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槐叶冷淘

追云楼金碧辉煌，衬得偏门一侧极其昏暗，那抹灰白也只是一闪而过，待姜归夷回神捕捉，已然不见踪影。

        她蹙了蹙眉，莫非是看错了？

        还未细想，便被满眼激动的楚二娘子打断了思路，这丫头高兴坏了，站在分茶门口高声大喊，连连招手，示意她们走快些，引得过路人驻足相看。

        楚二娘子的动静显然也引来了追云楼内的注意，很快便走出来一位长袍管事，乐呵呵地迎来。

        “可是姜小娘子？”管事向他们确认，姜归夷见状颔首，掏出来那片薄如蝉翼的金箔。

        管事笑着摆手，做出请进的手势，一边领着他们入门，一边说道：“姜小娘子的摊子我们也略有耳闻，听说飘香十里，整日都有食客早早排队，很是厉害。”

        “不敢当不敢当。”姜归夷开启商业互吹模式，“贵楼才是焚香列鼎，有珍馐美馔，八珍玉食。”

        管事倒也不谦虚，同她谈来：“追云能有今日之就，还要拜当今圣上厚爱，承蒙食客不弃。”

        说到这个，姜归夷颇感兴趣：“当年圣上是尝了贵楼的哪道美味？”

        管事卖了个关子：“娘子不妨猜一猜。”

        她想了想：“鱼虾鳖蟹？”云水县出名的便是这些水生物。

        管事却笑起来：“错了错了，不过一碗槐叶冷淘而已。”

        姜归夷恍然，也有些惊讶，一碗素面就能让贵人如此欢喜，可见其水平高超。

        不过槐叶冷淘的确是道简单又得人心意的美食，古有诗人杜甫也曾为其作诗一首，言“碧鲜俱照箸”，“经齿冷于雪”，听着便知其诱人，不光如此，还曾言要将其献给君王。1

        说着话，他们便入了楼，门槛一踏，姜归夷只觉眼前豁然开朗，颇有初入桃花源的感觉。

        相较于灼月楼的繁盛热闹，追云楼内里要雅致得多，没有行菜四处窜行，也没有食客你争我抢，而是井然有序，仅有丝竹唱曲儿涌动。

        南北天井两廊皆有小閤子排列，四面安顿奇松异桧，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草清香。

        没走几步，还能瞧到有人在点茶，动作优美，茶香四溢。

        来到这么安静的环境，姜家一行人都不禁屏住呼吸，不敢大声，楚二娘子倒是个不在意的，此刻左转转，右瞅瞅，跳脱的很，像极了刘姥姥进大观园，很是可爱。

        姜二郎和柳氏则是面带欢喜，虽然生在云水县几十年，但这举世闻名的追云楼却是第一次来，眼下金贵之地就在脚下，竟还有些心中生怯。

        柳氏自身子渐好就愈发爱哭了，此刻两眼微红，姜归夷停下步子，为她拭去眼角湿润。

        “阿姊，你以后能不能也开个这样的酒楼？”妹妹一把抱住姜归夷的手臂。

        “等你上学，阿姊就开。”姜归夷逗她，开酒楼路途尚远，学堂倒是真心想让妹妹去上，这段时日相处下来，姜归夷发觉她这小妹除却贪玩和破坏性强些，还很擅长算数。

        眼看她账算得一套一套的，姜归夷便决心将她送去学堂，可不能埋没了人才。

        “好！”妹妹显然对算数很感兴趣，“等我上了学，要来与阿姊的酒楼做账房！”

        姜归夷噗嗤一乐：“等你学有所成，可不一定愿意来我这里做一算账的了，不如去做个女夫子，或着其它你喜欢的。”

        “不！我就喜欢跟着阿姊！”她又抱住姜归夷的腰，“其他人都没阿姊做的饭好吃。”

        “喔，你是看中我做的饭了。”姜归夷佯装伤心，继续逗她。

        妹妹重重摇头，认真道：“还有阿裴哥哥扎的秋千。”

        阿裴哥哥扎的秋千可比阿爹扎的结实多了，倘若阿爹扎的五天荡坏一个，阿裴哥哥扎的则是耐用了两倍，十天才会荡坏。

        “……”姜归夷想起那些坏了的秋千板子，揉了揉她的毛茸脑袋。

        管事一路将他们引入一间閤子，唤小厮递来一份菜单，姜归夷接过它，发现这菜单竟是锦布制成的，暗纹遍布，触之冰凉顺滑，单上字样则是用纤细的金线所缝，可以摸出微微的凸感，格外漂亮。

        真够奢华的，她心中感叹。

        再一瞧菜肴，煎三色鲊、花炊鹌子、三脆羮、鲜虾蹄子脍、对装春藕陈公梨、荔枝甘露饼……将他们看得眼花缭乱。

        有前因在，他们率先点了一份槐叶冷淘，毕竟是追云楼的招牌，而后又点了许多菜肴。

        槐叶冷淘做得快，没过多久就有行菜顺着长廊走来，步伐稳健。

        冷淘面翠如璧，离得近了便能嗅到浅淡的槐叶香气。

        “阿囡先吃。”柳氏忙道，自家女儿是个辛苦的。

        “你们先。”姜归夷笑着将那碗冷淘推向他们。夏子安和楚二娘子见状，伸出了蠢蠢欲动的爪子。

        就在这时，姜归夷看到一个熠熠生辉的二维码在冷淘上闪亮登场，她唇角一僵，推出去的碗又收了回来，“嗯，我先吃。”

        已经不打算客气的夏楚二人：“？”

        姜归夷内心嚎叫，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众目睽睽之下来。

        一边想着，一边执箸挑起了一夹，冷淘冰冰凉凉，浸了槐叶的清甜和佐料的鲜咸，解暑爽口。

        一箸下肚，她起身端碗，往閤外走去。

        “阿囡，你做什么去？”柳氏唤住她。

        姜归夷猛掐自己一把，硬生生在眼角逼出来两滴泪，而后回首：“呜呜，太好吃了，我要去问问铛头，这冷淘是怎么做的。”

        说罢脚底抹油溜出了閤子。

        夏子安嘴巴张开：“师父竟也有被他人手艺好吃到哭的时候。”

        随后看了看桌子，见桌面空空如也，唯一一碗槐叶冷淘被端走了，便也跟着起身追去：“师父，等等我，我也要学！”

        姜归夷遥遥一听这小子追来，赶忙加快脚步，想找一处先避一避，把冷淘上的二维码扫了，谁知追云楼内灯火通明，放眼望去四处亮堂，一览无遗，她只好在九曲十八弯里转来转去，企图停在一个隐蔽地带。

        刚一转身，蓦然被什么东西撞倒在地，来物冲击力极大，姜归夷一个惊呼还没出口，就分神去护手中的冷淘，而后脑袋磕在墙上，一股剧痛自脑后漫来。

        这一下直接给她磕出生理性的眼泪，她抚上脑壳，去看是什么撞了她，一低头发现面前竟是一道灰白人影。

        准确的说，是一个一身灰白，披头散发的女人。

        “你……”姜归夷刚欲开口，就被女人一掌捂住嘴巴，“唔唔……”

        她想用力推开对方，然而手一伸就摸到了对方细瘦的骨头，不由得放松力气，用眼神表示自己不会乱动。

        女人两眼顿时滚出豆大的眼泪，一下子扑到姜归夷身上，将她搂得紧紧的，颤声哭道：“孩儿，阿娘终于找到你了。”

        姜归夷直接懵了，什么，她还有一个娘？

        而后忽然反应过来，这女子明显没比她大上太多，必然不会是她阿娘。

        于是她尝试拍拍她清瘦的脊背，道：“娘子，你认错了，我不是你的孩儿。”

        女人一听，立马抬起了头，氲满泪水的眼珠瞬间呆滞，空空地盯着姜归夷，接着表情骤变，怒声嚎道：“是你，是你带走了我的孩儿！你个歹毒的恶人！”

        说着就偏过头颅，狠狠咬住了姜归夷的手臂。

        这一口咬得极狠，六月衣衫薄，姜归夷的手臂直接见了血，斑斑血迹染红了布料，黏腻潮湿，她忍不住轻呼了一声。

        这回的动静就大了，将附近的行菜吸引了过来，跟在姜归夷身后的夏子安也连忙跑过来，发现咬住姜归夷的是一名清瘦女子后又手足无措起来，还是阿裴听声赶来，指尖轻点了两下，不知点到了对方的什么穴道，女人瞬间昏了过去，软软地倒在姜归夷怀里。

        姜家人和管事都跑了过来，管事招人将女人扶了起来，送去楼上。

        阿裴轻轻掀开姜归夷的衣袖，瓷白手臂上印上了一个清晰的牙印，又深又狠，刺入了血肉之中。

        他扯下一块布料，为她包扎，动作熟练到姜归夷发愣。

        “师父，你还好吗？”夏子安也弯下腰扶她。

        姜归夷捂住脑壳，跟着力道起身，摸着摸着，就在脑袋后面摸到一个小小的包，看这迹象可能还会继续变肿。

        刚站直身子，她就指向方才歪在地上的那碗冷淘：“快把它捡起来。”

        夏子安震惊：“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吃？”

        姜归夷欲哭无泪，因为她手机也快没电了啊！

        阿裴见状，捡起了那碗可怜的冷淘，她赶紧伸手去接，另一只手还捂着脑壳。

        “别揉。”阿裴显然发现了她脑袋受伤，抬手躲过了她伸过来的爪子，没让她碰到冷淘，而后拽下了她按在头上的手，“去看郎中。”

        “嘶——”她脑袋上的包好像越来越疼了，确实该去看郎中，但她又怕那碗冷淘被他们倒掉，只好盯住他手里的碗，“那，那你让我吃完再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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