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卫溱大概是被冻醒的，甫一睁眼，便打了个寒颤，撑着闷痛的身体坐起，环望一圈四周，恍惚了一阵，混沌的脑袋才终于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

        他们遇到了刺客，她被刺客挟持着带上马，冲进了林子，大将军一路追了过来，刺客被斩落，马儿受惊失足狂奔，她摔下马，掉落悬崖，有人飞下来接住了她

        有人接住她？

        她倏地转身回头看去，身旁不远处躺着的赫然是大将军！他一身黑袍躺在雪里，双眼紧闭，眉宇蹙起，似忍着某种痛苦，面上挂了几道血痕，双唇失去了血色，苍白得能和身下的白雪相媲。

        卫溱心头一紧，一个箭步冲过去，摇晃他肩膀：“大将军！大将军！”

        “大将军你醒醒！”

        她摇着他肩头，却又不敢太大力，怕他身上有哪处受伤。伸手碰了碰他的脸，又探了探鼻下，脸颊冰冷，可好在还有鼻息。

        她轻轻贴近：“大将军，大将军你快醒醒。”

        长期的沙场生涯，使陆翾即使在昏迷中也尚保留着一丝警觉，听到耳际有人的低语，他眉心一蹙，猛然一瞬睁开眼睛，倒是把正想凑近唤他的卫溱吓了一跳。

        “大将军？你还好吗？”她问道。

        陆翾望着她晃神片刻，而后渐渐忆起崖顶发生的事，他开口，嗓音有些嘶哑：“我无事，你可还好？”

        “我没事，就是后背摔得有些痛，八成淤青了，手上好像也被划出点血。”

        看到陆翾醒来，冷静下来后卫溱才后知后觉感到手臂上一阵火辣辣，抬起来一看，手背上有几道两寸长的利口，密密往外渗着细小的血珠，衣袖也被割破了，她撩起袖子察看，雪白的小臂上果然也有十几道深浅不一的伤口，不知是被树枝尖还是利石划到的，轻轻一碰便泛着疼，她心疼地往手臂上吹了两口气。

        冷不丁瞧见她捋起衣袖，一双纤细白嫩的藕臂暴露在眼皮下，玉手纤纤，皮肤吹弹可破，陆翾猛地移开视线，语气略惊：“你做什么！”

        看到他这模样卫溱一愣，有一瞬不解，待反应过来，顿时感到一阵无语。

        不过念在这人救了自己的份上，她也没多说什么，迅速整理好衣裳，关心道：“大将军若无事的话，咱们还是赶紧寻路出去吧，往上爬是不大可能了，趁天还没黑全，找找这附近有没有通往外面的道。”

        从山脚往上看，崖顶距这儿至少有十来丈高，崖面虽不是垂直一块平面，可坡度也十分陡峭，一坑一洼崎岖不平，厚雪倾盖，一脚下去踩进个深坑也不可知。陆翾看了看天色，很快就要日落了，夜间风雪更大，林中伸手不见五指，就算找不到出去的路，也得寻一处能够暂时遮蔽的地方，等待翌日天亮或是外头的人找来。

        “走吧。”

        他说着，就要起身，可是右腿刚支起，便感到一阵锥心的疼痛，像是骨头碎裂开来，身子一歪，猛地跌坐回去，后脑勺某处也嗡嗡传来痛感。他手往脑后一探，伸到眼前，指尖顿现点点殷红。

        “你受伤了！”卫溱惊呼。

        她立马转到身后，拨开他脑后散乱的头发，一道磕破的伤口赫然显露，不算大，却有些深，溢出的血流已经凝结了，她低头望去，才看到他方才躺过的雪地上氤染了一摊不大不小的暗红。

        老天爷！这人真的感觉不到痛的吗！

        她又急急往他腿上看去，右小腿有些无力地垂着，使不上劲，不知是骨裂还是骨折了。

        一定是因为滚下来时护着她才伤到的，晕过去前那重重的一下碰击还在脑中记忆犹新，她全程被他紧紧箍在怀里，脑袋都不曾露出半分，他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去了大部分力道，最后落地时也是让自己先着地，给她当垫背，她才能几乎完好无损，只受了一些轻伤。

        他的腿和后脑勺一定是落地时伤到的，方才竟然都没有察觉。

        卫溱心里涌上浓浓的内疚和感激。

        “我帮你包扎一下吧。”她匆匆忙忙抓起自己的衣摆，想要撕几块布下来给他包扎脑袋，可是尝试好几次，费了好大劲儿却怎么都撕不下来。

        看她满脸担忧歉疚，因为心急胡乱撕扯了半天也没扯下来一块布，衣衫反而变得皱巴巴一团，陆翾止住她的动作：“无事，只是小伤，血已经止了，抓紧赶路吧。”

        “不行，你这腿怎么走，还是先包扎好。”她坚持道。

        “我无事。”他说着再次起身，双臂一撑，以左腿为支点在原地站稳，“找根长木棍作拐即可。”

        说罢竟单脚跳向前要去找树棍。

        卫溱一愣，赶紧跑过去搀住他，开口道：“那你搭着我走吧，这样快一些。”

        “不必，你是女子，我自己走便可。”他轻轻抽出手，拒绝了提议，一个人往前行去。

        卫溱一顿气闷，这人怎么这么固执啊！之前中箭受伤在府里服侍他那会儿也不是没接触过，现在来跟她说男女授受不亲这一套，不会有点为时过晚吗。

        哦不，那会儿人家也是不乐意她换药的呢，后来实在是一个人难以操作才让她上手。

        脑袋不让包扎，扶也不让扶，对自己身体如此不爱惜。日影已经西斜了，等他找到拐杖来天都要黑了。目视前方那个一瘸一拐摸寻的身影，卫溱总算理解了胡军医往日的心情。

        她深吸一口气，三步并两步踏至陆翾身侧，两手一抓他的胳膊抬起，圈到自己脖子后往下一扣。

        陆翾一惊，正要把手臂抽回，就见面前人的小脸嗖地抬起来，一双杏眼怒瞪他：“天马上要黑了，等你找到木棍来或许路都瞧不见了，另外我很冷，只想快点找个地方避寒，就算您不在意自己身体，能不能照顾一下我这个弱女子，我搀着你走快些找个洞口避避，否则雪要越下越大了。”

        仿佛要验证她的话，一阵狂风吹来，密密的雪花夹在风里，扑簌簌砸在人脸上，激起阵阵寒意。陆翾垂首瞧见她素净的面庞染上了实打实的薄怒，两只白皙的耳朵耳廓被冻得通红，发梢也挂满了雪花，这才止了声，不再造次。

        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在雪中相互搀扶着行进，卫溱比陆翾矮许多，他垂下头便能瞧见她乌黑的发顶。臂弯下的肩膀单薄纤细，仿佛轻轻一压便会断了，柔软的身躯时不时挨碰到他腰侧，陆翾浑身绷紧，走路都有些僵硬。

        风雪愈来愈大了，金乌西沉，树林里已是灰暗一片，若有若无的动物啼嚎自林中深处传来，给本就荒无人烟的环境增添了一分幽森。今日走出山是不可能了，月黑风寒，林深山险，陆翾腿还受伤，他们得尽快找一处安全的庇护所度过林中黑夜。

        好在两人运气不错，又行了一段距离，就发现了一个低矮宽阔的山洞，洞内干燥，没有积雪，陆翾率先进去查看了一遍没有危险，才让卫溱跟着进来。

        卫溱扶他坐下，自己也寻了处平整的地面背靠岩石坐下歇息，她双膝屈起，往掌心呵了口气，搓了搓冻得发僵的双手，又放在双耳、脸颊捂了捂。外头寒风冽冽，他们身上未带火折子，只能靠搓手跺脚的动作物理取暖。

        洞内有微弱的月光打进来，陆翾朝不远处那个不停呵气，双肩有些瑟瑟发抖的人影望了一眼，想到她方才气喘吁吁支撑自己走了一路的情形，心中划过一丝异样，想了想，抬手解下披在身上的墨黑大氅，递到她面前。

        “穿上吧。”

        卫溱抬眼：“我没事，大将军穿着吧，你身上还有伤。”

        陆翾没说话，蹲下身不由分说将大氅盖在她身上，从脖子到脚盖得密密实实的，而后起身走到离她三五步的位置坐下，闭目养神。

        外袍上带着他的几丝余温，像一块厚实的挡风蓬将她包裹，身上顿时暖和不少，卫溱便抿抿唇，接受了他的好意。

        洞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外头呼呼的风声偶尔卷入，静谧得仿若雪花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这样独处，之前在府里尽管有过独处的情况，可那时手里头都有事可做，像现在这样无所事事地同处在一个狭小的空间还是头一遭，相顾无言，气氛难免生出一丝尴尬。

        静默一会儿，卫溱咳一声道：“多谢大将军今日相救，若不是大将军，我可能早已掉下悬崖生死未卜了，还害你受了伤。”

        陆翾闻声睁开眼，扭头望向她，音色低沉：“无需道谢，那些刺客冲我们而来，是我们连累你。”

        “那些黑衣人是何人？为何要刺杀你们？”

        “一些踩不尽的爬虫罢了，”陆翾垂眸，忽然抬首问道，“你怎会出现在那里？”

        “学堂的课结束了，我往那条道回城，客栈外看到你的马车，正想问问能否搭个顺风车，没想到就碰上这事儿。”卫溱挠挠头。

        陆翾顿了顿，想起她在岙溪村教书的事，顺势问：“学堂进展如何？”

        谈及自己工作，卫溱微微来了兴致，和陆翾说起学堂又新添了几名学生，孩子们虽然调皮捣蛋，可大多数时候还是很听话懂事，说她招了两位教课师傅进来，人很好也很博学，同他们一起共事很开心，说如果有可能，她还想把学堂开至更远的地方，让更多穷苦人家的孩子有书可读。

        看她眉飞色舞地形容，脸上挂着怡然的神采，陆翾不自觉跟着扬起浅笑。

        “哦对了，我刚给学堂起了个名字，叫千林学堂！”

        “千林学堂？”

        “嗯，二木成林，三木成森，我希望今日种下的一棵棵树苗，来日能长成千千万万茁壮茂密的森林！”

        少女的眸子亮晶晶，盛满皎洁月光，如同她每回谈起自己信念时的样子。

        卫溱有一搭没一搭说着，不知不觉声音越来越小，待身畔忽然没了动静，陆翾侧目望去，才发现那团人影已经靠着岩壁睡着了。

        他盯着她侧脸出神了一会儿，而后也仰头靠墙，缓缓阖上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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