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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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不过两月,先是祖父薨逝,接着妻子又不幸病亡,王巩心中十分悲伤,料理好后事,因家中父母也渐渐年老,因此向朝廷请求调回汴京任职,不久吏部发下批文,任职秘书省正字,这日处理了公务,回到家中给父母请了安,见满屋凄冷,只有老仆柴叔柴婶在收拾打扫,不禁叹口气,他与张氏感情颇好,张氏美貌温顺,虽无子女,只说两人年轻,因此房中并无姬妾,夫妻相敬如宾,谁知这么早就去世了呢!
王巩转身出门,踱步到西街不远的庆丰茶楼,掌柜迎上了来,知王巩夫人去世,先给王巩道了恼,殷勤道:“王大人几天不来,可把小的们想坏了,楼上请吧!”
上楼窗边落座,王巩要了一壶清茶喝两口,掏出怀中书信,却是苏轼所写,道近日要进京,王巩心情转好,又从袖里拿出一张纸笺,这是柔奴所书,字迹灵动秀丽,不禁面露微笑,这张纸笺他看了好几遍,前几天在茶楼遇到宇文家那个爱热闹的公子方强,这正是宇文方强递过来的,自己夫人去世,柔奴是外女,不能亲去王巩府吊唁,托方强带给王巩这张纸笺,柔奴安慰王巩不要过于悲伤,多多保重身体,宽慰之情溢与纸面,王巩暗想,大宋官家小姐恪守礼仪,最是矜持,柔奴却是流落外邦长大的姑娘,做事率真坦然,心中十分感动。他两次受伤得柔奴救护,对这个聪明可爱的小姑娘甚是牵挂,有时很想找个什么借口去看看她,但大宋朝最讲礼仪,男女授受不亲,柔奴待嫁闺中,此处不是延州,人多嘴杂,况且她伯父也算是朝中红人,自然不会亏待柔奴。
正寻思着,楼梯噔噔作响,上来的是太常博士陈师道,晁补之二人,王巩大喜,这两人比王巩还小两岁,均是当今青年才俊,两人见王巩在座也甚是高兴,几人坐下叙谈,掌柜的忙上来添茶倒水,又加了几碟细点,三人推茶把酒,谈些文章朝论之事,王巩说苏轼任期快到,不日要来汴京述职,那晁补之和陈师道也十分期待,他二人与苏轼有师生之谊,此时欧阳修告老回乡多年,苏轼已成文坛盟主,那黄庭坚,秦观,张耒、李廌等人都是苏轼学生,个个都是扬名天下的才俊,加上刚才两位,人称“苏门六学士”,王巩虽不算文豪,和这些人却来往密切,因此约了地方,待苏轼来京时一起拜会。
庆丰茶楼宽敞轩阔,茶点精致,原是京中文人雅士聚会常去之地,王巩公务完毕常去闲坐,时不时遇到旧友熟人,这天刚落座,却见宇文方强站在靠西窗位置正在向外张望,对面却坐着一个清俊少年,穿一袭青绸长衫,王巩只觉眼熟,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宇文方强看到王巩,赶紧上前作礼,那少年嘻嘻一笑,躬身作礼道:“王大哥安好!”王巩再看,不是柔奴是谁?先是惊喜,又觉不妥,忙答礼道:“你这不是胡闹吗?哪有姑娘家来茶楼闲坐的?”
柔奴笑道:“汴京也没人认识我,谁知道我是姑娘家了!除了这法子也见不到你。”
自那日听说王巩夫人去世,柔奴允娘尽是感慨,都道人生无常,柔奴心里挂念,又不好过府祭奠,闷闷不乐,宇文方强知道王巩一路护送柔奴回汴京,情谊非浅,那日送了纸笺,见柔奴仍是十分牵挂,道:“汴京城里大户人家的小姐不可随意出门,想见王巩可太难了。”
柔奴道:“我看戏文里面不是有小姐游春,还有彩楼招亲什么的?”
宇文方强笑道:“哪里彩楼招亲了?不如让我去试一试!”
见柔奴闷闷的,方强哄她道:“我有一个朋友叫李瑞国,他刚才差小厮送信,说是下月初一京郊马伯爵家有场马球会,让我带你去看马球呢!不过须得坐在账帘内。”李瑞乃御史李定的大儿子,与宇文方强同在鸿儒馆读书,与宇文方强甚是交好。
柔奴有点没精打采,道:“多谢哥哥,不想去。”
方强见状,忍不住道:“我见王巩近日常去庆丰茶楼,没准在那里能遇到他。”话毕又后悔多嘴,柔奴毕竟是个未出嫁的姑娘家,宇文家虽不是高门显贵,却也最重清誉,父母断不许女孩子随便出门,自己可不是要惹麻烦?
柔奴听了眼睛一亮,登时拍手道:“到汴京这些时日,也没去集市好好逛逛,我要去买些针线,顺便去喝杯茶。”允娘在旁忙说:“姑娘当这里是灵州呢!大宋女子哪有在街上抛头露面的?大娘子定当不许的。”
柔奴眼珠一转道:“前儿不是说要扮个小子见见苏大学士的吗?先去见见王大哥有何不可,外面天气寒冷,我头上脸上都裹起来,谁会知道!再说茶楼里还有女子唱曲呢!我见过!”
方强心中叫苦,禁不住柔奴恳请,又怕柔奴一个人偷偷去茶楼更糟,今天带柔奴瞒着徐氏溜了出来,可巧便见到王巩。
王巩见柔奴虽换了男装,但身量细长,肤色白嫩,心道:“谁都能一眼就能看出你是女人家。”见柔奴天真无邪的样子,这话不好说出口,笑问:“你在伯父家过得可好!可有什么事吗?”
柔奴不觉有些羞涩,道:“多谢王大哥关心,伯父伯母待我甚好,我什么都不缺,天气越来越冷,王大哥记得多穿件衣衫,别着凉了。”
王巩笑着称是,又道:“我这肩膀这两天确实有些酸痛。”
柔奴关心的说:“是吗?你左肩受伤两次,定是旧伤累的,让我瞧瞧。”
王巩见宇文方强好奇的盯着他和柔奴,忙道:“不过有些酸痛,没什么关系。”
柔奴道:“听说王大哥调回汴京任职,我特来祝贺,这不是重要的事情吗?”王巩笑道:“是啊,家父母身体不好,调回京中方便些。”
柔奴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道:“这是伤药,我自己配制的,你肩膀有伤,天冷可用此药搽一搽。”
王巩接过称谢,方强旁边插嘴道:“小妹定要带了药来,我说京城什么药没有,王大人见笑了。”
柔奴看着王巩又待说什么,满腔的关怀却不知如何说起,王巩有些不好意思,清清嗓子道:“汴京繁华,女孩子衣衫式样多的很,别总是打扮成小子。”
宇文方强看着妹妹的神情有些尴尬,轻咳一声对王巩道:“舍妹念及王大哥相救之情,又知嫂嫂去世,定要当面问候,女人家都是婆婆妈妈的,嘿嘿!”
王巩心中升起一股柔情,忙道:“多谢宇文小姐挂念,其实我欠柔奴小姐更多。内子命薄,也是无可奈何,小姐多经磨难,好容易回到汴京,要好生爱护自己,安享尊荣才好。”转身向方强道:“茶楼人多嘴杂,兄弟还是带小姐早回吧!”
柔奴嘟囔道:“我才刚来,左右没人怕什么!”看他脸色虽有些苍白,仍清俊潇洒,眼神清澈含着笑意,不觉脸上一红,心跳加快,宇文方强道:“王大人是朝廷命官,总有好多大事要忙,我们就先走吧!”
等方强和柔奴下楼,王巩也有些脸热,心道:“这丫头年纪也到了,若不是在西夏耽搁这许多年,早该找婆家了。”又想:“不知宇文家怎生安排?在外邦生活这许久,她到了汴京只怕反而不适了。”看看柔奴送来的药膏,滑腻清凉,不由叹了口气。
柔奴下楼来低头走路,也不看街上热闹什物,到街道拐角处停了下来,舒了一口气,方强道:“妹妹怎么回事?”柔奴脸上有些发热,道:“突然有些头晕,大概是昨天受了风寒。”闷闷回到家中,只觉心烦意乱,一会面露微笑,一会又觉得有些悲伤。
侄女回归汴京,宇文洪浩心中十分喜悦,他向来做事谨慎,因这些年柔奴一直生活在西夏,这日特地找吕惠卿,欲告知上官此事原委,免有勾连外邦之嫌,门吏通报,宇文洪浩进入屋中,吕惠卿独坐案前,见洪浩进来十分高兴,道:“宇文兄来得正好,今天找到一个大纰漏,可要好好整治曾布这家伙!”
洪浩忙近前问安,吕惠卿摆摆手道:“曾布竟算错了账目,这可是自找麻烦。”
洪浩心中奇怪,吕惠卿递给他一沓子账目文书,道:“当今皇上英明神武,知我朝看似兴盛,其实弊端甚多,自熙宁二年实施新法,朝廷税赋增加,可你看看账目上,”吕惠卿接着道:“治平四年,英宗去世,那年的财税收入竟远远高过熙宁二年,这不是蹊跷吗?”
洪浩细翻账目,看后疑道:“治平四年的账算错了?多加了内府库的银子?”
吕惠卿兴奋的道:“正是如此,曾布把那年宫中余下的私银加到治平四年的国库中,可不比后来的年总收入多吗?前皇帝英宗俭朴,这是宫里娘娘们省下来的头面衣裳钱,怎能算到国库中去?这账目要是让司马光那帮人看到了,非得说实施新法反导致财税减少,可要闹翻天去了!”
洪浩也很讶异,这确实不是小错,须得赶紧改正,忙道:“此事皇上知道了吗?”
吕惠卿道:“还不曾交付圣览。”
洪浩松口气,思索一下道:“这定是误算,须得尽快告知曾大人,把账目改过来。”
吕惠卿道:“告诉他做什么!他这阵子整日的出入瓦肆妓院,快活的很呢!”
洪浩不知如何作答,吕惠卿又道:“听说曾布与那个张惠芝鬼混的事了吗?”
洪浩道:“那个张慧芝?下官不知。”
吕惠卿道:“张慧芝本是曾布妻子一手养大,不知怎么得了太后信任,掌管内宫文书,虽说不是皇帝妃嫔,也算是宫中女人。”
洪浩摇头不知,吕惠卿道:“曾布妻子把张慧芝送入宫中,没想到她见不到皇上,也得不到什么封号,年龄大了,搭上了曾布,曾布何以面对发妻!”说完哈哈大笑。
洪浩小心道:“此事应该甚是隐密,大人如何得知?”
吕惠卿笑道:“我早派人调查此事,曾布快活浪荡,不料全被发现,他还做梦呢!”
见洪浩默然不语,吕惠卿道:“兄台是知道的,自王安石离京,推荐我为参知政事,曾布却不服与我,屡屡阳奉阴违,还暗地嘲笑我出身低微,比不上他家累世做官。”吕惠卿咬牙又道:“曾巩才高德厚,我自来佩服,可曾布是什么东西了!对发妻无情无义,整日间眠花宿柳,自命风流倜傥,上次还在皇上面前告我任用私人,早要收拾他了!”
洪浩见吕惠卿目露精光言辞凿凿,心中不安,郑重道:“曾布德薄,又做错了账目,原该惩罚,不过他是王宰辅当年得用之人,对推行新法有很大功劳,还是该私底下多与交流,不可内讧,让司马光那些人看笑话。”
吕惠卿笑道:“那些老朽能耐我何!咱们有的是人,待我禀明圣上,把曾布先赶走,腾出位置来,想做官的人有的是!邓绾这阵子对我特为结纳,那人机变灵活,又会说话,把他拉上来,正是时候。”
见吕惠卿如此笃定,又深知此人脾性,洪浩不敢再说,只把柔奴的事说了,吕惠卿道:“我早知此事,令侄女自小流落他乡,如今回归乃是好事,你无需多虑,还有,我自兵部得知,李谅先王妃在那日西夏人宫变中死去,听说令侄女颇受他们照顾,你可告知与她。”
洪浩感激不尽,心中又暗自凛然,吕副相事无所不知,如此精明,可别走偏了道啊。
吕惠卿叹道:“侄女叫柔奴吧?父母早丧,流落他乡,小小孩童受苦了。”洪浩心中感动,险些留下泪来,吕惠卿见他感动,话题一转道:“你瞧见曾布脸色没有?黑里透黄,跟个鬼似的,那张慧芝久居深宫接触不到男人,如今如饥似渴,曾布被这女人要耗干了!”说完怪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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