以后有人问起也不可以说这些，只说自己喜欢医药，看着医书自学的。

        大哥还颇细致地四处帮他找了些医书来，将那些个新的旧的书和一些必要的医药工具带着些乱七八糟的药草，都摆到了他的书房里。

        “还是大哥厉害。”苏明往书房里一坐，感叹着大哥的周全，记得以前他学这些的时候，自己住的那间屋子里与现在也差不多。

        而至于昨天的事，苏渊没再提起，也是知道有人看自己太过扎眼了，这次幸好苏明先翻开看了，要不几张嘴都说不清。

        苏明也明白，这些还都只是个开始，大哥不离开，便永无宁日。

        要更小心些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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