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我把话挑明了吧,”撒克洛交叠着双手放在膝盖上,他的手指修长而白皙，带着贵族那种不事生产的优雅。

        罗杰看向他，这个男人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贵族骑士,依靠世袭的庇荫才可以这样傲慢,但其实不是的，这个男人有着可以看透一切的眼睛。这不是一般文学里用来形容睿智的人，而是真真实实的,看透一切的眼睛。

        有这样的眼睛,才能从空间的另一头到达这里；有这样的眼睛，才能看透罗杰是黑暗商人的本质。

        在很久很久以前，传说光明神给了精灵王这样一双眼睛,“可以明辨是非,可以看透虚无，可以分清本质”，他可以透过活着的生命看到他们的陨落，可以看到命运之神手指间缠绕的命运之线，可以看到不在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事。他可以看到一切的一切，所以他总是在沉睡。

        那这个男人显然不是精灵王，精灵王现在肯定还在精灵之谷沉睡着呢，没有大事件发生，他是绝对不会起来的。可他如果不是精灵王，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双“透彻”的眼睛。

        罗杰困惑地看向撒克洛，那双黑色的眼睛看起来平静而温和，可是未免太黑了，就像里面汹涌着黑暗的本质一样，透出一种令人窒息的杀意，让人不寒而栗。

        “人类的世界很好，我也觉得现在的状况不错，”撒克洛淡淡地说，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语气已经凌驾到了人类之上了，“这是一个很脆弱的世界平衡，它随时会被打破，我不介意，但是不是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完全不明白啊！罗杰在心里愤怒地想，但是他现在就是没有胆子喊出来，这不仅仅是因为对方看透了他的本质，而是他真的有可能会杀了他。

        “我需要事情回到原本的位置，”撒克洛继续说，语气理所当然，好像他真的有权力这么要求一样。

        罗杰张了张嘴，最后他艰难地说：“不行，我有必须要做的事……”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身体里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疼到他根本没办法把话说完！他狼狈地倒在地板上，身体不可抑制地抽搐，疼痛就像是海水一样，整个儿吞没了他，连呼吸也变得艰难起来。罗杰以前也这样疼过，那还是他作为人类的时候，黑暗之神将他的血从他身体里抽走了，那些血是给黑暗之神的献祭，用来换取作为黑暗商人活下去的祭品。

        那时候，他亲眼看见自己的血流到祭台上，所有的血都流完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黑暗，他们沿着血液逆流而上，填补血液的缺失。从此，他的身体里流动的并非是血液，而是黑暗，所以黑暗商人又被称为黑暗之神遗留在人世的影子，他们是傀儡，是爪牙，是只会为黑暗之神精打细算的黑暗商人。

        即使过了那么多年，几百年的时间，他仍然会对那次换血感到害怕，还会在一个莫名的时间感到疼痛，那种疼痛提醒他曾经是一个人类的事实。

        可是现在，他又感觉到了那种疼痛。

        可那些疼痛在理论上只是他的幻觉而已，他已经不会再疼了……但是现在，他感觉到好疼，就像血被抽出来一样——他看到他的身体里不断有黑暗溢出，它们原本应该是他的血，可是现在却不受控制地流淌了出来。

        他想起祭台上曾经无助的自己，恐惧地尖叫了起来！他不想再被抽一次血了，更害怕的是，他会因为失去这些黑暗而死去，真正的死去！

        “现在，您愿意帮我了吗？”撒克洛的声音如此冷酷，让罗杰想起自己曾经听到的另一个声音，在祭台上轻声询问他，冷酷而轻柔。

        “愿意！我愿意！”罗杰大叫起来，他身体里的“血”一旦流失超过一定的程度，他就再也没办法复原了。

        “很好，”撒克洛愉快地站起来，看着地上像一条离开水的，正在挣扎的鱼一样的罗杰，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我就知道您是一位乐于助人的好先生。”

        尽管罗杰在心里把他骂了十七八遍，但是此刻也只能无力地点点头。那些消弭在空中的黑暗正在缓缓地回到他的体内。他好像成为了黑暗商人以后还没有这样狼狈过，耻辱与愤怒让他有种窒息般的感觉，但是理智却告诉他，对方和他根本不是在一个战力线上的。

        他可以操控黑暗！罗杰恐惧地想，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恐怖了。他在早些年的时候，遇到一个水系的魔法师，一般性来说，水系法师的战力不如火系与土系，而且治疗力也不如木系，但是罗杰后来才发现他看轻那个法师了。

        他亲眼看到那个法师如何折磨一个人，人的体内有百分之七十到七十五的水，那个法师就让那些水一点点地蒸发。他看着那个人不停地喝水，可是皮肤却慢慢地干枯起来，血液慢慢地浓稠，最后渴死了。罗杰怎么也不会忘记那个人临死的表情。

        操控某一个元素，让它为己所用，至高境界是很可怕的能力。

        而这个男人，却可以操控无形无质的黑暗，除了黑暗之神以外还有谁可以做到……

        当然，罗杰也知道这个人不会是黑暗神，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但绝对不是自己可以对付的类型。

        “话说回来……”撒克洛忽然问罗杰，“你是怎么把这座城堡搬到亡者之地来的？”

        罗杰还没有完全恢复，他没办法站起来，只好躺在地上冷哼：“不是我干的，是一个亡灵法师做的。”

        撒克洛缓缓地向会客厅的门走去，自言自语地说：“那可是个麻烦的问题，毕竟国王陛下出城打猎的时候，看到一片浓雾总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当然了，国王陛下对打猎什么的其实没有什么兴趣，他唯一的兴趣就是数金币，不过保不准哪天就有这样的兴致了。

        罗杰在地上直哼哼，直到那冰冷的“血液”重回他的身体，他曾经有段时间痛恨这种黑色的“血液”，但是其实他是知道的，他如果失去了，那就是真正的，彻底的死亡，因为早在换血的时候，他已经将灵魂交给黑暗之神了。

        亡者本来正在和休斯说话，基本的谈话内容大概就是纠缠在三百年前的那桩血案上，他本来已经打算告诉休斯了，但是没想到有人过来撕开了他的结界。

        于是，他怒气冲冲地走下楼梯，想看看是哪个不开眼的家伙。

        于是在宽敞的城堡石阶上，他看到了撒克洛公爵。

        “公爵大人，”亡者又是激动又是感动，“您居然千里迢迢来找我。”

        撒克洛困惑地看了他一眼：“你是谁？”

        考虑到自己现在的容貌和原先有一定的区别，于是他很热情地邀请公爵喝下午茶，不过公爵表示他已经跟罗杰喝过下午茶了，所以不想喝。

        “我是亡者啊，”亡者还是将撒克洛拉到了露台上。

        “亡者……？”撒克洛仔细思索自己所认识的那个亡者的容貌了以后，非常肯定地告诉他，“年纪对不上。”

        “我可以变成很多种外貌，”亡者将自己的家底一股脑儿地倒出来，“自从您强迫我涉及别的魔法领域以来，我就觉得，比起亡者之地，人界才是真正锻炼人的地方啊。”

        “不过你做的特别好，”撒克洛别有用意地看向他，“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亡者怔了怔，戏剧性地欠了欠身，嘴边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您的赞扬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如果能帮上您的忙的话，真是太好了。”

        撒克洛轻轻地点了点头，代表他的答谢：“这边的事情我大致已经完成了，我希望你的事情也已经一并解决了。”

        “我大概……已经想清楚了，”亡者轻轻地说。他没有办法杀了黑暗商人，那是他的力量无法办到的事情。因为黑暗商人并不能算是真正活着，他既不是活人，也不是亡灵，他只是黑暗之神遗留在人类世界的影子而已，有谁可以杀死影子？

        撒克洛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作为感谢，您是否能答应我一个小小的，小小的要求呢？”亡者笑颜如花。

        撒克洛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

        休斯站在窗口，看着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向城堡外走去，他回头看向开门进来的哥哥亡者：“这是谁？他怎么能进入这座城堡？”

        “他是之前收留我的人，”亡者走到休斯身边，透过对方的肩膀看到撒克洛毫无阻碍地走向城堡外浓雾的男人说，“不过，我现在倒不确定他们是不是同一个人。”

        “什么意思？”休斯怔了怔，“你是说你认错了人？”

        亡者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是原来的那个人’的意思，大概是指他某方面的蜕变，我一直觉得他其实是那种会去追求力量的类型，现在看来，我的感觉没有错。当然，我是说，他也有那个条件。”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休斯在这件事情上不感兴趣，只是好奇：“他来这里干嘛？”

        “来对付罗杰了，”亡者笑了起来，“托他的福，我总算知道该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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