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休书

“你…”樊胜从没看到过什么人会有这样的状态，就是当初被仇家围堵，大家差点都活不下去的时候，都没人流露出如此干脆的决断。

        他才不到二十岁吧？为什么更像是看尽了生死的耄耋老人？怪不得青姨常说他与恒王身上有相同的特质。

        “就这么定了，回吧。”苏明挥了下衣袖将满身杂沉拂开，重新进入这斑驳的人世间。这段时间可怕的想法太多，静下来的时候总会控制不住。

        樊胜没再继续纠缠，他也明白，自己真的替他做不了什么了。

        朝堂纷乱，在苏明不知道的时候，再一次对准了苏家。

        不知道是谁先开了个头，说苏家在朝扎根太深，恐有反心。又不知道是哪个，提起了上次的弓弩刺杀之事，说他们私藏重器。更有甚者，说此次兵部事发，就是他们背后授意，只因为有人撑腰才没被查到。

        一时间，风声鹤唳。

        苏珀辩驳着，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平白蒙冤的，生事者没有证据，被他逐渐压下了势头。

        皇帝再次被这纷扰烦了心神，下令让苏珀回家休息一段时间。他们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一旦后续被查出一点端倪，那将是举家覆灭的下场，看来，有人不想让他们安然离开了。

        思索了很久，苏珀决定去冒个险，以期能保全自己的妻儿。

        苏渊接到皇令也回了家，与爹娘一起围在院中，互相争执着。

        “这件事只有我能担着，也许还能因着爹主动交出兵权不杀我。”苏渊站在二老身前，握着拳犟着。

        “胡闹！这是冲我来的！你去有什么用！”苏珀拍桌子吼他，这事怎么就让他知道了？

        “我怎么胡闹了！到时候爹正好提出辞官，皇帝不会如此不念旧情的。”苏渊梗着脖子第一次顶撞了父亲。

        从来没有这样过，但这次，关乎生死。

        “你乱来什么！爹年纪大不怕什么了，你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年华，他们只是要这兵权，我只要承认个小错误就能把这件事揭过去，不会更大的问题的。”苏珀换了语调，到这个份上也只能好好说理了。

        苏夫人在一旁听着，阂了垂眸将痛苦隐去。

        “就因为这样啊爹，让我去吧，别让我和阿明为难啊，他要知道了会恨我的。”苏渊单膝跪到了父亲身旁，话是这么说，可哪件事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虽然他们清白无辜，可一旦到了那份上，谁还管你是不是真的没做过！

        “渊儿，你已经放弃了太多，不能再这样了，我是你们父亲，你不能……”苏珀再也忍不住了。

        好在，苏明是安全的，有王爷在背后护他，定然不会受牵连。

        二皇子主动接了这份差事，已经在“详查”了，他们知道以黎皓的能力一定会查出相关问题，就算再清白的身家也会有东西被交去皇帝那里，作为不尊朝纲的证据。

        他们家原本就处在风浪尖上，到时候就算有一百张嘴都解释不清的，舆论会将他们彻底打垮，直到家破人亡。

        现在，能走得通的路只剩了两条：主动请辞落得身败名裂，亦或，举家投入二皇子麾下！

        苏明在门外站了许久又偷偷离开了。这件事，还是要他来做更好。

        后来的事，苏珀一家都被关在了家里能了解到的不多，苏母说起的时候，眼角总是含着悲痛的泪。

        而这时候，还有另外一件事正在发生。

        黎珩听到了朝中的事，便再管不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流言了，他现在只想赶快到苏明身边，与他一起想个十全之法。黎皓能接这件事早已昭示了那层意思。

        这次的事，绝对不能让他伤害到苏家。黎珩决心已定，大不了当着皇兄的面替他们将事情挡了，黎皓那边如果不依不挠，那干脆自己这王爷不当了！

        进屋的时候，苏明正垂头坐在书桌旁，两个月不怎么见了，是真的很想他，直恨不得立即过去将他搂进怀里。

        苏明抬个头看到他来，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今日，注定要了结一些事的，也好，省的夜长梦多。

        黎珩走到桌旁，看着眼前的人，想抱上去，可又担心他觉得烦。

        两人成婚满一年了，还从没有闹过这么久的脾气，之前明明都说好了，有事要一起抗的。

        苏明缓缓起身，从桌前出去站到了他身前，略抬了抬眸，不管自己再怎么长，还是只到了他下唇边，这人真的好高啊。继而又垂了双目看向他暗隐的锁骨，在那里也曾被自己留了不少印记，现在都消失了。

        这么好的人要主动离开了，真的好舍不得。

        “阿明，你先听我说。”黎珩看着他站在身前轻轻打量自己，顿觉轻松，这人也一定是在想念自己的，他眸子里的深情还在。

        “黎珩，还是先听我说吧。”苏明抬起柔目来看向他的脸，真好看，好像又瘦了些吗？看来最近真的累坏了。

        又一次听他如此郑重地喊出自己全名，黎珩心下一颤。

        “好。”他听见自己同意了，却在下一瞬悔青了愁肠，因为苏明说的下一句话就是：

        “王爷，你把我休了吧。”

        他声音那么轻，又那么重，狠狠敲到黎珩心里，震得他头脑一片眩晕。

        “你说，什么？”他扶了扶桌子，瞪着眸子不敢确定，再一次后悔问出来。

        “休书我拟好了，已经签字摁了手印，上边说是我不想王爷纳其他妃子，是我善妒，不适合坐这正宫明妃之位。”苏明转身去拿摆在桌上的那张纸。

        “苏明！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黎珩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狠狠握着，他的心都要裂开了！这个人，果然从来没有信过自己。

        “王爷，你我身份悬殊，有这段情缘我已是高攀……”苏明不敢去看他，不敢盯上那双慑人的眸，他侧着头，声音更小。

        “我是不是说过我不会纳妃！是不是说过除你之外不会有别人！你到底信不信我？有没有信过我！”黎珩狠狠抓着那细瘦的腕子，力气大到忘了身边这人没有半分内力。

        “王爷，疼。”苏明动了动手臂，声音有些委屈，好像真的很疼一般。

        黎珩骤然一松，看着手心中那片殷红凄惶而落，徒留一片枯枝竖在那里招摇，他盯上自己的手心，猩红了双目。

        苏明缩回手腕揉了揉，取过那张纸递了过去。

        不管这里声音多么大门外都不会有人进来劝的，今日回来，他便将樊胜三人劝走了，虽然小丫头不舍得，但好在青姨知道轻重，三人汇合另外几个同伴，在午时之前拜别了。

        常妈那边也以让她回去照顾怀孕的儿媳为由，给她放了一年半的假，这位心地淳朴的妇人自然不会知道要发生什么，只笑着谢了少爷体恤，早早将事情交代好，下午便回乡去了。

        连医馆里那些帮忙整理的药童都被他打发得一个不剩，这一次，他想尽量将事情做得全面一些，让周围的人不会受到太大的波及，至于联合的医馆，有花先生守在那里，也不会出太大的问题。

        黎珩将目光直直地转去他手里，看着已经签好名字的纸，只觉头顶雷动，目光涣散，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

        苏明举着那纸，看着身前的人无力地靠到桌旁，只狠狠忍下心中的疼，又伸手拿了笔，一起递了过去。

        “王爷，签吧，对你我都好，不用再被我折磨了。”苏明轻轻说着，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折磨我，你也知道这是在折磨我吗，为什么…”黎珩气息不稳，强忍心中悲痛，他现在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因为，我们终究不是一条船上的人，现在，我不需要你了。”苏明咬咬牙，还是决定利用那个谣言将他赶走了，只听他继续说道：

        “因为我，是二皇子的人。”

        苏明的声音陡然重了，让黎珩再也没了支撑，见他满目惊疑，开阖着薄唇将气息喘得更剧烈了些，后来听到的所有声音都伴着雷动。

        “我一直在、利用你，怕你坏了他的事才处处讨好，我都是为了…他。”

        苏明低着头咬了下唇，让这个人恨总比让他跟着自己死了的好。

        有半盏茶的时间二人都萧索地站在那里，仿佛这屋子里的时间都凝固了，怎么都转不起来。

        黎珩缓了许久才颤抖着伸出手去，原本以为要挨打的苏明闭了闭眼睛，却没受到任何伤害。

        见黎珩一双枯木般的手到了自己手边取了那纸，又转身到架子上摘了笔，垂着双目，颤抖着下颌，签上了名字。

        苏明的匕首就在一旁，他看都不看一指抹上，循然印上了指印。

        就听他颤抖着沙哑绝望的嗓音缓缓说道：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我，成全你。”

        啪嗒～

        一滴泪，砸落纸上，时间重新开始了转动，好慢，好慢。

        苏明几乎控制不住了，他那颗好容易被修复的心，这次更是碎得渣都不剩。

        王爷到最后都没问自己到底为什么，他说了成全，说了你，却一句都没提起自己。

        苏明啊，这次是你自己要作死，怪不得别人，这之后不管生死，再恨不得任何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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