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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醉酒


宋墨弄松那匾额的榫头时,无缰还施了援手,当时他还以为主子是要干票大的勾当。

        没成想……

        几名小厮正将“晕倒”在地的宋墨往耳房的方向抬,身高体长的少年,得两人抬腿、两人抬臂,那四仰八叉的姿势,当真是丢死人。

        悄悄躲在檐角的无缰简直没脸看。

        堂堂周国三皇子,哪会如此不堪一击,不说十块匾额砸下来,哪怕是一百块匾额砸下来,估计都伤不了他这位主子。

        但眼下,这位主子却沉浸在自己爆棚的演技中,像头死牛似的被人抬着徐徐移动。

        而旁边那位赫赫有名的郡主,却泪染巾帕,满目关切。

        好一副郎情妾意、深情又悲伤的场面。

        无缰无语凝噎。

        他觉得是时候该找主子聊一聊了,得劝他克制,克制演技,克制冲动,尤其不能丢了他们下人的脸,好歹,他还要回周国混的。

        但宋墨表示演得很舒坦很得心应手。

        他被快速地安置进耳房,紧接着是请医官、诊治、抓药、熬药,忙完已过了申时,又到晚膳时辰了。

        柳婉吃不下,一直守在耳房的床前。

        “郡主,您多少得吃点儿,医官都说了,宋公子无大碍,您该放宽心,别把自己的身子骨拖垮了。”冬梅低声劝慰。

        主子从昨日到现在都郁郁寡欢,心里藏着事儿,她担心。

        “不过少用顿膳而已,我哪会这么容易垮。”柳婉用帕子擦了擦嘴,仍坐得腰痛挺直。

        冬梅低头不语了。

        片刻后,柳婉又吩咐:“去给主院回个话,就说我答应去宫里了。”语气铿锵有力,是最后的决定。

        暂且让那对狗男女如了意吧,宋墨这个人,她得留下。

        她在这府中孤独地活到17岁,最该爱她的人漠视她,最该亲近她的人敌视她,终于出现一个叫宋墨的人,却愿意以命护她。

        老天还是待她不薄,以后他是弟弟,她就是姐姐。

        有她,便有他。

        冬梅怔了怔,转身去了主院。

        床上双目紧闭的少年,嘴角暗暗上扬。

        宋墨醒来时刚到戍时,一开始是装晕,后来就真的睡了一觉,睡得很饱很爽。

        柳婉赶忙去端药。

        药温了好一会儿,味苦,味儿也难闻,“姐姐,好难喝,我能不喝吗?”少年支起身子,微蹙着眉头,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闪出温柔的光,还带着小心翼翼的乞求。

        嗯,明明就是撒娇。

        幸好无缰没看到!

        “这药止痛,还去淤,你身上伤多,忍一忍,喝下去。”柳婉轻言细语:“喝了再吃糖,我让人去外头买了许多回来,以后你想吃就尽情吃。”

        一旁木几上摆了高高一堆话梅糖,用精致的小瓷盒装着,闪闪发光。

        果然幸福要靠自己争取的,救她一次,待遇升级好几个档次。

        “谢谢姐姐。”少年眉间染上愉悦,眸色微微一沉,端过药碗,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

        刚放下碗,打开的糖盒就递到了眼前,“快,吃一颗。”柳婉带着哄人的架势,一双杏眼笑成了月牙儿。

        少年盯着那两弯月牙儿晃了神。

        “小墨吃呀,不是说药苦么?”柳婉直接拿了一颗,伸到他面前。

        时间蓦地停顿了一瞬。

        少年眸中光亮微颤,幽深的墨色一点点晕开,“谢谢姐姐。”他并没伸手去接,而是身子微微前倾,用唇含住了递过来的糖。

        指尖与唇相触,迅疾弹开。

        唇微凉,还软软的。

        柳婉呆住,糖早就被衔走了,她的手臂仍僵在半空。

        又失仪了。

        “好甜。”宋墨弯唇一笑,眼尾带勾,溢出一抹病弱的风情,翩翩少年,纯真又媚惑。

        “姐姐要不要也吃一颗?”他轻声问。

        柳婉蓦地魂灵附体,垂眸,掩饰失仪后的尴尬:“给你买的,你吃便好,我那儿还有呢。”

        不对,他是弟弟,还好男风,她尴尬个屁。

        柳婉抬眼,神色恢复了镇定,“你现在……后背感觉如何?”被那么狠狠砸了一下,旧伤加新伤,想想她就觉得痛。

        偏偏少年不说痛,也不说不痛:“放心吧姐姐,我能忍着。”好似他很能忍。

        她也就更加不忍了。

        柳婉起身在少年肩后塞了个引枕,好让他能舒适地靠着,继而重新坐下,抿了抿唇,声音沉了几分:“小墨,我有话与你说。”

        “姐姐说。”

        “你以后便以我义弟的名义,在无忧阁安顿下来,与我相互照应,可愿意?”

        少年斜靠在引枕上,微微仰着头,明明身上有伤,偏偏眸中流光溢彩,唇间带笑:“姐姐这是明知故问。”

        他费尽心机,得偿所愿。

        “无忧阁的北边还有栋荒废的阁子,我会让人尽快修整出来,到时你再搬过去,可好?”

        “一切听从姐姐的安排。”

        柳婉再次垂眸,素白手指在轻薄的帕子间绞来绞去,“你早料定自己能留下来,是因为……早看出我母亲偏心朱巧巧?”说完她抬头看他,眸中水汽迷离。

        连一个刚来几天的人都能看透这事儿,她实在觉得很挫败,很无地自容。

        少年纯真的脸上闪过一丝阴翳,答非所问:“姐姐,有我在,以后没人敢再欺负你。”

        明明自己都伤痕累累了,还放这种狠话,柳婉心头一暖,“你赶紧让身子痊愈才是正事。”她款款从圆凳上起身:“肚子饿了吧,你再在床上靠一会儿,我去小厨房安排一下,咱们一起在这儿吃。”

        “好的姐姐。”少年一张无害的脸在烛火下脆弱而美艳。

        好男风的如玉美人,以后是给他找个男人入赘,还是将他嫁出去呢?

        柳婉莫名觉得肩头责任重大,面上却神色不显,浅浅一笑,提起裙摆娉娉婷婷出了屋。

        关嬷嬷守在外头,心里愧疚得很,想给小主子赌咒发誓,以后再也不吃喝误事了。

        “嬷嬷不必放在心上,你看我们还不是因祸得福,现在小墨能堂堂正正留下来了。”柳婉走在幽暗的甬道上,低声宽慰。

        关嬷嬷对她的疼爱远胜过那位正经母亲,她怎能忍心责怪。

        “那……那位宋公子,当真只是郡主的义弟?”关嬷嬷将信将疑,两人站在一起明明就跟小两口似的,怎的就变成了姐弟?

        她脑子里还晃荡着男子赤身的画面,老脸又悄悄一红。

        “当然。”柳婉弯唇一笑,“还想请嬷嬷帮个忙。”

        一听有旨意,关嬷嬷如获大赦,做了错事的人不就巴望着能将功折罪么:“郡主尽管吩咐,老奴定当竭尽全力。”

        “小墨现在是我弟弟了,总不能成日穿着小厮的衣裳在阁子里晃荡,还烦请嬷嬷叫个裁缝过来,给他订几身合适的衣裳吧。”

        “郡主放心,老奴明日便去办。”

        饭菜很快从小厨房送到了耳房,在床榻前的案桌上一一布开。

        宋墨移身到床沿,与柳婉相对而坐。

        两人光明正大地成为了姐弟,自然是要喝两杯庆贺一番的,但宋墨还在病着,不能碰烈酒,柳婉特意备上了果酒。

        主子高兴,下人也自是快活,春杏还应景地在屋内多加了几盏烛火,脆生生地道贺:“祝郡主与公子姐弟情深永不变,海枯石烂不悔心。”

        至于算不算姐弟之情,她心里也有点儿打鼓,她可是亲眼见到两人从一张床上下来……

        火光跃动,映得桌上的珍馐愈加璀璨耀眼,看上去倒是喜庆得很。

        柳婉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在夜间与男子对饮。

        朱氏总拿《女训》压她,“内外各处,男女异群”,多年来,她不只不能轻易见外男,连喝这果酒都得偷偷摸摸。

        朱氏常挂嘴边的一句话是:“你乃一朝郡主,就该有一朝郡主的仪态。”

        没想到如今为了那朱巧巧,朱氏打破多年规矩,竟允许她的闺阁住进外男。

        说好的郡主仪态呢?

        “小墨,你知道母亲为何如此不喜欢我么?”柳婉唇染酒香,已是醺然状态,眼尾勾着,微微泛红,眼底飘着深深浅浅的浮光,媚态尽显。

        少年眉清目朗,伸手拿过柳婉手中的酒杯:“姐姐你不能再喝了。”其实果酒压根不醉了,许是她心思太重了。

        柳婉闭目一笑,头一歪,趴在了桌上,嘴里喃喃着:“那是因为……因为我的出生,才让她与父亲分隔两地,自此数年难见一面。”

        她吃力抬起头来,面色更红了,肌肤如陶瓷一般,黑幽幽的眼眸轻轻打开:“小墨你知道吗,我……我骨子里流着齐王的血,所以也是更有用的人质。”

        宋墨沉静的眸底微微一敛,片刻后起身,“姐姐我送你回去。”他从床沿绕到桌子的另一边,去搀扶柳婉。

        柳婉趔趄着站起来,还没迈步,便身子一软倒在了少年怀中,小小的一只,缩在宽阔的肩膀里,潺弱得像只病猫。

        少年眸底的黑色一点点晕开,冷而幽深,像千年寒潭,但在寒潭表面,却有柔光在轻轻荡漾。

        他低头凝视了一眼怀中半睡半醒的少女,“姐姐,冒犯了。”继而弯腰,轻松地将她一把抱起。

        小淑女闭着眼,虽身子无力,脑子却是清醒的,在他臂弯里苦笑着低喃了一句:“随你。”

        提着灯笼守在门口的春杏一见主子被少年抱出来,惊得一张嘴张得枣儿大。

        揉了揉眼,再看。

        没错,那宋公子怀里抱的就是她们的郡主。

        说好的姐弟关系呢?到底是不是?是不是?啊——

        春杏的脑袋都要想破了!

        蹲在檐角的无缰见到主子怀中抱着一个女人,眼睛都瞪直了。

        不是不近女色的么?不是说女人麻烦么?眼下怎的还抱上了?

        难道是演戏?

        可那郡主好似都睡过去了,还需要演什么戏?

        到底是不是演,是不是?啊——

        无缰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他迫切地要找主子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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