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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替本将,正衣冠


距离卯时不足一个时辰时军中还没有什么动静,吴楚开始心中不安。

        这时于内室看书的秦险出了门,因久病苍白削瘦的脸上被屋内的炉火腾的久了,此刻脸上竟也有了几分红润。

        他看着吴楚轻轻开口,语气却不容置喙。

        “替本将,正衣冠!”

        手中的茶杯碎在地上,吴楚此刻终于知道秦险他们的计划是什么。

        他说呢,他说军中怎么会这么安静,原来是找到了替主将送死之人啊。

        颤抖着手,张了张嘴,拒绝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知道,他一直知道公子的心愿。

        想了想最后只有一句:“万请将军一定要惜命,许姑娘还在西京等您。”

        秦险点了点头:“奇罕要主帅孤身入阳城,你送我出城即可。”

        末了还安抚他:“放心,我决不是毫无打算的去送死,个中事由早与夏将军商议好了。”

        吴楚不说话,心里却清楚的知道,此一去只是九死一生。

        本就是李代桃僵之计,虽任命文书是真的,可未免引起恐慌,此事除了几个主将并无其他人知晓。送行之人也是寥寥无几。

        夏元龙看着秦险远去的背影满心复杂。他开始是不同意秦险的办法的,秦险这么做把他看成什么人了?他又岂是那等贪生怕死之辈?可一军之中的确不能主帅,加上想起简熙曾嘱咐他的话,几经衡量,也就顺水推舟的应下了。

        此战若胜,他定为秦险收敛遗骨,起碑立名。

        阳城城内。

        秦险倒是泰然自若,奇罕在对面对着任命文书恨的面目扭曲。

        “我不明白,你如此巴巴的来送死,能得到什么好处?”

        秦险无所谓的笑了笑:“无论如何,我来了,还请二皇子信守承诺,不可再伤阳城一无辜百姓。”

        秦险同奇罕打交道多年,他这个人行事毫无顾忌,可只有一点——重诺。这同他的身世有些关系,因此他倒是不担心他临时变卦。

        奇罕本来也是打着诱夏元龙入城来,再拿他的命来威胁丰朝的百姓甚至皇帝。可如今换成了秦险这些倒是再没用了。

        “不过,咱们好歹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你既来了,我定当好好招待。”

        奇罕笑的阴恻恻的:“来啊,把他给我带到地牢里去。”

        自秦险入了阳城,夏元龙再无了顾忌,京中来诏,十日内必要攻下阳城,战事终于到了白热化的阶段。而京中依旧歌舞升平。

        许枕眠醒来的时候,许平奴就在身侧,见她睁眼脸上满是复杂:“你既醒了就好好的,陛下下令要十日内拿下阳城,大军许是要班师回朝了。”

        “秦险呢?”许枕眠声音带着些嘶哑。

        许平奴没有答话。

        她挣扎着坐起身来:“我在十月初收到秦险的来信,当时边关传来消息,形势一片大好。信上沾了血,我没打开看。父亲应当比我更了解秦险这个人,走一步算十步。直到今日再无新的信件传来,我才打开,果然不出我所料……”

        “我想问问父亲,若秦险已死,为何军中没有消息?若他没死这封信又是何意?”

        许平奴沉着声:“无论他死没死,你且全当他死了。”

        许枕眠摇摇头,眼圈已经红了:“他也曾是父亲的学生,父亲,果真无一丝动容,可我不能。”

        “放肆,两年前你就是执意要入皇宫,皇宫内乱之时,我才不得已将你送去了阳城,谁知两年后你竟还是如此执迷不悟。”

        “原来如此。”许枕眠恍然大悟一般。

        “想来我与许声也不是偶遇吧,他应当也是两年前父亲派到我身边的,他从来都是父亲的人。”

        许平奴倒没再否认,只吩咐下去:“表小姐身体不适,看好她莫要出这个院子。”

        许枕眠没有反抗,看着许平奴快步走至门口又撂下一句话:“当今陛下对他忌惮极深,今日这个结局秦险他应当早就料到了。”

        许枕眠躺在床上,倏尔想起了梨树的姐姐杏花。

        奇罕给秦险上了重刑,地牢里不见天日,他昏过去又被疼痛催醒,根本不辨时日。

        再次睁开眼时还有几分恍惚,他做了个梦,梦里他还在同老师同论治国之道,梦境一转,老师走远了。

        他追出去,远远的在城墙上看到了位装扮明媚的姑娘,慢慢的走近了,近到能看到姑娘衣裙上大朵的艳丽海棠盛放,能听到姑娘娇笑着对他说:“秦险我带你去看两千年后的月亮。你可一定要回来啊。”

        你可一定要回来啊!

        梦境破碎,秦险垂首望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牢门锁链响动,视线里出现一角青色衣摆,秦险似有所感,抬起头,是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季书昭脸上再也没有了从前随性的样子:“你似是一点都不惊讶。”

        秦险轻轻转了转手腕,身上到处都是伤口,衣服粘着皮肉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见他似是不愿同自己交谈,季书昭也不气馁,自顾自的开口。

        “我猜你现在最关心的就是外面的战事了。可惜了,便是你替了夏元龙他也活不了。奇罕已向北蛮王调了兵,只需五日,五日内若拿不下阳城,此战危矣。”

        秦险的目光淬了寒意:“以漠北百姓的性命诱夏元龙入阳城的办法是你想出来的?”

        季书昭摆了摆了手,满不在乎的模样:“我以为你早猜到了。”

        秦险定定的看着他,五官都显的比平时凌厉,声音逐渐发沉:“你杀的,是你季家三代男儿用命守护着的百姓。如此行为又同夏元龙当年何异?你究竟在执拗些什么?”

        “执拗?我只是想为我父兄讨回他们应有的公道,我做错了吗?想我满门忠烈竟抵不过奸佞小人龌龊的私心。”

        “季书昭!”

        秦险的语气中满是强势的压迫感:“你所谓的公道,九泉之下敢献给你的父兄吗?季老将军忠义一世,如今声名尽毁你手,这就是你的筹谋?你所谓的公道?”

        季书昭猛的回身,心神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震荡。秦险就那样看着他,似能把他整个人都看透。

        平时收敛在温和笑意中的锋利散发出来,秦险一字一句开口:“若是还想不明白,那就去阳城的街巷里,去你父兄曾待过的地方好好看一看,听一听,你就会明白,他们守护的,甘愿为之付出性命的究竟是什么。而你,究竟愚蠢到了何种地步。”

        季书昭步履凌乱的走了,秦险也轻轻叹了口气,满是疲惫的阖上了双眸。季书昭被他父兄保护的太好了,整个人太浅显也太直白,若他永远是那个骄傲的西京少年郎当然好。可家逢突变,他不曾历的过这个打击,早就进了自己的牢笼。

        五天,只要季书昭能想通就还来得及。

        三日后,是夜,乌云蔽月,万籁寂静。

        夏元龙站在堪舆图前,眼里是化不去的忧愁。

        “大军休整了三日,今夜便是最后的机会了,若今夜不成待明日北蛮先锋军一至,莫说阳城,便是锦州都危矣。”

        “援军什么时候到?”

        “禀将军,最快也要八日。”

        夏元龙闭了闭眼睛,终于下定决心:“今夜子时,随我誓死拿下阳城。”

        探子来报时奇罕正同季书昭商议军情。

        “报!主帅,南门有异动。”

        季书昭垂下眼帘没说话,奇罕满是敬佩的看着他:“季伯爷果真有远见,算到他们会从这两日防守最为薄弱的南门进攻。幸好我早设下埋伏。”

        说着振臂高呼:“今日活捉敌军将夏元龙,来日入主中原,美酒佳人全是弟兄们的!”

        话落传来一阵附和声:“杀!杀!杀!”

        奇罕踌躇满志的出去迎敌了,没有注意到身后季书昭脸上表情幽深莫测。

        战事胶着。先攻南门是他们观察了三日做出的决定。北蛮军队也在阳城困了有些日子,粮草不足,军力也有所下降,每个城门防守各有薄弱,而南门就是弱处。

        副将李军臣顶着城墙上的箭雨,策马至夏元龙身旁:“将军,我们入了敌人的圈套了,奇罕应是有意让我们知道南门防守薄弱,故意引我们上钩,今夜南门的防守当属最强,撤吧将军。”

        “不行!”

        夏元龙厉目而视,他岂不知上当了,可错过了今夜,他们便再没机会了。

        又躲过一箭,他一双虎目里炯炯威神,中气十足怒吼:“今夜我与诸君,要么活在阳城内,要么战死在阳城外,为兵为将,绝无第二种可能。”

        古来征战,几人还?

        城墙上,奇罕冷眼看着这一切:“不自量力。”

        “报!”

        回过头,一小兵神色慌张的跑来。

        “报将军,粮草库起火了!”

        “什么?”

        奇罕狠狠拽过那人的衣服,一脸的凶恶。

        “一群废物,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救火。”

        还未来得及处理粮草库的事情,又是一人策马慌张赶来。

        “报将军,主城门快守不住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奇罕的弯刀贴着他的脖子,声音里满是阴冷。来报的人哆哆嗦嗦开口,声音里已带了哭腔:“将,将军,是城内的百姓,城内的百姓他们反了,他们和敌军里应外合,主城门守不住了……”

        奇罕目眦欲裂,不待他说完手起刀落,一颗人头滚的老远。

        “秦险……一定是他。随我去主城门!”

        察觉到城墙上兵力逐渐减少,夏元龙想起前日阳城内递出来纸条,目光深邃。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民。越重的杀戮越能激起深重的血性。北蛮占的是阳城的城,杀的是阳城的民众,在阳城百姓的心中,如今雪恨比苟且偷生更为重要,看来秦险他又赌对了。

        “给我拖着他们,王先锋定会破开阳城城门。”

        奇罕率军赶到之时,城墙下一身带血白衣的不是秦险又是谁?

        他额角青筋抽动着,咬牙切齿:“秦险,地牢守卫重重,你是怎么出来的?”

        秦险长剑驻地,看着他身后,唇角一扬:“二皇子,我丰朝的百姓,又怎可为你北蛮的军师?你是否自负了些?”

        奇罕不可置信的回头,季书昭铠甲着身,缨红长/枪在握,像极了活着时候的季老将军。

        可他仍是想不明白,明明季书昭之前的恨都是切切实实的。

        秦险没再与他多言,那日说动了季书昭后,他就同他说了自己的计划。

        阳城城内防守严密,夏元龙一直苦于他们无法安插自己的人,可却忘了,阳城内的十万百姓便是自己人。

        奇罕以南门作饵,夏元龙便假意上钩。实际上却早安排了人在主城门外,与城内百姓里应外合,造成混乱。

        没错,他们要攻破的始终是南门。百姓到底不比训练有素的士兵,主城门如此声势不过是要奇罕相信他们意在主城门。等他反应过来南门早破了。

        “既如此。”

        奇罕提起弯刀横在身前:“今日,除非我死,否则两年前鞍子河之战是何结果,今日依旧。”

        秦险没再说话,带血的长剑上杀意凛凛,一如当年鞍子河败,他孤身一人返西京,视死如归。

        满腔战意:“汝今日当命绝于此!”

        既然已入天下之局,便无退路。

        天光乍破时,南门城门传来厚重的响声和百姓们隐隐约约的欢呼。

        我们胜了,把敌人赶出去了。

        十一月,西京也已落了雪,大军班师回朝,带回了完完整整的漠北十城。这是多少代帝王的心愿,至死存憾。

        在百姓夹队欢迎的长街上,走在前方是照旧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先锋,经漠北风沙打磨过的脸庞少了几分稚气,却满是朝气。那是朝堂武将的未来,是丰朝的未来。

        遥远的阳城城外,一座新坟初初立成,碑上只写无名氏三个大字。无法追溯生前,因果也带不到死后。

        官道上,一辆不起眼得马车跑的飞快,车内的白衣公子总要时不时撩起车帘问上两句:“还有多久到西京?”

        他要去见他的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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