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托秦朝之的福，给卫溱带去一些灵感，学堂里目前人手的确不够，教课的只有她一人，且一周只能来一天，进度缓慢，若再碰上这次发烧的意外情况，进度就得又拖上再拖，对学问的掌握和巩固是极不利的。

        这回幸得有秦朝之帮忙，他也表示了日后还希望来学堂教课，以他的举子身份和学识，卫溱自是一万个乐意。她毕竟不是纯纯的古代人，许多古书古籍有理解不到位的地方，有秦朝之这样的本地优秀学子助教，教学效果肯定锦上添花。

        不过她也叮嘱他要以科考为重，明年春后便是会试了，不要因此耽误了温书复习的时间，事情忙完了再来，不可偏废。

        除此外，卫溱觉得学堂至少还需要一至两名教课先生，因为她推行的是素质教育、多元化培养，她希望孩子们不单只会识字习文，最好还能掌握别的技能。古时有六艺，但都是富贵人家的孩子才能学的，穷人家里出个能识字的秀才已经很了不起了，不过卫溱还是想试一试。只是单靠她一人是无法完成这么多事的，她也不是什么样样精通的全能型人才，当孩子们学习逐渐深入后，必是需要专门的师傅专项教习。

        不过这些都还不急，岙溪村的孩子们刚开蒙，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况且她现在也没太多钱去外面请一个夫子回来，秦大哥因着是同村人才愿意义务帮忙，别人可不一定乐意给人白打工，这事儿还得边走边看。

        时隔良久卫溱再次跨入广书斋，瞧见竹椅里懒懒窝着的吕明仁，她熟稔地打了个招呼。

        “吕老板，近来可好？”

        来来往往这几次，她大致也摸到了一点吕明仁的性情，虽然表面总是一副哼哼唧唧不耐搭理她的模样，可每回她需要什么，他总会一边嘴上嘟囔着，一边来来回回替她翻找，除去第一次态度稍显冲之外，倒不如面上显露的那般不近人情，几回下来，卫溱也把他当作一个老熟人对待了。

        “又来找什么？”

        吕明仁身形未动，撩起眼皮从书后懒懒望她一眼。

        “再拿两本《三字经》。”

        “又要？”他闻言诧异瞪眼，两撇胡子抖了抖，终于舍得从书里抬头看向她，“上回不是才买了十几卷，你这是来我这儿进货出去倒卖来了？”

        “没，这不是新来了两个学生嘛。”她应道。

        “新来两个学生？”

        “哦对，还没跟您说呢，我在村里弄了个小私塾，平日里教孩子们念念书认认字，就在旁边岙溪村，不远，您应当知道。”

        谈起自己的“事业”，卫溱语气显出几分兴奋。

        吕明仁眼睛睁得更大了，打量她的神情仿佛一边在说这丫头片子在说什么傻话，一边在想到底是哪些傻蛋会去上课。

        他的面部语言过于直白，卫溱不禁眼角一抽。

        叹道：“其实也只是给他们开蒙罢了，我如今在大将军府教顾孩子，闲暇时候便回村里当一当这顺水先生。”

        “学生可都是村童？”

        “嗯，都是岙溪村邻里家的孩子，没钱上学堂，便来我这跟着认认字念念书。”

        “哼，多管闲事。”吕明仁又板起那张脸，“这些村童就算识了字也没机会参加科考，供一个举子出来要花费多少银钱和时日你可知道？不过是白费功夫罢了。”

        这话卫溱听过不止一遍了，她温声道：“我没想让他们参加科举，纯粹只是希望他们能够多掌握一门技艺罢了。且读书亦可明理，明理方可修身，毕竟有可能的话，谁也不想当个大字不识的文盲不是。”

        吕老板轻哼一声，不置可否，眼中仍夹带两分觉她咸吃萝卜淡操心的意味。

        “除了《三字经》还有什么？”

        “《千字文》再来两本，还有字帖和笔纸。”

        吕老板走到里屋，乒乒乓乓一阵翻动的声响，不一会儿，捧着一沓纸本出来。

        “都在这儿了，你清点一下，”他抬眼问道，“前两回买的那些也是给学生的？”

        “嗯，最开始给他们讲故事时还是用木棍在地上画呢，现在有了正经地方，文房用具自然得跟上。”

        想到从前在林嫂家院子围着讲故事的情形，卫溱不禁轻笑出声，这事儿不知何时就演变成了这样，想想还有些不可思议。

        笑完她嘴角微收，轻叹口气：“如今孩子多了，责任便也大了，有时一个人颇有些忙不过来，现在还好有秦大哥帮忙分担，但是他明年就要会试了，无法长留此地。”

        边陲之地地远偏僻，读书人本就少，教书先生更是稀缺，通文墨的少，舞刀弄枪的倒是一抓一大把。好在现在她也只教些浅显的诗书、术数、绘画一个人还能教得过来，就是日后课程多了，一个人难免分身乏术，况且

        等等！

        刚刚她说了什么？

        诗书、术数、绘画？

        猛然想起什么，卫溱咻地转头望向吕明仁。

        “吕老板，你会画画是不是？”

        那幅挂在墙上的画，她扭头去看，此刻仍挂在壁窗那儿，这个角度望去没有书架遮掩，能看到整幅画的全貌，素墨勾勒出群山连绵，江水波澜壮阔，山水相连，浓淡相宜。

        她突然两眼放光，莫名激动出声，把吕明仁惊了一下。

        “做什么？”

        她踌躇两下，“上回同您谈起书画，您似乎于此道颇有造诣，听说您曾是三甲进士，想必必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虽不知您在此间有何打算，但或许你有没有想法，传承一下自己的衣钵？”

        她绞尽脑汁一番遣词，但吕明仁很快截住话头。

        “你想让我去给那群村童教课？”

        不愧是聪明人，闻弦歌知雅意。

        卫溱点点头，眼含希冀。

        “不去，我在我的小书屋待得好好的，作甚要给自己找苦活。”

        吕明仁拒绝得爽快，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好整以暇捧起书。

        “这不是苦活，孩子们都很懂事可爱，教他们读书明理很快乐的。”

        “一群闹翻天的小鬼头有甚可爱的，我年纪大了，如今只想要一方清净，无所事事度过此生终了。”

        “您真是这么想的吗？”卫溱问道。

        她看得出，吕明仁心中明显还有未了的不甘心，他凝睇画中场景时，眼中的追忆向往深沉而浓烈，那番碗中清水之言，透露着想要做些什么却无能为力的感情。虽然在外人眼中，他就是一个守着一间破书肆蹉跎度日，毫无作为的中年男人，但卫溱看到的，却是他时常捧读经书野史，通晓朝野时事，画得一手好画，出口成章，她相信他绝对不是无欲无求，他或许需要一个目标，或许需要的是一个机会。

        “想要打破此间僵局，您需得先踏出这道门，去做新的尝试。今日请求固然有我的私心，但您何妨不给自己一个机会呢？相信我，授人以渔的过程会让你有许多新感悟的。”

        吕明仁眸光微动，没有说话。

        卫溱不再进言，温声道：“哪日吕老板得空了来村里瞧瞧吧，河边芦苇已经长得很茂盛了，这个时节观赏，想必颇有一番趣味。”

        清点了数目，她捧起纸本，走出书肆。

        西北的冬天来得早，仿佛一夜之间，银杏树上的叶子便掉光了，余下光秃秃的枝头在寒风中屹立。初雪不甘落后般紧随其后簌簌而至，一觉醒来，屋顶上、地面上便落了厚厚一层洁白，空无一物的枝头也披上了一束束“白梨”。

        卫溱的乡村小课堂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有了秦朝之的帮忙，效率一下子高了很多。他一周来个三天，教授经书文章，有时两人亦会一起探讨课题。

        她发现秦朝之虽外表看着羞涩木讷，脑袋却很灵活聪明，她说的很多新东西他一点就通，且很快就能接受运用。

        她觉得瞧这模样，若科考之路顺利的话，他将来不是状元也得是个榜眼。

        前头在广书斋被吕老板拒绝后，卫溱也不气馁，诸葛亮还三顾茅庐呢，她才尝试了一次，之后有机会再问便是。

        这日在上绘画课，祠堂里早已燃起了炭盆，置在室内各个角落，屋子里被烧得暖烘烘的。今日卫溱描摹的是一幅孩童放鸭图，她在台上演示了一遍画法，然后让学生们在底下临摹。

        说实话，卫溱的画技不是特别出类拔萃，若是用铅笔作图，她的画作尚且能拿得出手，只是此时此地唯有软毫，她也只能入乡随俗，教授工笔国画。

        孩子们埋头作画，卫溱走下去逐一指点，时而纠正握笔姿势，时而补上他们没画对的地方。走到羲儿身边时，果不其然发现这孩子已经快画好了，五只小鸭子呈现在纸上，神态各异，栩栩如生，鸭子前面羲儿还在画着什么，轮廓线条来看应该是个小人，只是还光噜噜一块。

        羲儿好像不知如何给小人添置衣服发帽这些细节，笔尖停下，似在苦恼。

        看到卫溱过来，朝她投去求助的目光。

        “是不会画人吗？”卫溱拾起他的画纸瞧。

        羲儿点点头，“我想他穿衣裳，鞋子，头上还要戴帽子，可是他的头发竖起来，戴不了帽子。”

        卫溱看到他在小人的头顶画了几根竖起来的毛，表示头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有头发也可以戴帽子的，”卫溱执起笔，“唔让我看看。头发往下画左边一点，右边也一点帽子可以稍微盖过额头，嗯头发是不是太偏了，怎么感觉不太对呢”

        卫溱看着自己笔下的小人，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来。嗐，画人可也不是她的强项。

        羲儿扑闪扑闪着大眼睛仰头望她。她皱着眉头，嘴里嘀嘀咕咕，难道是发型不对？

        “下笔太重了，线条落点不对，浓淡层次不分明。”

        身后蓦然响起一道声音，卫溱扭过头。

        “吕老板？”

        身后站着的竟是吕明仁，卫溱讶然。

        “哼，就这水平还教人作画呢。”

        吕明仁几步走近，攫取卫溱手中的纸笔，在桌上唰唰挥墨几下，不一会儿，一个头顶草帽，身穿短布衫草鞋，笑眼弯弯蹦蹦跳跳的男童形象便跃然纸上。

        “哇，”羲儿捧着画纸欣喜出声，“他有帽子了！”

        卫溱也竖起大拇指，一通马屁输出：“早知先生画技了得，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随即见缝插针道：“我们今日在上绘画课，碰巧先生在此，不若屈尊指点一二？”

        “我只是顺路经过，现在要回去了。”

        “别啊先生，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您画得这么好，口头指点两句也成，您也瞧见了，我这画技”她抿嘴，视线落向画纸，意有所指。

        吕明仁抖着两片胡子，“我作甚要帮你，我可没那么多时辰，忙的很。”言罢作势要走。

        “也不是帮我，就是”

        “先生，你会画画？”

        卫溱正想方设法将人留下，一道糯糯的童音在身旁响起，吕明仁低头看去，就见一个还没齐他腰高的女娃娃，扎着两个垂髫，仰起一张肥嘟嘟的脸朝他发问。

        “先生，你会画画？”她又问了他一遍，短胖的小手抓住他一角衣袍扯了扯。

        “哼，会又如何？”

        “帮我画只小兔子吧！”童童听到很是高兴，跳起脚跟，笑露出一排缺了一颗门牙的牙齿，“卫夫子教我们画小鸭子，可是我还不会画小兔子，我想要小兔子和小鸭子一起！”

        她扑闪着大眼睛盯着吕明仁，揪着他衣角，大有他不画她就不放手的意思。吕明仁沉默以对，两人大眼瞪小眼僵持着。

        片刻后，在那双纯净大眼睛的注视下，吕明仁败下阵来，恼火地抓过笔随手挥了几下。不一会儿，童童的小鸭子旁边就出现了一只活灵活现的长耳朵小兔子。

        “哇，我喜欢小兔子！”

        童童的叫声引来了其他孩子，他们纷纷跑过来围住吕明仁，央求他给自己画这个画那个。吕明仁寡不敌众，半推半就地被摁坐进椅里，瞅着一张张快要伸进他嘴里的纸。

        接下来的一刻钟里，他一面嘴上骂骂咧咧，一面被迫执笔画了一幅又一幅。

        看着犹如被狼群紧紧包围的吕明仁，不远处的卫溱弯唇慧黠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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