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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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汴京春光明媚,正是万花烂漫锦绣盈都之时,牡丹,芍药,木香等诸色花木城里城外到处开放,神宗皇帝一早陪太后高氏出城到寺庙进香,祝祷太皇太后身体安康,沿路早就布置妥当,一众大臣亲贵跟随,闲杂人等不得靠近,神宗坐在大轿中隔着纱帘四处眺望,见房屋街市繁茂,花光满目,心中得意喜悦,宫妃们一路说说笑笑,到了城外大觉寺,方丈带一众僧人早迎候在庙门口,太后神宗进香完毕,皇后宫人各按次进入,平民百姓早已避开,拜谒完毕,神宗带了随行官员驾临北大殿前广场彩楼就坐,两边仪卫森严,大殿前早有四条彩船排列,有诸家百戏,木偶舞旋,又有一人荡秋千翻跟头,忽的掷身入水,姿态优美,迎来一片赞叹,太后带着皇后和杨淑妃几个去了西边歇息,那边本来就人烟稀少,但见垂柳拂水,烟草铺堤,几个宫女得了主子的允许,拿了事先准备好的竹竿钓鱼,也有带来碎饼喂松鸡孔雀,一阵阵欢笑不断。
这边大殿外广场彩船中又有京中名伶歌姬舞蹈献歌,先一歌姬吟唱的是欧阳修所作《蝶恋花》: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歌声婉转悠扬令人陶醉,忽的曲调变换,唱的却是《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此乃苏轼所作,神宗精神一振,细细品味,不禁道:“真才子也,这是三年前的词作了,苏轼最近可有新作?”
底下宰相王珪笑道:“这是苏轼在定州所作,这一年多他在徐州忙着修城墙,好像没有佳作可唱,苏轼若在此,便让他即刻做两首!”
话音未落,御史中丞李定接口道:“怎么没有,苏轼在徐州诗做颇多,不过有些诗词却不好唱。”众人不禁奇怪,神宗也有些疑惑,李定忙道:“臣言语鲁莽,请圣上莫怪。”
神宗道:“爱卿并非鲁莽之人,有话但讲无妨。”
李定道:“谢圣上,臣有一幅苏轼新作,乃本人亲笔,请天子过目。”说着拿出一张纸笺,神宗接了看时,果然字迹洒脱丰腴,却是四句诗:
“老翁七十自腰镰,惭愧春山笋蕨甜。
岂是闻韵解忘味,迩来三月食无盐。”
落款正是苏轼。
神宗皱眉道:“什么三月食无盐,民间竟穷困至此么?”众大臣竖着耳朵听着,见皇帝如此相问,一时无人作答,李定忙道:“臣认为苏轼此诗有攻击朝廷新法之嫌,本来打算稍后呈给皇上的,还有诗稿一卷,也是苏轼新作,皇上请看,有些地方臣已做了标注。”
神宗接过诗稿,粗粗看了一下,有几句果然做了标注,如:“东海若知明主意,应教斥卤变桑田”,又有:“赢得儿童语音好,一年强半在城中”。
神宗心中开始不悦,反问道:“这些诗稿何处得来,此是亲笔,难道是他赠与你的吗?
前几天李瑞国自宇文方强那里拿了苏轼的亲笔书法,没两天被李定发现,李定当然不想跟皇帝啰嗦这些,忙道:“臣与苏轼并无私交,并非他亲赠。”停顿一下道:“此书稿乃从宇文洪浩大人府中得来,确是苏轼亲笔。”
此话一出,众人自然以为是宇文洪浩转赠李定,有人便想,怪不得宇文洪浩能从徐州复职,原来早攀附上了御史中丞了,也难怪,他本是吕惠卿的人,李定也是新党人物,他们之间本来就有共同志向。
底下官员们纷纷猜测,神宗又看看那几句诗,心道:“苏轼一向反对新法,这些句子若在民间传诵下去,岂不动摇人心!”
李定仿佛看透了皇帝的心思,向前一步道:“皇上英明仁厚,大臣中有不少官员直言反对新法,也算是忧国忧民,不过苏轼有些名气,他的诗词在民间流传甚广,只怕愚民受其蛊惑,对朝廷生出不满,继而引发异心。
神宗心中一惊,心中暗道:“李定此言不假,须得重视此事。”
旁边王珪见神宗表情,心中有了盘算,他也很讨厌苏轼,苏轼一向认为他无原则附和王安石,没有自己的政见,还给他取个外号叫“三旨相公”,说他上殿时“取圣旨”;神宗决定后“领圣旨”;退朝后“已得圣旨”,王珪表面大度一笑而过,心里却很是恼怒,他知道自己文章不及欧阳修苏轼,才能不如王安石章惇,做到如今的高位,全凭持重谨慎,却被人取这么个外号,如今李定提起苏轼的诗词有问题,明显想要整苏轼,他何不推波助澜一下,而且手里就有绝好的证据,中枢省刚收到几个新上任知州的谢表,其中就有苏轼的谢表,苏轼讽刺他们这些人为“新进之臣”,说王安石是“生事之人”,明显对朝政不满,把这份谢表直接交到皇帝手中,看看反应如何?
回到福宁殿已快傍晚,神宗虽有些累了,心里还是比较兴奋,每次出行都让他深感天子之威,继位十多年来,他殚精竭虑,勤政爱民,眼看在自己的治理之下,大宋国力增强,国库日渐充裕,心中自感颇有成就,突然想起李定的话,心中有些不快,想着要把苏轼的事情重视起来,这人影响力很大,别让他真的坏了新法大业,正自思忖,宰相吴充和王珪进入大殿,神宗道:“今儿累一天啦,把手头的事情干完就回去休息吧。”
王珪道:“多谢皇上,臣手里有几个州府新上任的知州递上来的谢表,中枢省才交上来的,给皇上过一下目。”
神宗问:“那几个州府的谢表?”
王珪大致看了一下道:“潞州,登州,沧州,湖州等九个州府。”
神宗哦了一声,想了一下道:“曾巩今年调任哪个州府?他为何不肯来京中做官?”
宰相吴充上前禀告道:“曾巩言自己德浅力微,不能担当大任,又说家中人口多,京城物价高开销大,他住不起。”
神宗不禁面露微笑道:“你们听听这口气,是不是与王安石当年一样!”
吴充笑道:“曾南丰与王宰辅本是至交好友,当年王宰辅也是死活不肯来汴京做官,他二人都是谋事不谋身之人,不过王宰辅后来还是进京辅佐圣君实施新法,才有我大宋这些年的繁荣富足。”王珪吴充二人都是言语玲珑之人,比王安石会说话多了。
神宗虽觉二人有些阿谀,心中仍是大悦,点头道:“人各有志,他愿意在地方当官就由他去,造福一方原也是好的,曾巩名气大文章写的好,他的弟弟不如他。”曾巩的弟弟是曾布,去年犯了错,被吕惠卿挤出朝廷,神宗对他仍有不满。又道:“王安石现居江宁,他对朝廷是有功的,回头派人去看看近况如何,可缺些什么。”王安石辅佐神宗多年,虽然不得已把他贬走,皇帝心中还是很记挂他的。
王珪几人忙称是,神宗又道:“苏轼是在湖州吗?把他的谢表拿来看看。”
王珪忙找出湖州知州苏轼的谢表递上去,他悄悄看皇帝的反应,果然神宗先开始还面无表情,突然一拍案几怒道:“这是讥讽朕还是讥讽大臣哪?你们看过了没有!”
吴充吓一跳,赶忙接过看时,苏轼的谢表前半段还是官面上的话,后面就有些牢骚之语,特别是下面几句:
“陛下知其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
苏轼对变法有意见众所周知,这里的新进自然是指变法后提拔上来的官员,生事应该是讽刺王安石了,因为当年司马光曾经指责王安石乃是生事之臣,扰乱民生,这几句是公开的表示对皇帝任用官员变革法度的不满了。
见皇帝如此生气,吴充小心道:“皇上息怒,苏轼一向说话口无遮掩,请皇上不要与他一般计较。”
旁边王珪道:“苏轼素来狂傲,他的文章在天下流传甚广,只怕会扰乱民心啊!”
这几句话刺到神宗心里,他冷笑道:“早几年沈括就曾经上书举报苏轼,认为他写的诗有诽谤朝廷之言,朕爱惜苏轼的才能不与计较,如今他变本加厉,不知天高地厚,看来要好好调教调教此人,不然他的才气就走偏了,让李定舒亶过来,朕即刻要见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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