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老潼关肉夹馍

中秋当日，街市上处处都飘溢了酒的香气，搭眼一看，摊铺里满是吃酒的人，正笑意盎然地谈天说地着。

        因为是团圆日，大家都要回家与家人团聚，大多数肆店铺子都会在今晚打烊。

        阿欢刚卖完最后一波月饼，姜归夷打了烊，拿了一个热乎乎的大白馒头坐在食肆附近的台阶上，家中的豚肉用完了，裴季他们出去采购食材，她闲来无事，坐在阶侧欣赏街市上的景色。

        有过路的小孩欢欣跑过，嘴里咿咿呀呀的很是可爱，周边烤着胡饼的炉子散发出袅袅白雾，混合着诱人的咸香。

        姜归夷托着腮啃了一口馒头，满足地弯起眼眸。

        大白馒头热气腾腾松松软软的，细嚼之下还有点点甘甜，非常好吃，放在寻常家户，白面已是相当难得的东西，如今姜家也是吃得起白面的人家了。

        她正吃着，忽然发现面前蹲了一个孩童，正眼巴巴地瞅着她。

        孩童脸蛋红红的，鼻子中间一抹灰，她伸手为他拭去，轻声问道：“饿了？”

        孩童小幅度地点点头。

        姜归夷指了指旁边散发着香气的胡饼摊：“走，咱们去吃胡饼。”

        说着就要起身，却被孩童扯住了衣角，姜归夷垂眸，发现孩童又摇了摇头，隐藏着期待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大白馒头上。

        姜归夷恍然：“你想吃这个？”

        孩童湿漉漉的眼睛扒在馒头身上。

        姜归夷掰开软绵绵的馒头，把没有被咬的那一半给他，孩童得了馒头很是开心，豁了牙的嘴巴咧出笑容，小声说了句“谢谢娘子”，便捧着大白馒头跑走了。

        “哎哟。”忽然有一道声音传来，姜归夷下意识寻声去看，就看到那孩童撞到了一人身上，将那人手里的东西撞撒了，他旁边的小厮气极了，当即喝道，“哪来的小孩，走路不长眼是吗？”

        说着还推了孩童一把，孩童不经推，顿时被推得坐在地上，捧在手里的半个馒头也滚落在地，沾染上了灰尘。

        孩童赶紧去捡，小手刚伸过去，馒头就被对方的小厮一脚踢远，轱辘轱辘地转了好几圈。

        孩童“哇”的一声哭了。

        “吵死了，快把他弄走。”被撞的人不耐烦道。小厮闻言连忙去扯。

        “住手。”姜归夷站起身子，疾步走到他们身边，将孩童护在身后，“大过节的，这是做什么？”

        小厮率先道：“这孩子撞坏了我家阿郎的东西，没让他赔就算是良心了，他可倒好，还搁这儿撒泼放刁，惹人厌烦！”

        方才撞掉的东西已被对方捡起收拢起来，姜归夷没能看到是什么，她蹙了蹙眉：“什么东西，儿替他赔。”

        说及此，她打量了一番眼前人，这显然是个锦衣玉食的小郎君，玉带轻束，下巴微扬，眼尾微挑，很是俊秀。

        她打量对方，对方也在打量她，钱鹤小看了看她素青的衣裙，应当不是大户人家的贵女，他撇了撇嘴：“赔？你赔得起吗？”

        姜归夷：“小郎君总得先说了，儿才知晓赔不赔得起。”

        钱鹤小啧了声，擦擦手：“不贵，也就百文钱而已。”

        百文钱对他来说的确不贵，但对寻常人家来说已是贵极了。

        姜归夷听此：“能否让儿看看是什么东西？”

        “怎么，你不信我？还是你想耍赖？”钱鹤小拧眉，“就百文钱，少一文都不行，快给。”

        他倒要看看，这位娘子能不能替这死小孩掏出一百文。

        “若是没有就算了。”钱鹤小拂了拂袖，“我也不缺这百文钱，只是娘子谨记以后不要为他人出头了，毕竟没钱可不能使鬼推磨。”

        姜归夷叹了口气，自囊袋里掏出一小枚碎银子，摊在了手心。

        “……”钱鹤小略微瞪眼，怎么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现在能让儿看看是什么东西了吗？”她问，她总得保证自己不被坑吧，万一是个不值钱的物件呢。

        钱鹤小僵着脸哼了一声，从自己袖里掏出一块酥皮小龙虾月饼，月饼粘了灰尘，他放在眼前晃了晃，而后抬起下巴：“看见了吧，这可是姜记食肆的月饼，姜记食肆你知道吗？她家的东西好着呢，可不是你们这些啃馍馍的能吃到的。”

        说着，他瞥了一眼滚落在地的馒头。

        大过节的日子，大家都在吃好的喝好的，这人却坐在街边啃馒头，一看就是个穷户，估计全身上下也就那一枚碎银子了，现在还搁这儿和他逞能，可笑至极！

        “……”看到他掏出姜记月饼的那一刻，姜归夷面上浮现一丝古怪。

        这月饼瞧着还热着，估计是最后一波来买的，平常卖糕点都是阿欢的活儿，她人在后厨，这位小郎君没见过她也正常。

        “你那是什么表情？”钱鹤小被她古怪的目光瞅得心头发毛，不禁硬了声音。

        姜归夷轻咳了一声，决定给对方点儿面子，只道：“儿虽没吃过，但价格还是知道的，姜记的月饼就算买一整盒花不到百文钱的。”

        “我说百文就百文！”钱鹤小道，“你懂什么！”

        天快要黑了，附近卖胡饼的食贩熄了炉子，看到姜归夷站在那，习惯性打了招呼：“姜小娘子好！”

        姜归夷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这人怎么也姓姜，钱鹤小忽然有个不敢相信的念头。

        “我回来了！”正说着，妹妹抓着一只泥人自街上跑来，她蹿到姜归夷身边，一转头瞧到了站在那里的钱鹤小，抬眉，“咦，你怎么又来了？”

        妹妹上下看了他两眼：“怎么，都打烊了还想来吃呢？你不是看不起我们吗？”

        “你，你……”钱鹤小抬手指了指姜归夷。

        “哦。”妹妹弯起唇，抱住姜归夷的腰，撒娇道，“老板，今晚我想吃肉夹馍。”

        姜归夷揉了揉她的头：“好。”

        钱鹤小只感觉晴天霹雳，脸上一片火辣辣的，他终于反应过来，天啊，这个娘子就是姜记食肆的老板？？？他干了什么？他刚才还在她的面前炫耀她做的月饼？还说人家吃不起？？？

        姜归夷的目光又挪回他的身上，正欲开口，就见钱鹤小扭头就跑，跑得很是伤心狼狈。

        呜呜呜呜呜，他不想活了！！！

        待裴季他们归来，一行人一起回到了姜家，姜归夷重新打了一套桌椅，将它摆在了院子里。

        圆月当空，夜风轻抚，院中坐着姜家人、裴季、阿欢和白四娘，一群人围在一起，暖融融的。

        姜归夷还记着妹妹说想吃肉夹馍，她取来豚肉，准备做几份老潼关肉夹馍。

        锅底上火，以豆油与白糖炒糖色，粒粒分明的砂糖随着翻炒逐渐融化成黏稠的糖浆，原本的雪白也渐渐呈现出蜜色，汤汁加水，冒出“咕嘟咕嘟”的沸声，止沸后的糖色愈发剔透，仿若蜜制的水晶，搅拌时流淌出莹润的光泽。

        随后烧制高汤，点入盐、糖和白酒增味，纯白的汤汁与蜜色的糖色混合熬出浓郁的甜香，正在甜香扑鼻之时，浸入以肉蔻、八角、花椒、白芷等料材配制的香料包与肥瘦相间的豚肉，以篦子压实，防止香包和豚肉飘出。

        这边煮肉，另一边便可以着手制面饼了。

        揉面成团，需得一直揉到盆光面光才能停手，待饧发后再压成薄薄的面片，接着刷油，给雪白的面片染上微黄的色泽，待整体都上了一层润后，姜归夷将面片仔细卷起，这一卷即是为了制面饼上层层叠叠的酥，最后再将面团揪成剂子擀成饼状，肉夹馍的面饼便大功告成了。

        细细看，就能瞧见乳白的面饼上有一道道的小圈，待将它们往烤箱里一放，便会膨胀成酥，张口一咬就可尝到满口酥脆。

        等姜归夷将其它的菜做好，豚肉也煮的差不多了，煮熟的豚肉吸满了蜜色的汤汁，剁成了紧密红棕的肉碎，面饼也被送去了烤箱，再出炉时已然染上了漂亮的焦黄，其状蓬松，其味喷香，轻轻捏下就能听到“咔嚓咔嚓”的脆声、摸到灼热的烫意。

        “开饭啦！”不用她动作，弟妹就已经自发跑进厨房，剖开层层酥脆的面饼将油润香嫩的肉末塞了进去，直把面饼肚子塞得鼓鼓的。

        豚肉肥而不腻，瘦而不柴，糯至入口即化，搭配饼皮的嚼感颇为上瘾。

        姜归夷端着饭菜坐下，又点亮了几盏油灯。

        明黄的烛火与皎白的月光相应，将本来凉薄的月色也晕染上了浓烈的暖调。

        中秋最适合喝桂酒，冲着节日，姜归夷备了两坛桂花酿，就是想趁此机会多喝几碗，刚倒出一碗，就与裴季的目光撞在一起。

        “咳。”想到自己醉酒后的事，她伸出指头，比了一个“一”字，表示她真的仅喝一碗。

        见他不应，姜归夷双手合十。

        “干什么呢？”姜二郎没看懂他们之间的哑谜，笑呵呵催促，“快吃饭，快吃饭。”

        妹妹举起乌梅饮子，与大家碰杯：“中秋快乐！”

        “中秋快乐！中秋快乐！”一家人都笑着应和。

        好机会！感谢小妹！

        姜归夷抓住刚倒出的桂花酿，正要送到口中就被裴季按住了手腕。

        “那个……”她刚要开口，就发现对方清冷的眸中盈出一丝笑意，她不禁呆了呆，这好像她第一次看到阿裴笑。

        漆黑静谧的眼瞳映入光亮，比月色还美上几分。

        她正走着神，下一瞬就发现手下一轻，是对方拿走了她的桂花酿，那抹笑意也稍纵即逝。

        姜归夷终于反应过来，这这这，美色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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