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花生酥

追云楼。

        风散，灯影摇曳，烛火轻晃。

        江云敲开上房的竹叶雕花门，低着头规规矩矩地进去，而后唤道：“师父。”

        张户揉了揉皱出纹路的眉间，脸色不甚好看，半晌才后道：“这才第一轮，你就输给一小女子，我张户的徒儿输给女子，说出去都让旁人笑话。”

        江云额角渗出汗珠，他愤愤道：“若不是叶上华打的那十分……”

        张户瞪他一眼，江云顿时噤若寒蝉，他知道，叶庖厨不是他能置喙的。

        “师父，现在怎么办。”一想到姜归夷赢了他，他就不禁心头阴沉。

        “为师会帮你的。”张户淡淡道，随后招手示意他附耳，声音压得极低，仅供他一人能听见，“明日的题是……”

        江云听后连连点头，拱手抱拳：“多谢师父，徒儿必定赢得比赛。”

        张户却冷哼一声：“别得意的太早，提前知道了题又能如何，那小娘子可不是吃素的，连叶上华都愿意给她十分，下一轮她又能差到哪去？你不如想想法子，看该怎么赢过她吧。”

        江云耷拉下眉眼，片刻后，他忽然面露微笑：“师父，我有一计。”

        “明日我可以……”

        张户听后也露出笑容，拍拍他的肩膀：“好，为师明日会提出更改规则，将烹制地点设在后厨。”

        师徒二人都低低笑出声来。

        门外，一直住在追云楼的冬娃瞪大葡萄般乌黑的眼睛，少顷后捂住嘴巴，蹑手蹑脚地跑走了。

        翌日，艳阳高照。

        许是时候过了，云水县不再下连绵不绝的秋雨，近些日子都是碧空如洗的好天气，直教人精神抖擞，心情舒爽。

        昨日一道臭豆腐，让名不见经转的姜归夷在云水县彻底出了名，连同周边的县市都听说了她的名头，以至于食客们皆对臭豆腐产生了好奇，今日来观看比赛的人更多了，堪称挨肩擦背，人声鼎沸。

        这么一遭也算打响了臭豆腐和姜记食肆的招牌，正合姜归夷的心意，待比赛结束，她就可以将臭豆腐上架食肆，作为小吃售卖。

        比赛时间将至，众庖厨皆聚在一起，摩拳擦掌，对接下来一轮无比期待。

        昨日直接淘汰掉一半的庖厨，眼下堂内的空间明显空出了许多，有一些心感焦急的庖厨甚至来回踱步起来，也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紧张。

        姜归夷站在原地，睁着杏眼四处打量，随后将目光落到一位白袍的庖厨身上，此人眉眼弯弯，面容俊秀，给人春风般和煦的感觉，引人注意。

        没记错的话，他昨日的均分也是稍低于八，和江云不相上下，只是相较于江云，他全然没有张扬的气势，也不吵吵嚷嚷，为人安静低调许多。

        她不禁又多看了几眼。

        许是她的目光存在性太强，那位白袍庖厨偏过首同她对视，冲她微微一笑。

        姜归夷也礼貌点头，视线一挪，又与江云那阴冷的眸光撞在一起。一日过，这家伙看他的眼神愈发不善了，若不是此刻在众目睽睽之下，她都怀疑他又会来和她找事。

        “追云楼庖厨大赛第二轮即将开始，此次的烹制地点设在追云楼的后厨，请诸位稍后前去后方烹制。”

        “第二轮的题目是，新，限时一个半时辰。”

        此题一出，众庖厨再次犯了难，能将菜肴做到“新”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江云率先甩袖，大摇大摆地去了后厨，众庖厨见状，也陆陆续续地跟随而入。

        追云楼厨间繁多，姜归夷挑了一间，和几位不相识的庖厨一同进入，其他的庖厨尚在思索，姜归夷已然自行取出了一盆花生，她要做的便是花生酥。

        花生在明朝时才传入国内，在她目前所在的朝代更是闻所未闻，正适合这个“新”字。

        她巧手剥开花生壳，将里头的花生仁去皮取出，放在锅中炒制，原先浅白的花生随着翻炒逐渐染上了均匀的金黄，热意弥漫，属于花生的香气也飘散四溢，勾得其他庖厨纷纷扭头去看。

        奇了，这位小娘子的食材他们竟然未曾见过。

        炒熟的花生被她装置入袋，以木杖擀碾成细细的颗粒，落在碗中备用，堆积起来仿若松松软软的金黄酥山，又取黄油、糖粉、蛋黄和面粉等食材均匀混合，搅拌成新鲜的乳黄色，行动间点点甜香浮现，引得人忍不住想要吃上一口。

        这时再倒入碾碎的花生粉，花生酥的原料便大功告成了。

        乳黄的粉团柔柔软软，黏黏糊糊，被她揪成剂子，揉搓成一个个小巧玲珑的面球，接着轻轻一按，面球便变成可爱的半圆状。

        姜归夷在每块花生面球上都刷了一层薄薄的蛋黄液，然后撒上炒熟的黑芝麻粒，此时花生酥的模样已经格外软萌精致，被她缓缓送进炉内烘烤。

        约莫一刻钟后，乳黄的花生酥蓬松放大，变成了诱人养眼的灿灿金黄，因着烘烤，酥软的表皮上也逐渐渗出了一层滚烫的油液，泛起滋啦滋啦的响声，甜香扑鼻。

        姜归夷将它们摆在盘中，花生酥上流淌着烤熟的蛋液，还有漆黑的芝麻粒点缀，漂亮得很。

        烹制时间到，有小厮进来将他们每个人的作品都盖上圆盖，端了出去。

        “来了来了，他们出来了！”食客们见众庖厨来到前厅，面带激动。

        “你们猜那位青衫小娘子今日会做什么？”

        “我哪知道，只求别再像昨日那般臭气熏天，轰轰烈烈了。”有食客抱怨道。

        “你懂什么，昨日那作品若是不好，叶老庖厨会给她打十分？”

        “张户铛头不是给她打了零分吗？他说得不无道理啊，色香都没有，谁又会去尝其味。”那食客嘟囔道。

        “浅薄，庸俗。”旁边常去姜记食肆的云水食客见状回嘴。

        “好了好了，做得如何待会不就知道了嘛。”有人打了圆场。

        “下一位，姜归夷。”

        听到主赛方喊她，姜归夷端起自己面前的盘子，放到点评人的桌上，随后掀开盖子，露出一道惨不忍睹的菜肴。

        那菜肴乌漆麻黑的，全然不成形状，还有股难言的味道，像是夏日剩下的剩菜馊饭。

        站在她身后的江云嗤笑一声：“泔水。”

        “这是何物？这就是她的‘新’？”围观的食客讶然。

        “是我老了，竟都看不懂当下的流行了。”

        郑疾也没想到姜归夷端上来这么一个玩意，他愣了愣：“这是？”

        姜归夷倒是很淡定，她面色不改，垂目打量一番盘中菜，而后道：“这不是儿所烹制的作品。”

        张户一皱眉：“做不出便做不出，不必撒这种幼稚小谎，也不要在这里浪费诸位的时间。”

        姜归夷：“的确不是，请点评人相信我。”

        张户失了耐心，正欲挥手示意她下场，坐在中央的叶上华蓦然出声：“娘子说这不是你所做，可有证明？”

        姜归夷：“铛头不如先瞧瞧其他庖厨所做。”

        叶上华瞧她片刻，缓缓点头，示意小厮陆续掀开后面人的盘中圆盖，到了江云那里，在他紧绷的神色下掀起盖子，露出一盘灿灿金黄的花生酥。

        姜归夷转头，眸光落在那盘花生酥上：“这道才是儿亲手所制。”

        江云顿时冷笑出声：“笑话，这是我方才在后厨所做，怎会是你这女子的手艺？”

        围观的食客更是哗然，什么意思，青衫小娘子的意思是指她的菜肴遭到他人替换了？

        郑疾也反应过来是他们在搞鬼，当即怒道：“张户，你个卑鄙小人。”

        “发什么疯呢？”张户冷道，“她说是她的就是她的了？你怎么证明？”

        眼看气氛逐渐剑拔弩张，姜归夷弯起唇角，浅浅笑起，她目光流转，又落回在江云身上，而后道：“郎君既然说这是你所做，不如说说，这是用何物做的。”

        江云腮帮子一紧，捏在盘沿的手指微微用力，片刻后他道：“此法乃师门秘方，不便向外传出，恕我不能直言。”

        姜归夷缓缓摇头：“你不知，儿却是知晓的，此物名曰花生，需得将其炒熟研磨成粉，配合蛋液烤制，以制成花生酥。”

        “谁知道你是不是信口胡言？”江云硬了语气，额角青筋浮现。

        围观的食客中却有人发话了：“就是花生，姜小娘子的花生我们曾经吃过，当时所做名为胡辣汤，那汤内所放的其中一味便是花生。”

        又有人补充道：“小娘子食肆的炒冰里也曾用过。”

        江云额角滑了滴冷汗。

        “好了。”张户一挥手，“这算不得什么证明，食材的名字谁都能起，这位小娘子快些下去，不要再打扰诸位比赛。”

        姜归夷闻言叹了口气，低声喃喃：“本来还在想要不要给人留些面子，果然到此境地了。”

        说罢，她转身对坐在中央的叶上华鞠礼：“叶铛头，儿还有一证，可证明儿是遭人诬害，被人替换了作品。”

        叶上华抬手：“请。”

        姜归夷：“请叶铛头尝一块花生酥。”

        叶上华听此，自盘中拿起一块，缓缓送入口中，稍瞬后，他神色一凝，不禁朗笑三声：“小娘子真是聪颖。”

        他咬下一半花生酥，将剩余的一半掰开，金黄酥粉簌簌落下，露出一张黄白纸条。

        叶上华展开叠成小块的纸条，将纸条展示给在场的众人看，他们一瞧，只见皱皱的白纸上正以漆墨写了一个小字：“姜”。

        郑疾顿时融化了一贯僵着的老脸，吭哧吭哧地笑出声：“你啊你，真叫某些人脸疼啊！”

        至于江云，则是面色巨变，一张脸霎时变得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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