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青白狐狸的心意

夜寒星寥寥，霜华如大雪。何处醉归人，踏碎满桥月。
  璟州城，繁华东街，一品阁。
  二楼雅间，紫檀桌上的汤汤水水正冒着热气，苏晏晏拎着两壶酒走了过来。推开门，突然坏笑着，直接将其中一壶朝着云江月重重抛了过去，云江月稳稳接住。
  “今晚我苏娘子就请云主令喝这璟州城百年的玉锦春如何？可还够些诚意？”
  云江月看着手中精致的白瓷瓶，笑了笑，在桌前坐了下来。
  “既是这等美酒，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今晚得好好打打你这苏帮主的秋风了。”
  “好啊，反正现在距离子时还有一个多时辰呢，你还是我的使唤丫头，那便是今晚你得陪娘子我喝尽兴了，我才能放你走。”
  火炉的热气宛如那飘渺的仙雾，缓缓升腾，丝丝缕缕。
  此刻，两人相视一笑，尽释前嫌。
  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酒至半酣，苏晏晏端着酒杯看着对面依然清醒的云江月，笑了笑，说道。
  “素闻主令大人行事向来干脆利落目的明确，此次你夜探青阳帮，怕不是一时兴起图个好玩吧…说吧，你是想找我苏晏晏要什么东西还是帮你什么忙？”
  云江月有些惊讶，看着对面这个女人此刻完全没有了之前的那般胡搅蛮缠，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她清澈的眼神之中，藏着些许让人警醒的坚韧睿智。
  “看来苏娘子早就猜到了…”
  “哈哈…主令大人不会真的以为，我苏晏晏这些年能顺利保住青阳帮在这璟州城的安稳地位，全是靠着我那一股子蛮不讲理和横行霸道的臭德行吗？”
  “看来苏帮主果真是个妙人呢。”
  “今日你既喝了我苏晏晏提来的这百年佳酿，那便是我的朋友了，所以主令大人有话不妨直说…就算我不给你面子，那九幽山庄上官庄主的面子，我青阳帮多少还是要顾念一些的…”
  “那我便直说了…我想搭上青阳帮的东风，去那清雪岭见见嘉懿帝姬。”
  “你想去见帝姬？我看是你的那位郎君想去见帝姬吧…”
  苏晏晏笑了笑，随即掏出了一枚极为精致的兰花玉佩轻轻放在桌上，推到了云江月的面前。
  “我看这枚兰花玉佩的工艺不像璟州的，倒更像那京都忠肃公府的，我想还是把它还给林公爷吧…”
  云江月瞬间警醒了起来，她当然认得这是林阔的贴身之物，只是不知它怎么会在这苏晏晏的手里？她又是怎么认出来的？
  云江月抬头看着苏晏晏，还没等她开口，苏晏晏坏坏的说道。
  “不错，你家郎君昨日把这枚玉佩作为定情信物送给了我…怎么？吃醋啦？”
  云江月看着她这副故意挑衅的样子，笑了笑，吐出了一句。
  “鬼才信你。”
  “哈哈，这次竟然没惹恼你，我苏娘子可真是遗憾啊。是你郎君那天赶来救你，不小心掉在树林里的，我顺手捡起来的。这个图案，我曾在嘉懿帝姬的书房一本册子里见过，那册子里记载的都是一些京都高门世家的信息，上面还有家族的徽章印记…京都之中，能用如此精致兰花图案的应该也只有那林家了…”
  “哎，真没想到，你苏娘子竟还会看书啊？我还以为你只会和人吵架呢。”
  “诶，我说你云江月竟还敢瞧不上我了？我何止经常看书啊？哼，我苏晏晏可是还会写书呢。我都写了好几本了，青阳帮上下都将它们奉为经典传世之作，可是都争着诵读抄写呢。”
  云江月看她这副洋洋自得的架势，好像写书确有其事。她实在没想到，苏晏晏这强悍之下，竟还是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才女呢。
  “那改天我可要好好拜读下苏帮主的锦绣文章呢。”
  “好啊。不过我那文章，我想还是更适合林公爷去读…”
  “为何？”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苏晏晏喝了口酒，想了想，突然严肃认真的看着云江月，问道。
  “阿月，我们现在算朋友了吗？”
  “那要看苏娘子拿不拿阿月当朋友了？”
  苏晏晏笑了笑，看着她，带着很是欣赏的语气轻声说道。
  “狡猾！”
  “我想知道…林公爷去找嘉懿帝姬到底所为何事？”
  “苏娘子就不怕隔墙有耳吗？”
  “放心，这一品阁是我青阳帮的产业…”
  “若苏娘子还顾念青阳帮的前程，那便不必再追问下去了…你既拿我当朋友，我便先承诺你，无论我们所谋何事，我都不会害你便是。”
  苏晏晏听明白了云江月言语间的这份深意，她一饮而尽了杯中酒…突然又露出了之前那般蛮横无理时的笑容…
  “我不追问也行，我可以答应借你这股东风，不过你还是得表示下你的诚意…”
  “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说。”
  “如今我这郎君没了，不如你给我留个姐妹的念想吧，喝完这壶酒，我们就义结金兰…这样我带你们去帝姬那里，也算有了个名正言顺的由头不是？否则帝姬那里我怕是也不好交代…”

  “什么？你要和我义结金兰？”
  “怎么？还怕我配不上你啊？”
  “这倒不是…只是太突然了…”
  “这有什么突然的？云江月，我说你到底应不应嘛？你要是不应我，我就去抢你的郎君！我还要和他帐下缠绵，夜夜笙歌，到时气死你！”
  云江月看她苏晏晏这股强盗头子不讲道理的倔劲又上来了，很是无奈的狠狠白了她一眼，倒也不是她云江月怕她，就是嫌她像个磨人的妖精…
  云江月想了想，冲她点了点头，答应了她的提议，又看着苏晏晏得逞之下，乐的像朵狗尾巴草似的。
  这晚也不知她们两个到底喝了多少，等到林阔和冷鹤一路寻来时，雅间里面却只剩苏晏晏一个人趴在桌上，用手轻轻捧着一张染满红霞的脸，对着桌上几个歪倒的酒坛子，可爱兮兮的傻笑着，嘴里还不停嘟囔着“阿月你怎么不喝…”
  冷鹤还从没见过她喝成这副样子，拍了拍额头，走上前去给她倒了杯水。
  “晏晏，你喝醉了，该回去了。”
  苏晏晏转过头来，看着冷鹤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她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调戏说道。
  “这位俊俏的小郎君，不如今晚跟我回去吧，娘子我一定会好好疼你的…”
  冷鹤看着她一身酒气调戏着自己，无奈笑了笑，随后将她抱上了一辆马车，先送她回去歇息了。
  林阔当时没在一品阁看到云江月的身影，心急如焚，和冷鹤简单言说后，下了楼梯，又向店掌柜认真打探了下，才得知云江月离开了一品阁，往外面长街方向走去了。
  此时长街上那热闹的人群早已散去，灯火也暗了许多，林阔无比忧心的到处搜索着她的身影…
  突然前方不远处的大树下，一个空荡荡的小摊铺前，他看到他的阿月，此刻正站在那里…
  林阔急忙走上前去，看到云江月正看着摊铺发呆，笑了笑，轻声问道。
  “阿月，怎么跑来这里了？”
  已有六七分醉意的云江月，缓缓转过身来，有些醉意朦胧的看着林阔，慢吞吞的说道。
  “这里的店掌柜回家了，我没买到那两只狐狸…”
  “哦…原来我们阿月是来买狐狸的，阿月很喜欢狐狸吗？”
  云江月一脸失落的望着空空如也的摊铺，轻轻点了点头。
  “嗯，喜欢…可是今天买不到了…”
  林阔温柔看着她，拉着她的手，坐上了另一辆回青阳帮的马车。
  此时青阳帮很安静，议事堂的灯火也没亮着，看来今晚苏晏晏已然喝醉歇息了…一想到今晚终于不用再去抄录帮主的大作，大概整个青阳帮的男人都松了一口气。
  林阔将云江月送回了房间，醉眼朦胧之下，云江月仿佛看到床头的木案上摆着一白一青的两只狐狸…
  她急忙走上前去，拿起了这两只狐狸，高兴笑了出来，林阔慢慢走上前去，云江月转身看着他。
  “这是公子买给我的吗？”
  “你觉得呢？”
  “那就肯定是了，只是你怎么会知道我喜欢？”
  “在长街上，我就知道你喜欢…只是不知，这两只…阿月喜欢哪一只？”
  “我喜欢这只白狐狸。”
  “既然我们阿月喜欢白狐狸，那我可不可以是那只青狐狸呢？”
  “阿月才是那只青狐狸，公子是我的白狐狸…”
  林阔没想到他会从云江月那里得到这样一个回答…突然一时愣在那里，只深情的看着她。
  云江月半醉之间看着他，突然从衣袖间掏出了那块他无意丢失的兰花玉佩，交到了他手上。
  “苏晏晏那天在树林捡到的，她真的很聪明，猜出了这是你们忠肃公府的东西，便让我把它物归原主。”
  林阔看着这枚兰花玉佩，嘴角上扬一抹浅笑，又把它放到了云江月的手里。
  “那今天我就把它送给阿月，当作我们的定情信物吧。”
  “公子是把它送给我了吗？”
  “对啊，这枚玉佩也跟了我快二十年了，今天就送给你了吧。”
  “可我要送公子什么呢？”
  “那就把你的这只青狐狸送给我吧…阿月留下白色那只，可好？”
  “好。”
  云江月将那只青色狐狸递给了他，林阔却在伸手接过来的那一刻，没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将她拉向了自己，看着她那张温热柔软的脸，有些霸道的将自己的唇覆在了她的唇上…瞬间酒气混合着香气在唇间辗转游走，如梦如幻…
  酒醉的滋味如同一场无尽的迷雾，朦胧而深不可测。如今这半醉半醒迷离之间，云江月感觉自己似乎在渐渐失控，她开始有些控制不住这股因这个男人瞬间从心里翻涌而出的山海呼啸。
  她突然用力抱紧了他的后背，试图让他再与自己靠近一些…她开始有些贪心，在这深夜醉意的发酵怂恿之下，她只想再多掠取些来自他唇间的温柔。
  她轻轻环过他的腰身，直接牵动着他倒在了一旁的温软锦绣床榻上…云江月此刻似乎已忘了思考，她也不想思考，对于眼前这个害她早已相思入骨的男人，她只想顺从今晚发生的这些理所当然…

  她的手慢慢滑向了他的腰间的丝玉革带，试图如那晚在绛雪轩为他宽衣时一般，想去试着松去他的衣衫…
  突然林阔耳边似有最后一丝理智在呼唤，他开始感觉到了她的纤纤玉手萦绕在那衣衫之上的些许不安炙热。
  他突然停了下来，慢慢睁开了眼睛，温柔看着面前半醉半醒的云江月…四目相对，清波漾漾，岁月缱绻，葳蕤生香。
  “阿月…今晚我们不能…”
  “公子…可知那…巫山云雨的滋味？我想公子今晚可以留下来守着我…”
  “我会守着你，只是有些事…还是要等到我们成婚时…再告诉你…”
  云江月迷离之间，感觉到了他今晚拒绝了自己，她以为他要离去，有些慌乱的抓住了他的手臂，突然落下一滴泪来。
  “你不要走…”
  “我哪也不去，我就在这守着你。”
  三日后，清雪岭，璟州军营大帐。
  林阔在苏晏晏这股有力东风的相助之下，终于见到了传说中那位驰骋沙场统军数万的嘉懿帝姬。
  大概她这些年独来独往惯了，如今倒有些不太习惯与这些达官显贵来往，所以云江月并没有跟着他们一起进去。她选择安静等在帐外的一处石椅上，看着来往巡逻的士兵一队队从她面前经过。
  那些路过的士兵总有几个忍不住往云江月这里偷偷看了一眼，毕竟军营之中，一向少有姑娘出现，何况还是个年轻貌美的鲜亮姑娘。
  当林阔和苏晏晏一起走进大帐时，一身浅衣的嘉懿帝姬正站在一处巨大的璟州驻军布防图面前，旁边一副蓝纹金丝铠甲赫然立在那里，一旁的木架上放着一把银色的红缨长枪，还有一把金色长剑。
  其实林阔和这位嘉懿帝姬今天也才算是第一次见面，十年前，林阔不过是个十岁大小的孩童，而十五岁的帝姬却多在她的封地璟州了。
  听到脚步声传来，嘉懿帝姬没有转身，像是早已知道了苏晏晏要来，继续看着地图说道。
  “苏帮主今日倒是来得早啊？”
  “既是来见帝姬，晏晏怎敢来迟？前些时日帮大军筹措了一些药材，今天我也一并送来了，刚才都交到吴御医那里了…”
  “实在是有劳苏帮主了！”
  “能为帝姬尽力是小女子的荣幸呢。”
  嘉懿帝姬笑着慢慢转过身来，眉心一抹桃红花钿，肤如凝脂，青丝如瀑，红唇若樱，眉如柳叶澄碧，眼似秋水凝愁…端庄高贵之中透着几分睥睨天下的英气傲骨，几分杀伐果断的清醒睿智。
  锦衣雪华玉颜色，回眸一笑天下倾。
  嘉懿帝姬突然看到站在苏晏晏身边的林阔，脸上那抹笑容慢慢消失，颇为警惕的试探问道。
  “不知这位郎君是…？”
  林阔急忙恭敬向嘉懿帝姬行礼，平静说道。
  “臣忠肃公林阔拜见嘉懿帝姬！”
  “哦…原来你就是那位年前刚承袭爵位的林公爷？”
  “正是。”
  “哈哈…我竟丝毫不知公爷的大驾已到璟州，近来也没见到任何忠肃公府的帖子，莫不是公爷这次不是为了公事前来，只是来璟州找这青阳帮的苏帮主作陪来游山玩水的？”
  林阔听出了嘉懿帝姬言语之间对自己的试探之意，还没等他开口，一旁的苏晏晏急忙笑着打圆场说道。
  “帝姬，忠肃公此次来璟州是有要事想找帝姬相商，不方便走那七诏八令的明面流程，而且我和他家娘子曾义结金兰，如今既寻到了我这里，我便借了点东风带他们来璟州大营的…”
  嘉懿帝姬眼中闪现了一丝凌厉警告看向苏晏晏，淡淡说道。
  “看来苏帮主如今真是把青阳帮的生意经营的有声有色啊！这联络京都朝臣的生意如今都做到我璟州大营的门口了…”
  “帝姬息怒！这次是晏晏擅作主张了。”
  “晏晏，你刚才说你与公爷的娘子义结金兰，我只听说过公爷年前与吏部尚书家的祁三姑娘的那场赐婚后来又被解除了…不知如今这公爷的娘子又是哪位啊？”
  “哦，帝姬，公爷的娘子出身江湖，与我颇为投缘，我们才义结金兰的…”
  “原来是这样。真是没想到，公爷如今竟寻了个出身江湖的娘子，若不是那一时逢场作戏，还当真是有几分胆魄，敢冒这天下之大不韪啊…”
  林阔心领神会，浅浅一笑，看着面前这位明眸皓齿城府极深的嘉懿帝姬，言语之间皆是危险试探，便知他们接下来的共商之事怕是不会如他预想的那么顺利。
  “帝姬驻守璟州统兵数年，听说当年您这行军布阵的本领主要承教于那位被驱逐出京幽居黎州的宁王殿下，不知帝姬这些年，是否还曾想起过您的这位王叔？”
  嘉懿帝姬突然听到林阔提起了宁王殿下，一时心中有所触动，不自觉的握紧了背在身后的那双手。
  “看来林公爷这次来璟州并非闲情逸致来游山玩水的…外面天色正亮，这距离入夜尚早，公爷既是有话要说，不妨坐下来喝杯茶，慢慢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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