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一章 聊聊天

第五百五十一章聊聊天

        “谁！”

        苏雪一惊一乍地跳开，紧绷着脸看向从黑暗中走出的人，而后长舒口气。

        青九披着大氅，上下打量她几眼，忍不住皱眉，“你不在宫宴上，却独自一个人离开到这宫道里吹风？”

        苏雪脸色有些发白，“宫宴……不适合我。”

        胡言乱语，你小时候可是最喜欢热闹的。

        青九暗暗叹气，伸手抓住她的手，“别在这儿了，走吧，我们聊聊天？”

        苏雪没有拒绝，从那天晚上她发现青九和素玉之后，甚至来不及多说一个字，酒杯强制性地送回了宫殿，而后宫中又紧锣密鼓地开始整顿宫务、迎接万寿节，皇后不能理事，于是铺天盖地的繁务都压在了她一个人的身上。

        直到现在，她才能仔细看看面前的“太后娘娘”。

        青九跟她慢慢走着，不知是否是早就等在此处，头上已经有了雪沫子，头发高高挽起，脸上虽然戴着面具，却似乎还是能够看到那越发成熟的面容。

        乌青的头发衬着她白皙的脸颊，侧耳上挂着两颗珠玉，月光在她的皮肤上洒下辉芒。

        她穿着普通衣裳，不似太后该有的华丽尊崇，但嘴角却多了曾经冯九卿并不常挂着的笑意。

        苏雪乖巧地跟在后头，忍不住便去回想了他们的一生。

        从互不相识的政敌，到相知相许的夫妻，在战火纷飞的权力战场上厮杀血拼，被深深宫闱无情埋没过，也受尽世上最让人艳羡不已的尊贵，培养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武帝王，最后却毅然而然放下了所有富贵、尊崇，归隐山林。

        那些倾世的权力、来自帝王的敬爱、史书上笔笔功绩，“惠纯孝太后”和“明王”，被齐尚以“国葬”礼仪送进皇陵……

        有的人一辈子都难以触及半点，拼了命地将所有人脉、血缘、感情、时间、精力、生命都赋予权力，一旦抓在手中就难以舍弃，旁人要去争夺，就是要挖他们的血肉、抽他们的筋骨！

        他们却舍弃得那样容易、那样潇洒，好像在深宫付出的所有努力都只为了一个人。

        齐尚成才了，所以他们就悄悄消失，再教会当今圣上最后一课——人有悲欢离合。

        入了华清宫，苏雪仍旧有些恍惚，她自小生活在富贵鼎盛之家，这富贵还是皇帝、太后以及当时的摄政王共同打造，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五指不沾阳春水，说得便是她。

        但她记得，青九也是如此，素玉更是如此。

        素玉是明王，是摄政王，皇帝的亲叔叔，是先皇的亲弟弟，当年让素玉登基为皇的呼声甚至不必齐尚少，他天生尊贵却自请边疆为将，只怕曾经比青九还要身娇体贵。

        “太后娘娘，”坐在飞阁中，屏退所有人，苏雪问的第一句话便是，“你和王爷，是怎么离开的？”

        青九正在点灯，闻言轻轻一笑，扫了她一眼，“我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太后，你这样叫，辈分就乱了。”

        灯点好了，明亮的灯光在她眼中亮起点点星子，卸下面具后的人更显温柔，也似乎更加灵动。

        她坐在苏雪身边，抓起一把瓜子，就像坐在村口的村妇那样百无聊赖的磕着，边又道：“素玉跟尚儿有血缘关系，自然还当他是皇帝叔伯，但我跟尚儿没有血缘，跟先帝……哈，那更是强凑的鸳鸯，不是一家人。”

        苏雪知道这些事，但她还是想听下去，所以也没有出生打断。

        青九意味不明地笑笑，“你叫我青夫人就好，冯九卿已死，青九才是活着的。”

        她顿了顿，目光微微放远，看着青黑色夜空里慢慢飘下的雪花，“我从来都不属于皇宫，和你叔伯在一起，说起来，还是你娘牵的红线呢。”

        “真的？”苏雪惊讶。

        “嗯，真的啊，”青九淡淡道，“她给我下了春药，然后我就把当时的摄政王给睡了。”

        苏雪：“……”

        青九吃吃笑着，“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我跟你差不多大，遇见这事本该心慌意乱。但可能是之前经历的背叛太多，我竟然很平静地接受了。”

        苏雪目光一动，青九又道：“你娘实在不是个聪明人，她想以此算计我们，却没想到，拥有如此关系的我们必然会成同盟，而这个时候，皇上又设计挑起纷争……我猜皇上是看到了那夜的事情。”

        “那个时候，他才六岁。”苏雪默了默，怪腔怪调地撇嘴，“可真聪明啊。”

        “……”青九看了她一眼，却道：“人，不可能天生就这么聪明的。”

        苏雪挑眉，青九微微坐直了身体，想了想，又放下手中的瓜子，拍拍手道：“尚儿从小生活在冷宫，你知道吧？”

        苏雪点头。

        “那个时候东华的冷宫……呵，”青九嗤笑一声，陷入了回忆，“不止冷宫，那个时候的东华皇宫风气萎靡，先皇病重、姚氏专宠、党派分立、权柄倾轧争斗不休。”

        “前朝如此，后宫也不会平静。那时候，宫中的宫女太监，几乎大半都是有了‘归属’的，皇帝也力所不及，尚儿若不是在冷宫，只怕也活不过三岁。”

        苏雪神情一动，这样的事情，在哪个皇宫都有，但她有了意识的时候，齐尚已经当权，她其实想象不出齐尚会岌岌可危的样子。

        她对他的印象，根深蒂固的便是那“不信任”和“恶劣”。

        青九沉叹口气，又道：“可是活到六岁也不容易啊，你也不想想，冷宫里，谁管你的吃喝？生病了谁照看你的病情？冬天里被褥都是湿的，手脚生了冻疮，谁管你的死活？”

        青九哑然，“……那他怎么活下来的？”

        “因为他身边有一个华裳，她母亲留下的宫女，”青九默了默，道，“华裳会想尽办法让他活下来，偷偷去打水、偷吃的，在御膳房被人打了个半死，还要拖着身子回去照看尚儿……若比起母爱，其实华裳才是最爱他的。”

        想到这里，青九便觉得有些难过，“这也罢了，后宫还有些妃子，只要看着是个男孩，就像欺负迫害，先皇留下的儿子几个，活下来的寥寥可数。”

        苏雪：“……”

        雪花被一阵突来的风刮进了窗子，蜡烛歘然晃动，将熄未熄，在无情残酷的冷风中垂死挣扎。

        默了许久，青九才道：“我去接他的时候……他就像颗小煤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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