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疯

“谁！”苏明被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捂嘴，然后想起来自己也没说什么，便大大方方回过头去，“王爷，您属什么的喜欢大晚上翻窗？”顺便送他一个毫无威胁力的白眼。

        恒王看他一脸轻松毫无芥蒂，有心逗他，便将翘起的唇角收了收出言道：“本王偶尔路过此地，听到有人在此幸灾乐祸，为了家国安全过来看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稀奇，又是好大一段话。

        “我无话可说，那敢问王爷，我朝律法可有写不许幸灾乐祸的？”苏明叼着块梅花酥走去床边一甩头，故意将水甩到他身上，斜着一双明亮垂目瞥他。

        “无。”王爷似乎有些嫌弃那水滴，低头看看衣摆，拂了两下袖子。

        “那您又知不知道什么叫：君子有礼，未许不入他人之榻？”苏明抬着下巴宣示这里的主权。

        “我可没说过我是君子。”见恒王优雅大气地走到桌边坐下，撑起下巴随意回着，那样子像在说：来你这还用打招呼的？我怎么不知道。

        “呵，这脸皮比我都厚，您有事？”他小声嘟囔了前半句才半是嫌弃地问出了后半句，还不忘舔了舔刚才拿过点心的手指，恒王看着他轻轻抽了抽眉心。

        “本王只是好奇，这将军府中竟还有如此深藏不露之人。”王爷边说着话边转头去看桌上放着的几盘点心，皱着鼻子伸出两根手指很是挑剔地翻了翻。

        “深藏不漏？你说谁？”苏明装着纯良无害的样子，故作惊奇地问了回去。

        此时的他可是相当郁闷的，这人到底要怎样，来一次不过瘾现在又来，有毛病吗？说起来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好容易不主动往别人身上贴了，这又来一个主动往自己身边凑的，皇家人都这么闲吗？

        那边恒王挑了半天没看上的，掏出块素白的帕子擦了擦手指，回头才察觉他一直在盯着自己。

        昏黄的烛火在他那双好看的眸子里几番纵跃，眸光流转，竟有了几分妖艳。一个没忍住，恒王起身走了过去。

        “你要找谁麻烦？”王爷将话摆得更明白了些，不知为何，他很想知道这个人的秘密。

        许是一个人过得太久了，想找个同样孤独的人做个伴吧。

        “你要干什么？”见他过来，苏明一下子晃了神。他又想起了前世那些乱七八糟的恶心事，一时竟无法集中注意力，只无意识地蹙起眉角，惊疑地看着已经到了身前的人，微微仰起头，动了动红润的唇。

        恒王也不知道自己犯什么毛病，就觉得他这样子实在可爱，便不受控制地又往前凑了凑，然后弯下腰来，用刚擦好的右手食指轻轻挑了一下他的下巴。他保证，真的是轻轻的，一点力气都没用的那种。

        可谁知，苏明的神情陡然转为了惊恐，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豺狼虎豹一般，猛然往后一退，肉眼可见地抖若筛糠。

        “你，不要过来，滚开！”见他倏地瞪大了眼睛，一手捏紧着拳头护在身前，另一只手带动身体用力往床边靠着，他的气息骤然急促，连声音都带了万分惶惧，直将自己缩到了床角最里边。

        “不是，我不是……”恒王霎时回了神，反应过来是自己太过孟浪，看他靠向的床角有些不平，又想过去拉他一把顺便解释一下道个歉，就当王爷刚刚又往前迈出了一小步的时候，苏明彻底爆发了。

        “啊啊啊啊啊啊，不要过来，滚开你们这些恶心的东西！不要碰我！滚开！滚啊！”见他一边大声叫喊着一边抱着头用力挥动着

        手臂，陷入了疯魔。

        王爷吃了一惊刚要再解释一句，就听到门外边有人跑了过来，未及过多反应，便条件反射般地迅速窜出了窗外。这，算是做贼心虚？

        阿虎进来就看到少爷披头散发地躲在床角，活像受了屈辱的小媳妇，一时没反应过来。

        “阿明！”与阿虎一起进来的是苏渊，他们俩的院子只隔了一堵墙。见他脚上鞋袜都未能穿好，喊了这一声之后便已经到了床边。

        “你怎么了？阿明？”苏渊迅速跳上床到了他身前，要拉住他还在胡乱挥动着的手臂，尚未触碰，就听苏明的声音更大了。

        “别过来！你们，你不能这样对我，不能！让他们滚开，滚啊。”

        此时的苏明满目惊惶，身形瑟瑟，声音凄厉又无助，赤红着双目，将两手臂死死抱着自己屈起的腿，只一瞬便将指甲刺破中衣嵌进了胳膊上的肉里，艳红的血色立即晕染了那层薄纱。

        “阿明，这是怎么了？我是大哥啊！阿明？”苏渊不敢再靠近，半跪在床上倾着身子伸着手护在他两侧，想去触碰又不敢。

        常妈趿着鞋赶来，看到他手臂上的血迹以为是受了伤，便赶忙招呼人去太医署，自己则又端了盆热水进去。

        “明儿，怎么了？”苏夫人焦急地赶来，她的发簪都没来得及全部去除，此时正晃悠悠挂在耳侧，半披着外袍，身后跟着脚步明显慌乱的苏老将军。

        “怎么了这是？明儿？明儿！”老夫人看着床上那人的样子更是心焦，一把扑过去要抱他。

        “怎么可以，这样对我……”苏明声音愈加低沉，似失了力气的荆棘鸟在坠落，他正无助地沉浸在那个恐怖的世界里，怎么都出不来。

        “明儿，是娘啊，你别吓娘啊，明儿……”她的声音在颤抖，到他身前时被苏渊护住才没有跌倒，见小儿子的情绪过于激动，怕再刺激到他只得将身形停在了那里。

        “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人进来过！”苏老将军站在床边深深皱着眉眼，两腮几番颤抖，与往日里的沉稳相去甚远。

        “是！”跟过来的侍卫应声去了。

        “明儿，你看看啊，我是娘啊，明儿！”苏母的泪水啪嗒啪嗒滚落到了枕头边，伸着手又想去抱住他。

        “娘……”听到哭声的苏明似乎有了霎时的清明，不确定地抬了抬眼瞳，看到了身前那个焦急的身影，颤抖着小声地喊了一声。

        “诶，是娘啊，娘在这呢，娘过去好不好？”苏母声音堵到了嗓子里再也出不来了，眼泪继续滚落，试探着将手轻轻握了上去。

        似是终于找到了救命稻草，苏明猛然抬起头看过来，一把拉住母亲的衣袖狠狠拽到了自己臂弯里抱着，拉了苏夫人一个趔趄，却也让她迅速环抱住了身前的儿子。

        再也忍隐不下的苏明也用一个更为凄厉的声音哭了出来：“娘，娘！”

        “明儿不怕，娘在呢，在这呢，你看看，娘不就在这里吗，乖啊乖。”苏夫人抱着他，压着嗓音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温言重复着这句话。

        “不要走，娘，你别走。”苏明瞪着眸子看着眼前的虚无，似濒死无望的鱼。

        “不走，明儿在这娘哪都不去，明儿乖，醒来好不好？快醒来吧。”苏老夫人将他搂得更紧。

        苏明抬着模糊的泪眼狠狠抱着那手臂不敢撒开，他又看到了那些人，那几个赤着上身的狱卒，他们正嗤笑着举着刑具一步一步靠近自己，越来越近，然后为首

        那人就用一根手指头挑起他的下巴，对他吐着恶心的热气道：

        “殿下如此清绝，可真的是上上之品啊，多亏陛下舍得，要不我们怎么能有幸得到这样的玩具呢～呵呵嚯嚯……”

        那人带着臭气的声音又到了耳边，让他疯魔，让他拼了命要逃走，可，门被锁死了，冬日里的严寒将他狠狠包裹禁锢，早已动弹不得。

        他就像这样喊着，挥舞着手臂，希望门外有人进来帮帮他，就是帮忙杀了他也好啊。可是没有，自始至终都没有，那些人将他从下午一直囚禁到了次日清晨。

        他觉得自己疯了，一定是疯了，要不怎么能还活着呢？肯定活不下来的，不可能的……

        隐约之中，他看到躺在地上的自己在呻吟、在呼唤：“大哥，救救我，求你别去，求你，带我走。”

        “明儿……”

        是母亲？是娘来了吗？自己喊了那么很久，终于让母亲回来保护自己了吗？娘，别走，别再是幻觉了，我再也不要一觉醒来，只剩泪湿了的枕头了……娘……

        苏明将手臂收得更紧，力气用尽了，声音也渐渐小了，便开始一声一声低低地唤着，喊着，继而觉得不够，又开始叫起了父亲，叫着大哥……

        “明儿，在呢，都在呢，明儿你抬头看看，我们都在你身边，哪都没去，明儿……”苏老夫人的心都快碎了，她强忍着手臂的刺痛，环抱着怀里的儿子，一下一下帮他顺着气，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一遍一遍回应着他的喊叫……

        一旁的苏渊依旧半跪着，强自忍受着鼻头酸痛，见他的情绪总算缓和了些才轻轻动了动身子，回头去看父亲，就见父亲那幽深的眸子里正透着阴翳的光，颤抖着的胡须下唇色都化为了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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