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你什么时候买的投影仪？”乔安逸整个人都陷进榻榻米里。

        “很久以前我爸买的。”江寒垂着长长的眼睫，手上拿手机连接与投影仪的蓝牙，“什么新鲜他都要买来看一看。”

        “你之前说让我换来电铃声……是什么意思啊？”

        江寒头也没抬地说，“你不觉得你的铃声太那什么了一点吗？”

        “……哈？”

        江寒没说话，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

        霎时间，原本安静如斯的房间内响起了一阵喜庆的旋律。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来带来了喜和爱，好运来我们好运来，迎着好运兴旺发达通四海……】

        “……”

        “……这是啥？”乔安逸有些愣神。

        江寒挂断了电话，转头对她勾了一下嘴角，“你的来电铃声啊。”

        “我什……”

        乔安逸倏地反应过来了，这是前段时间微信更新了一个微信语音来电铃声的功能，她也跟风弄了一个，当时是觉得好玩，之后也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渐渐忘却了。

        “啊……那时候觉得好玩来着……”乔安逸笑笑说。

        “看什么？”江寒问。

        “呃，我都行。”乔安逸回答。

        “我平时不怎么看电影，你挑吧。”

        “我平时也不怎么看电影……”

        这就有点尴尬了……

        空气又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样的状态大概维持了几秒钟，乔安逸突然开口问道：“你看过《1988》吗？”

        “什么1988？”

        “《请回答1988》。”

        江寒：“没看过。”

        乔安逸：“那就……看这个？这个可好看了。”

        “可以。”江寒开始垂眼搜索，“你看过了？”

        “嗯，我看了两遍了已经。”乔安逸点点头说。

        “看过两遍了为什么还看？”江寒有些不理解，“剧情都知道了，不会觉得无聊吗？”

        “不会啊。”乔安逸两手撑在身后，“因为太好看了，所以看多少遍都不会腻。而且，这部剧最适合冬天看了。”

        “谁看了都说好。”乔安逸一脸骄傲地安利道。

        “……”

        即使看了好几遍，每次在好笑好哭的地方，乔安逸一次都不会落下。

        乔安逸笑起来很有感染力，即使江寒不想笑，也会被她影响得忍不住一起笑起来。

        只是他有点无法理解乔安逸是怎么做到上一秒还笑得前俯后仰，下一秒就哭得泪眼婆娑，笑中带泪泪中带笑如行云流水一般不带卡壳的。

        一盒新拆的抽纸，转眼就用了三分之一。

        “德善为什么……”江寒正看到不解道地方，转头想问乔安逸的时候，发现这人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我说呢，”江寒轻笑了一声，“怎么突然变安静了。”

        他把投影关了，简单收拾了一下，看到陷在榻榻米里睡的正香的乔安逸突然就犯了难。

        江寒走到榻榻米边上蹲下，静静注视着睡得一脸安逸的乔安逸。

        女孩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冷白色的炽光灯洒下，清晰地勾出其五官的轮廓，呼吸绵长而平稳。

        江寒像着了魔一样忍不住伸出食指轻轻戳在了乔安逸的侧脸上，在指尖触碰到脸颊的那一秒仿佛触电一般，那柔软的触感促使江寒的手指倏地蜷了一下，将食指包裹进手心里，指尖上似是还残留着脸颊的温度，越来越烫，越来越烫，像是被火灼烧了一样。

        整只手收回渐渐握成了一个拳，攥紧手心里的手指被越攥越紧，越攥越紧，胸腔内沉寂已久的心脏像是被注入了一股不可名状的力量一样，开始怦怦，怦怦地快速跳动起来。

        房间的温度似乎越来越高，有一瞬间江寒以为是不是空调坏了还是全球变暖的现象又加重了，至少在一个冬天里，这样的室内温实在是有些不正常。

        他在原地不知蹲了多久，久到腿蹲麻了也没发现。

        他后知后觉的盘腿坐下，犹豫着要不要把乔安逸叫醒再送她回家。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水噼里啪啦的击打着窗外的排水管，江寒起身将窗帘拉上，夜空中猛地响起一声惊雷。

        江寒手抖了一下，下意识转头看向身旁还在睡觉的乔安逸。

        或许是雷声太大，又或许是雨水多湿气传进屋内，乔安逸眉头微微蹙起，喉间发出一声呓语。

        见乔安逸没有要醒的征兆，江寒似是松了一口气一样，继续把窗帘拉严实。

        等他转过身的时候，就看到乔安逸不知道什么时候直挺挺的坐了起来，顶着一头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双眼迷离地盯着她。

        “吓死了！”江寒蓦地瞪大眼睛喊了一声。

        “下雨了？”乔安逸打了个哈欠问。

        “嗯。”江寒看着她应道。

        “……哦。”乔安逸又捂着嘴打了第二个哈欠。

        江寒看着她连打了两个哈欠，感觉自己都快被她传染了，但他还是生生忍住了这个冲动。

        本以为乔安逸醒了之后会说要回家，结果哦了一声之后就没有后续了。

        “你现在是要怎样，”江寒问，“回家吗？”

        乔安逸脸上表情略微有些呆滞，像是刚睡醒还没缓过来的样子。

        “……可是现在在下雨啊。”乔安逸抬头看着他说，“我很讨厌下雨的。”

        “……”

        江寒立在原地看着她没说话。

        “你困吗？”乔安逸突然问。

        “……还可以。”江寒狐疑地看着她。

        “要不我们……来一次深夜谈心？”乔安逸笑了笑说。

        “……啊？”江寒忍不住挑了一下眉发出疑惑。

        “反正我现在也是睡不着了，”乔安逸皱了皱眉，“刚才那个大响雷把我狠狠的吓了一跳，瞌睡全给吓没了。”

        “……”

        “你跟张世界……是怎么认识的啊？”

        所谓的深夜谈心就这样开始了。

        --

        江寒靠着墙边盘坐在地板上，沉吟了一会儿说：“我和张世界是十岁的时候认识的，他住我家楼下。”

        “张世界是一个流浪儿，在很小的时候被人拐卖到这边，稍有反抗就会被掐一些不容易被看到的地方，他是有一天晚上趁人贩子睡着的时候偷跑出来的，之后就一个人在外面流浪，捡垃圾，偷东西，什么他都干过，因为太小有时候一些大人也拿他没办法，而且他跑得也很快，一溜烟就没影了。”

        “后来十岁那年被我家楼下的张奶奶收养，张奶奶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无儿无女，两个人就一起相依为命了。”

        “小时候的张世界特别瘦，看着有点像营养不良，又没爸没妈的，所以在学校经常被同年级的人欺负，那时候说他什么的都有。”

        “细胳膊细腿的也打不过人家，有一回我路过正好碰见了几个小孩抱团欺负他，我就出手帮了一下，没想到从那以后他就跟着我了，本来我不想带着他，但是又甩不掉，张奶奶有时候也会偷偷来找我让我在学校多照顾照顾他。”

        “张奶奶人很好，每次我爸妈……”江寒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当做没什么的样子把刚才的话题揭过去了，“所以她的话我还是会听的，之后我就默认让张世界跟着，每次他被欺负了就会来找我，我也会帮他还回去，一来二去就一直到现在了。”

        “那张世界现在不读书，”乔安逸垂着眼问，“张奶奶不会说他吗？”

        “张奶奶已经去世了。”江寒说，“差不多在三四年前吧，那时候张世界刚上初一。”

        乔安逸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跟着一起沉默了。

        房间内安静如斯，淅淅沥沥的雨声连玻璃窗也隔不断，轰鸣的雷声自吵醒乔安逸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江寒。”

        “嗯？”江寒抬眸看向她。

        “你会离开吗？”乔安逸看着她问。

        “离开？深圳吗？”江寒重复了一遍，“大概吧，不过在债没还完之前我都还会待在深圳。”

        “……还差很多吗？”乔安逸不禁放轻了声音问。

        “还有大概一半吧。”江寒说，“不过如果把这家店卖了，就能直接还清了。”

        “……”乔安逸愣了一下，“那你会卖掉这家店吗？”

        “我对这家店没什么留恋的，卖掉是迟早的事。”江寒语气淡淡地说，“只是现在还没有这种想法。”

        “我总得有个地方住吧。”江寒笑了一下说。

        乔安逸垂眸轻轻扣着食指上一颗不甚起眼的小痣，闷着声音说：“我总觉得……你好像一直都是背对着这个世界，不愿意和任何人有过多的交流，好像你和谁都若有若无地保持着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距离，如果要说你和谁比较亲近一点，我能想到的就只有张世界，你们俩一起长大，又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你所有的事他也全都知道……你说，这样的人，还会有第二个吗？”

        她说这话对时候一直都是低着头不敢去看江寒的表情，她知道江寒此时正看着她，所以她不敢正面的和他对视上。

        还会有第二个吗？

        起先江寒的眼底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后又自嘲似的笑了一下，没有马上给出答案，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第二个这样的人出现，不过他想这个概率是不高的。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这个世界对于我来说已经烂透了，不过再怎么样我也已经像杂草一样地长大了，现在的一切对于我来说都可有可无，没有人愿意接近我，我也没打算再向任何人敞开心扉，哪天我悄无声息走了都说不准，更别提和什么人建立什么联系了，现在这样我觉得就挺好的。”

        乔安逸怔怔地看着江寒，眼泪毫无预兆地就落了下来。

        她惊了一下，慌忙抬起手胡乱地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对不起，我不是……”乔安逸有些语无伦次，只能笨拙地用衣袖擦去脸颊上温热的液体，可奇怪的是，怎么擦它也还是会从眼眶里涌出，好像没打算停下来一样。

        “怎么搞的啊……”乔安逸低着头慌乱地擦着眼泪。

        江寒愣住了，这是他从没预想过的情况，他不知道乔安逸为什么会哭，此刻就连问一句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只得无声地起身去床边拿来一盒纸巾递给她，默默看着她擦掉眼泪。

        “我不是故意要哭的……”乔安逸吸吸鼻子说，眼眶还是红彤彤的，眼睫依旧垂着不敢看他。

        “我知道。”江寒从没安慰过人，他只能伸出手轻轻拍拍她的背。

        之后江寒没再问她为什么哭，乔安逸也没解释，或者说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那个时候为什么会哭得这么突然，她只能想起当时在流下眼泪之前，心就好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特别痛。

        那一晚的所有情绪全都消散在淅沥的雨声中，被冲刷，被掩埋。

        --

        后来将近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乔安逸都没再去过answer。

        她突然就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江寒，那天晚上之后乔安逸就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但又实在搞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江寒这段时间也没再联系过她，倒是张世界有发过消息问她怎么不来店里了，乔安逸只回复说快期末了，学业繁忙，等放假了再说吧。

        乔安逸有时候觉得江寒这个人是真的有点绝情，感觉只要他想放弃了，什么他都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

        她都这么久没去过店里了，就连张世界都会发消息问问，他却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发过。

        “气死我了……”乔安逸皱着眉瞪着手机屏幕上那个黑不溜秋的头像低声道。

        乔安逸索性眼不见心不烦，直接把手机扔到一旁写作业去了。

        --

        等她写完所有作业的时候已经困到不行，打个哈欠就预备上床睡觉了。

        乔安逸拿起手机准备检查一遍明早到闹钟时，却发现张世界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还连着发了几条消息。

        但她的目光却只单单落在一条有些刺目的消息上。

        ——寒哥不见了！

        江寒不见了？

        这是什么意思？

        江寒怎么会不见了？！

        江寒不见了……

        乔安逸立即把电话回拨过去，对方秒接。

        “安逸！你见着寒哥了吗？！”

        “没……”乔安逸还有些发懵，她只觉得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有些发麻，“江寒怎么了？”

        “他……”张世界语气听着有些急，“昨天就没看到他了，发消息打电话通通都不管用，怎么也联系不上他！”

        “到底出什么事了？！”乔安逸也开始急了，“江寒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就会不见了？！”

        “我……”张世界有些语塞。

        乔安逸直觉张世界是知道点什么的，但是又不好说出来。

        “都这个时候了，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和你一起找人？！”乔安逸不禁拔高了声音，“你现在在哪，我过来找你。”

        --

        两人约在answer见了面。

        “到底出什么事了？”乔安逸的表情难得有些凝重。

        张世界一直低着头没说话，乔安逸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现在江寒不见了，她内心此刻有的尽是焦躁，一点多的耐心也没有了。

        “你说话啊！”乔安逸皱着眉看他，“张世界！”

        “寒哥他……”张世界依旧垂着眼睫，“他有轻度的躁郁症。”

        “什……”乔安逸怔怔地看着张世界，震惊的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怎么会……”

        “有一年多了吧。”张世界抬起了头，眼圈有些红了，“很久之前他就一直有失眠的毛病，后来他家里出事，这个情况就越来越严重了。”

        “本来以为只是普通失眠，可后来寒哥的情绪也开始不对了，有时候因为一点小事就会和人打起来，整个人变得越来越冷漠，但他自己也知道这样不对，所以他就开始自残，之前我问他伤哪来的，他还告诉我是打架碰的，要不是有一回我去找他刚好撞见，现在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乔安逸蓦地瞪大眼睛。

        自残……

        江寒还做过这种事吗？

        她简直不敢想象，一股酸涩倏然涌上了鼻尖。

        “……然后呢？”她有些艰难地问出。

        “然后……”张世界叹了一口气，“然后我们就去医院了，本来只以为是失眠引发的这种情绪，想去找医生开点安眠药，结果医生又让他去看心理医生。”

        “后来那心理医生说他可能是得了轻度的躁郁症，情绪会变得阴晴不定，对人也亲近不起来，就算他对什么人表现出好感那也只是暂时性的，过段时间这种好感就会消失，然后他自己可能也会跟着消失一段时间，独自躲在某个角落待着。”

        “当时我一听，扯呢，怎么可能？还自己消失一段……”说到这里张世界猛地顿住了，然后他倏地转头看向乔安逸。

        乔安逸仍旧处于震惊中。

        “他家当时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会欠那么多钱，又为什么他妈妈会……”乔安逸咬了一下下唇，犹豫道：“会在牢里……”

        “他连这个都跟你说了？”张世界有些惊讶。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别的没有多说。”乔安逸说，“所以我才问你，当时到底出什么事了，不追根溯源怎么治本？”

        张世界兀自缄默了一会儿，张了张口还是没发出什么声音。

        “说啊！”乔安逸越来越着急，可张世界又偏偏一句话都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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