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卞浅

午时未到，远处来了一片人，沥沥拉拉蔫头搭脑如行尸走肉。

        “去看一下。”王爷吩咐人过去，接了二十几个风尘仆仆灰头土脸战战兢兢的人回来。

        苏明一一看过，见他们除了气虚体弱外，并无大碍，又鉴于他们身体羸弱，不易在此久留，便让赵副将和阿虎将他们送了回去。

        吕先生也大概问了一下，这些人都没有找到那棵草。

        又半响，山间响起了马蹄声。这样的荆棘之地竟也能跑马的吗？

        “大概不到四十人。”许陨粗略地看了一眼，凭着经验判断出了人数，吕先生跟在王爷身后随各路将领一起往前走，苏明伸个脖子往远处望了望，起身拍拍身上的土，甩着袖袍也跟了上去。

        “你干什么？不是说了不乱跑。”苏渊最是了解自家兄弟的秉性，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

        “我躲在你们中间，还安全一些。”苏明被抓包，好奇心又实在太重，只得厚着脸皮指了指吕先生后边的位置，扯了个理由出来。

        “那你站在我旁边，不许乱说话。”苏渊可太知道他了，就算阻止了一时，这家伙也会在你不注意的时候跑出去，还不如直接点，带在身边。

        苏明跟在大哥身后偷声笑了，全家人在拿他没办法的时候都一个表情，万般无奈还要想办法防着自己乱来，实在太可爱了。

        领头那人果然是个中年瘦子，细高，胡子拉碴头发凌乱面色暗黄，丢乞丐堆里绝对找不出来，当然，他现在还不是独眼。

        那人也算知一点点礼，到距离他们二十步开外时勒马而下，举着马鞭往前一指，闷声嚷道：“你就是恒王？”

        黎珩黑衣红袍负手而立，微风撩骚衣带飘，一人便撑起了十万人的气势，让己方这不足二十人站成了千军万马。

        那人尚未站稳便被他的气势震撼，再不敢往前，等他身后的人都下马站好，他也有了些底气，继续粗声喊道：“你想怎么着吧。”

        吕先生稍稍往前走了走，挡下了袁方举起来的弓箭，用那独有的清雅声音回到：“敢问，您是哪位。”

        他也担心再这样下去都不用王爷发火，只这几位将军就把他们灭干净了。

        “蔡骅。”那人两手一抱，哼了一声，与人谈条件自然不能落了自己的气势。

        “那敢问蔡首领想要如何？”吕先生端手在前沉稳如旧，灰袍遮起单薄，纶巾飘带洒脱自然，与对方的嘈杂形成鲜明的对比。

        “找不到东西我们是不会走的，那些人也给你们送过去了，你们赶紧从这撤出去，别再来打扰我们。”蔡骅咧着嘴角毫不在意地摆着手，像在赶苍蝇，他身后那些人也在起着哄，嚷嚷个没完。

        吕先生皱眉看过去，这些人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摆谱了，诈唬着想展示自己的实力，却将那外强中干暴露了个完全。他敢保证，只要自己这边一回头，绝对会被叫住，那样双方都下不来台。

        “尔等知法犯法本应重处，王爷圣明，看在诸位未伤及无辜的份上可以从轻发落。况且保一方安定本就是吾等职责所在，既已知你们在找的东西有危险，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吕先生摆着法条讲起了道理。

        “能怎么滴。”那人抱着手臂一抬下巴，带了些微凶相，怎么有些刻意了呢？这里还有人给他撑腰吗？

        “死，或者合作。”黎珩总算说了第一句话，清冷卓绝，没留半点转圜余地。而实际上，他更想让这些人选第一个。

        那帮乌合之众一听这话，瞬间便没了嚣张气焰，蔡骅抱个膀子往后偏了偏头，与身旁一个三角眼对视了一下，动了动嘴唇。

        “合作。”那个三角眼往前迈了一步没去理会蔡骅直接回了，阴测测的语调里带着狂妄。

        苏明站在苏渊身后看向这人，凭他这股气势必定身份不低，怎么以前没见过呢，难道是新来的？不对，怎么看他都是这里真正的话事人。

        “两条路：直接跟我们回去，或者打一场就地埋了，选吧。”王爷一声轻哼，一本正经地给出两个选择。不过，对方好像没得选。

        “不能确保安全的情况下，我们没办法妥协。”那人还躲在蔡骅身后，条理清晰，神情也算泰然。

        “请问，”苏明实在好奇这个人的身份，便往前走了两步到吕先生旁边，出言道：“你能不能先说个名字。”

        “哪来的毛小子！大人说话有你什么事。”蔡骅见他单薄无力没有一点将领气势，就想拿他这个软柿子立个威。

        “你敢再说一遍。”苏渊抱着刀站过来，声音不高也不尖锐，可就是令人发寒。

        蔡骅明显一缩脖子，才想起身后有人不能太丢脸，刚要再呛几句，便被那人拦下扒拉到了一旁。

        “你们又是谁？”这人将那三角眼眯成了一条缝看过来。

        “苏明。”他也是相当大度，没跟那个人计较，直接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以为自己是人微言轻，不会有人认识，却又一次有了个例外。

        “苏，你竟然姓苏？那苏珀是你什么人？”这位竟然与他们父亲有旧！

        “家父。”苏渊回怼，傲气冲天。

        “呵，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那人贼笑一声将头一撇，斜着眼睛看向二人，一如蛇蝎阴狠。

        苏明等了半天也没听到他说出自己的名字，不满地翻了个白眼又往前走了走，到了黎珩身侧。

        此时他一身青衣玉带，月白外袍随风轻启，将腰间那墨色匕首露了出来。

        “墨玉桓刀？你们竟与恒王走得这么近了？你那父亲可知道吗？”他嘟囔了一句什么刀，众人都没留意，只有黎珩皱了眉头。

        这人竟然知道先皇御赐的这把刀？难道他是皇兄的人？不对，除了皇兄还有几个……

        当初父皇在时一直当自己不存在，从来也没赏赐过什么，只在他退位之前突然将这把刀送了过来，还来了几个大臣宣旨，让自己来了这里，这刀也再没有其他人见过，他们之中是谁呢？

        “同在边关免不了打交道，怎么能说与谁走得近呢？倒是你，认识家父？”苏明觉得，既然是仇家就不用跟他客气了。

        “我叫卞浅，你回去问问他还记不记得我。”此时的他已站到了最前边，终于沉不住气了。

        “卞……”谁呀？苏明与苏渊对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茫然。

        “苏将军之前有个副将姓卞，后来叛反了。”王爷抬手揉了揉眉心，想到都城那些人就头疼，真的是无孔不入啊。

        “叛军？”苏明眉头一挑，将话题引到了这人身上。

        “听说那时候卞浅在营中管理偏军，行军途中不听军令强行偏离路线，害死了不少人，你爹想杀他，被他逃跑了。”王爷语义舒缓平和，慢慢解释着，未有一丝不耐。

        身后诸将都伸着脖子瞪着眼看向他，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惜字如金、清高孤傲的主帅吗？真是见了活鬼了！

        “喔，犯官。”苏明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给出结论。

        “哼，当初又不是我下的令，他凭什么杀我？”卞浅怒吼到。

        “那你为何不解释？”父亲可不是那不讲理的人。

        “他听吗？什么叫杀我一人可解全军之困？凭什么一群人的罪都让我来扛？！”这人又往前走了走，满目猩红。

        原来如此啊，黎珩想起二十多年前的确发生过一次内部战争，就是偏军之乱。

        “哪有那么多凭什么，因为你傻呗，因为你是出头鸟，杀了你给你留个好名声你还不乐意了？跑了就跑了，竟然还留在这里捣乱，你说你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都活给猪了吗？你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了，你身边那些人呢？你把他们当什么？”苏明也记起来前世时新皇为了给苏家施加压力，还将这件事翻出来查过，父亲最终交了所有兵权才保住了一家人的性命。

        唉，那时候的自己在做什么呢？他的登基大典将临，正忙着帮他…写祝词。

        等自己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又被他轻描淡写一句：“放心，这些都是做给外人看的，不能让他们觉得，军权都在我们自己人手里。”给打发了。

        那时候的自己到底对他痴迷到了何种境地，竟连这么浅显的杀意都没看出来。要不是苏家还有些声望，日后出兵还能用的着，他早就把苏家挫骨扬灰一万次了吧！

        骂他，又何尝不是在骂自己。

        唉……

        卞浅没想到他突然有这么大反应，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骂人！自己竟然被一个后辈骂成了猪？几辈子都没受过这气！

        “其他人的命哪有我的重要！？凭什么我要为他们献身？他们能让我投个好胎还是怎么着？身边人？这就是一群废物！死了活该！”口不择言之下，把自己真实想法说出来了，他身后群人骤然躁动起来。

        “呵。”苏明低头不说话，又陷进了自己的世界里，当初，真的还不如是自己死了，也好过后悔了那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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